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臘月(一)
作者:二胡兒      更新:2020-04-18 19:52      字數:1635
  歲尾年終,村裏從沉睡的空氣中忙碌起來。臘月初八晚上飯,家家照例吃臘八粥,用紅芸豆和大黃米煮出來的粥,吃起來粘牙解氣,小孩兒隻吃一碗就飽了,大黃米在肚子裏,既占地方又扛餓。

  過了臘八,為迎接新年的諸多活計要逐漸地開始做了。先掃房,把家具都用報紙蓋上,房頂的塔灰掃掉,然後用白土子刷房,白土子是從後山拉回來的一種白色粉末,和水攪拌到一起,用來刷牆,牆會變白一點,我喜歡白土子兌完水噴到牆上的味道,幫我爸刷房的時候,我就像小毛狗一樣,各種聞味兒。

  過年之前的每樣活計都是大活,包括做豆腐。以前我家做豆腐得爸媽一起做,每次他倆一起守著大鍋的時候,都會爭吵不休,我爸覺得黃豆放少了,我媽覺得火太大了,整個豆腐做完了得一天的時間,兩口子就吵一天架。

  除了中間喝豆漿的時候。在沒點鹵水之前,先盛出一盆豆漿,放點兒些白糖,喝上熱騰騰甜滋滋的一大碗。

  也除了點完鹵水吃豆腐腦的時候,盛一碗豆腐腦,裏麵放上醃蔥葉和鹹湯,再吃上一大碗。

  吃喝隻是暫時把嘴堵上了,但心裏的抱怨和不滿還依然留在心裏,等吃完喝完繼續做豆腐的時候,該吵的還是要繼續吵,直到下午四點多做完了豆腐吃晚飯了,他們兩口子腿也累了嘴也累了,家裏才消停下來,我以前最怕的也最煩的就是爸媽做豆腐吵架。

  做豆腐隻是開始,之後要凍豆腐,撒年糕,炸油炸糕,烙年糕,蒸糜子麵餑餑,蒸粘豆包,炸丸子,每做一樣吃食,當天的晚飯就吃這樣。

  今年我家這些都省了,我姥姥,還有小姨的婆婆,早就把這些吃的給準備好送來了。

  但還是避免不了要殺豬。臘月中間找一天,需要四五個人手,去豬圈把養了一年的肥豬抓出來,幾人把好豬腿豬頭,一人拿盆接著豬血,一人給豬一刀。

  從抓住它,豬就開始嚎叫,有時候抓住了它又掙脫開了,要跑,大家就再抓。豬勁兒大,頭一直用力轉,拿刀的人要是手不好使,一刀不能結束,就得再來一刀,豬就多疼一下,多叫一陣子。

  這過程持續了好幾十分鍾。我每年都親眼見著他們殺死豬,於是很納悶,為什麽非要殺豬、非要吃豬肉?沒人聽見它的慘叫,沒人覺得殘忍,沒人心疼;人們關心的,隻是怎麽抓住它,怎麽殺死它。

  我不敢說出來,去年說過,就被我爸罵了,他罵我:

  “你不廢話麽?不殺豬吃什麽?養它就為了吃肉的!你說,不吃豬肉吃啥?死一邊去!”於是我就死出去玩兒,妥心靜了。

  今年更不能說了,我媽不能下地幹活,我會幹的又少,就他一個人忙乎,脾氣更火爆了,肯定挨罵。況且殺了豬好多活要幹,我迅速的加入到他們對豬大卸八塊的行列而不自覺,心裏那些憐憫拋之腦後,大概以後不會再有了。

  豬血盆裏麵放了蕎麵,把豬腸洗好,幫著幾個婦女一起灌血腸,灌完了煮熟,留著煎血腸吃;給豬拔毛清洗開腸破肚之後,按照零碎部件有順序的切掉,豬頭過完年吃,豬蹄豬尾巴豬耳朵過年吃,其他的肉要分成許多分兒,給幫忙的人送家裏去,再給親戚送點兒,剩下的留著自家吃,還會挑一大塊撒了鹽,掛到牆上醃臘肉,留著明年夏天燉豆角、炒韭菜吃。

  殺豬人家當天要請幫忙的和要好的親戚朋友吃一頓殺豬菜,煎了血腸,燉了酸菜海帶肉塊,炒了雞蛋,撈了小米飯,感覺到無比豐盛了。

  這一天我成了最累的,要幫忙灌血腸,做殺豬菜,炒菜,燒火...從今年起,我對過年感到無比厭煩。

  之後家裏的一切躺櫃箱子鏡子都要擦一遍,所有的行李都要拆洗一遍。窗戶紙要重新糊,買上毛頭紙,用鏟子把方格窗戶框上的舊紙鏟下來,再把新毛頭紙貼上去。

  小姨的婆婆,我大奶奶,她會剪窗花,一疊紅紙,對著花樣子剪,龍鳳呈祥的,吉祥如意的,不一會兒,就出來一摞兒花,看的我眼睛直過癮,但是等我自己想試試的時候,發現沒那麽簡單,要麽剪得謔謔丫丫,要麽剪子把手勒疼了,於是放棄了嚐試。

  等到大奶奶把窗花剪好貼到窗戶紙上,我就在晚上關燈臨睡前和早晨朦朦月色之時盯著窗花看,裏麵藏著的神秘與和平,是我所十分向往的世界,如果我也能像窗花裏的小孩兒一樣,每天笑著的待在窗戶紙上,啥也不用想,該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