第三十一章 算命老道
作者:貧道非道      更新:2020-05-28 00:36      字數:4477
  秋日綿綿,街道上和園林中的綠樹漸漸轉為金黃。

  富饒的成平縣一切依舊,如同河灘上層疊密集的鵝卵石,少了一顆沒有誰會在意,荊非的消失便是如此。

  隻有醉仙樓的掌櫃的偶爾問起最近為何沒有看到荊公子;縣丞修正文偶爾去靈修院考察也曾問起過荊非;靈修院的孩子每次聚會少了最精彩的故事多了雞毛蒜皮的爭論。

  果兒結了賬出了醉仙樓心中空落落的,以往回去的路上有荊非陪伴,兩人鬥著嘴很快就能回到小院,而如今街麵上隻剩下形單影孤的紅色身影,原本不遠的路途仿佛無限拉長。

  回到小院時張景昌正坐在梅樹旁抽著旱煙,果兒噘著嘴說:

  “爺爺你別把樹苗給熏死了。”

  張景昌聽了嗬嗬一笑道:

  “我怎麽聞到了一股睹物思人的味道。”

  果兒無視張景昌的這一句,聳拉著小臉問:

  “你說荊非能躲過去嗎?”

  荊非走之前交代過自己的去向要絕對保密,奈何果兒每天回來便糾纏不停,無奈之下張景昌終於道明真相。

  張景昌告訴果兒,舍身殿殺手的第二次暗殺快要到了,上個月送荊非去了武威衛,武威衛不少曾經的同袍如今身居要職,而由於多年前舍身殿殺手潛入軍中刺殺,武威衛對於這群潛藏於暗處的毒蛇可謂恨之入骨,因此保下荊非還是沒問題的。

  張景昌聽到果兒的問話安慰道:

  “放心吧,荊小子吉人自有天相,沒那麽容易夭折,沒準過個兩三年就回來了,到時候一身修為說不定比你都高。”

  事實上張景昌認為荊非度過此劫的幾率十分渺茫,隻有真正了解舍身殿的內情才會明白其可怕之處。

  他當然很喜歡這個晚輩,奈何天妒英才,如今該做的都做了,隻能將希望寄托於那虛無縹緲的運氣。

  果兒聽罷似乎鬆了口氣,隨即又變得嚴肅起來。

  今夜月光皎潔,梅樹旁牆角處小池塘內幾尾遊燭穿梭於水中月影歡快的嬉戲,一團團明晃晃的光亮如眾星捧月,照亮了整個小院。

  屋內的燭光,池塘的暖光,夜空的銀光相互交織著在果兒的臉上,汗水涔涔的小臉上滿是認真與堅韌。

  不知何時成平縣來了個算命老人,六十幾歲的年紀,背脊微微佝僂,兩鬢微霜,臉上皺紋很少紅光滿麵,穿著打扮像更像是一個富家翁。

  老人手持一個暗黃紅邊的幡子,上麵寫著兩句話:

  “天知地知尤可知,千算萬算無遺漏。”

  口氣很大,本事同樣不小。

  誰家的孩子走丟,家中失竊,懷疑自家男人有別的女人,懷疑自家女人紅杏出牆,噩夢連連寢食難安,花開朵朵想知姻緣,千金散盡欲問前程,去找那算命老人總沒錯。

  算命老人名叫尤知命,很多人都猜測這是個假名,一次尤知命和路人閑聊時說自己本事五分在看手相,三分在起卦占卜,其餘兩分在這口鐵齒銅牙。

  有人不信,尤知命直接拉過對方的手下批言,先說過往再談今朝,聽者一愣一愣的,最後還要奉上錢財求個未來。

  有女子前來問姻緣前程與凶吉,尤知命總是抓著對方的手摸個不停,什麽七月七日桃花劫,九月初九重陽破煞,總能哄得女子咯咯直笑。

  有男子知道妻子被算命老頭占了便宜,擼起袖子將老人堵在大街上準備教訓一番,還未開口對麵便來了一句“貧道觀你印堂發黑”,沒等男子發火尤知命接下來的一番批語便讓男子惶恐忐忑,本來是裹挾著怒火前來問罪,結果卻變成惶惶不安央求解憂。

  如此一件件趣事使得尤知命名聲大噪,前來算命的人絡繹不絕,即使知道尤知命有點小小的好色,但架不住人家有能耐,動手動腳也很有分寸。

  尤知命人老但本事大口才好,和尤知命交流往往會使人心安。

  尤知命最早到成平縣時經常往來於酒樓賭坊和青樓。

  賭坊中,輸了錢的賭徒看到尤知命舉著個幡子便前去算手氣,尤知命直接一句:

  “一百兩紋銀,我怕你算不起。”

  家裏的院子都輸沒了,十兩都掏不出哪還能拿出一百兩。

  酒樓內,尤知命通常坐於窗前,看那街上人來人往,聽那樓內各種閑談,有食客酒至酣處起了興致想要尤知命算算前程,尤知命看著窗外頭也不回的說道:

  “今日不宜起卦。”

  青樓內,尤知命不登樓不進房,隻是靜坐在大廳一角聽那清倌人吹拉彈唱,酒一壺菜一碟,眯著眼睛不時的四處瞅瞅,臉上總是浮現出莫名的微笑。

  有紅倌人前來問姻緣,說上個月有位公子答應為自己贖身來著,可之後再來時總是各種推脫,近半月更是不見人影。

  尤知命笑嗬嗬的說:

  “那說明姑娘你功夫不到家,得再練練,要不老道幫你指點指點,別看老道年紀一大把,想當年也是花叢老手。”

  紅倌人團扇輕掩笑罵一句老不正經,輕步曼舞轉身離去。

  那段時日見過尤知命的都覺得這是個怪人,扛著算命的幡子卻不幹算命的事,有人說尤知命是遊曆於市井的高人,但更多地人覺得尤知命是個不務正業的老騙子。

  半個月後,尤知命擺攤算卦,閉口如冬泉流水,開口則口含天憲,真應了幡子上的那句尤可知與無遺漏。

  如今尤知命常駐於清和園夢春樓門口,往來的公子與樓上姑娘一有空閑便會找尤知命聊天看手相,尤知命如落花叢,仿佛又聞到了年輕時的味道。

  這幾天樓裏的老鴇兒來的頻繁,看尤知命的眼神秋波直疊十八重,尤知命摸著老鴇兒的手說老道人我老心不老,意思是說隻喜歡年輕姑娘。

  老鴇兒風裏來雨裏去哪能聽不出弦外之音,抽回手扮做嗔怒的樣子說自己的心兒卻是從未老過。

  尤知命膩味的不行,連著好幾天都沒再去夢春樓擺攤。

  此時醉仙樓中與尤知命對飲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漢子,漢子叫胡海龍,成平縣出了名的老光棍、浪蕩子,家裏雙親去的早,留下了一份碩大的家產。

  這胡海龍也算個難得的奇人,十多年來往來賭坊與青樓,賭坊見好就收,青樓從不留宿,這要換了別人在大的家業也早就敗光了,但胡海龍是個另類,小子日過的依舊滋潤。

  胡海龍不事生產,不娶妻生子,不建功立業,有好事者稱其為胡三。

  胡三與尤知命對飲一杯,夾起一粒花生米放到口中,笑著問道:

  “您老這麽大歲數了怎麽不顯老?”

  算命老人擠眉弄眼神秘兮兮的說:

  “陰陽交-合不老術,家傳法門,一千兩黃金賣你,要不要。”

  胡三聽了頓時來了興趣,放下筷子小聲問道:

  “就是那采陰補陽之術?聽說這類術法多為邪術,您老就不怕進了神護府?”

  尤知命翻了翻白眼一臉鄙夷的說道:

  “你當城門口那隻大狗是你家養的。”

  “那不是大狗,她叫千尋。”

  突然一個黃鶯般的聲音打斷了二人談話,聲音中隱隱帶有不滿。

  尤知命與胡三遁著聲音轉頭看去,說話的是一個紅裙小姑娘,粉嘟嘟的小臉可愛精致,身旁站著一個拿煙杆的壯碩老人,兩人身後跟著七八個孩子。

  胡三放下手中酒杯站起來笑著招呼道:

  “是張叔和果兒啊。”

  胡海龍的父親與張景昌交好,兩家也算有淵源,胡父故去後張景昌曾勸過幾次胡海龍,讓胡海龍做點正事,胡海龍懶散慣了每次都是敷衍了事,漸漸的張景昌很少再與胡家來往。

  對於胡海龍果兒是看不起的,她覺得去煙花柳巷的男人都不是好東西,看著胡海龍一眼冷眼說道:

  “胡三,你什麽時候跟這個老色鬼混到一起了。”

  幹算命這一行,除了手中得有幾樣壓箱底的本事,打聽消息察言觀色同樣不可缺少,尤知命來此兩個月,成平縣的底細的也摸清了大概,三階修士張景昌,元宵武會魁首張果兒,如雷貫耳。

  尤知命正要起身打招呼,忽聞這句話頓時尷尬不已,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他也沒想到自己的名聲連小孩都知道,伸手想摸鼻子,隨即反應過來撚了撚下巴的胡須。

  張景昌拿煙杆敲敲果兒的腦袋嗬斥道:

  “怎麽跟你胡叔叔說話呢。”

  果兒吃痛,揉著腦袋說知道了,隨後盯著尤知命打量起來,越看越覺的這老色鬼厭惡,同時她感覺這老色鬼不大對勁,但哪裏有問題又說不上來。

  尤知命將張果兒的神情變化看在眼裏,心中暗讚這小姑娘的敏銳。

  當果兒看到尤知命身旁靠著

  的幡子時眼睛一亮,快步走上前去說道:

  “聽說你算命厲害,能給我算算嗎。”

  尤知命聽後來了精神,每到一個地方交好當地有名望的人是幹自己這一行的規矩,能與這兩位搭上話,求之不得,得之不易。

  尤知命堆起一個慈祥和善的笑容後問道:

  “果兒姑娘想要算什麽,不是我尤知命吹,尋人尋物尋姻緣,測凶測吉測前程,附近幾個縣可沒有比我更準的。”

  張景昌與其他孩子也靠了過來,個頭最大的任冉亮了亮拳頭道:

  “你可別瞎吹牛,要是算的不準別怪我拆了你的幡子。”

  尤知命也不惱怒,風輕雲淡的說道:

  “準不準算過才知道。”

  見尤知命自信滿滿的樣子果兒眼中光芒愈發閃亮,開口說道:

  “我家的狗狗走丟了,你幫我算算在哪兒能找到。”

  尤知命道:

  “請果兒姑娘描述一下狗的特征和走丟的具體時辰。”

  果兒回到:

  “個頭高高,長得俊,討人喜,七月十七亥時走丟的。”

  尤知命聽了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但收縮的瞳孔依舊被張景昌敏銳的察覺。

  張景昌盯著尤知命看似漫不經心的說道:

  “尤老弟可是算出了什麽。”

  尤知命哂笑道:

  “哪能這麽快。”

  說罷抬起手掐算起來,約莫十五個呼吸後,尤知命先是皺眉接著麵露恍然,笑著說道:

  “果兒姑娘,你算的不是狗,乃是一個人,老道說的對是不對?”

  果兒聽後驚喜的說道:

  “對對對,沒想到你還真有點本事,我算的這個人如今遇到危險,你幫我看看他能否平安度過。”

  看著對麵小姑娘激動又緊張的小臉,尤知命心中一暖,這次早有準備,表麵上沒有露出一絲破綻。

  問明姓名年齡出走時辰後,尤知命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布卷,布卷攤開露出小巧精致龜殼,龜殼上紋路縱橫,隱隱透著一股神秘的味道。

  喚來店小二送來清水淨手潔麵,拱手禮拜四方,接著捧起龜殼閉眼存神靜思,龜殼輕晃,內中銅錢叮鈴咣啷的響著,每搖動一下,在旁觀看的果兒便緊張一分,最後直接屏住了呼吸。

  龜殼下傾倒出裏麵銅錢,尤知命仔細盯著幾枚銅錢看了起來。

  隨著時間推移,尤知命臉上的表情越來越沉重,果兒及周圍幾個孩子緊張的盯著。

  最終果兒忍不住了,焦急的問道:

  “到底怎麽樣啊。”

  尤知命眉頭緊鎖陷入沉思,良久後開口回道:

  “怪怪怪,老道我行走四方多年從沒見過如此卦象。”

  一旁張景昌挑了挑眉頭問道:

  “怎麽說?”

  尤知命道:

  “既像是天機蒙蔽,又似這個人憑空出現,乃無根之人。”

  果兒抬頭瞅了瞅爺爺又看了眼尤知命道:

  “啥意思,能說明白點嗎?”

  尤知命解釋道:

  “便是說世間並無此人。”

  果兒大怒,嗬斥尤知命胡說八道,一群孩子也紛紛大罵老騙子,荊非活生生一個人,與大家夥兒修行近一年,什麽沒有此人,真當小孩好騙嗎。

  隻有張景昌若有所思,在任冉擼起袖子準備拆幡子時,張景昌嗬斥了一群孩子。

  看著這群孩子下樓離去,尤知命拍拍胸脯長出了一口氣說道:

  “那壯實孩子太嚇人了,老道我差點晚節不保啊。”

  胡三思量著之前的談話,低聲問道:

  “您老之前說的是真的嗎?”

  尤知命斜了胡三一眼沒好氣的說道:

  “自砸招牌,我吃飽了撐著了。”

  回去的路上,果兒依舊罵著老騙子老色鬼,隻有一旁的張景昌沉默不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