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小城某廢棄工廠內。

  有幾個傭兵裝束的人圍坐一圈，借著通訊設備屏幕微弱的光窸窸窣窣吃著壓縮食物，幾人都是默默吃著，暫時沒人說話。

  正是幸災樂禍小隊隊員們和張天澤、阿貴二人。

  曹幸早已從昏迷狀態醒轉過來了，兼隊內醫師職務的肖樂樂對其傷處進行了簡單的包紮，目前已無大礙。

  實際上，曹幸昏迷是身體對突發情況的本能反應，隻是流了一些血，並沒有造成什麽實質性傷害，前後昏迷總共也就半個小時左右，以頂級小隊隊員的體能，要不了多久就能恢複。

  不過回想起子彈擦著臉頰呼嘯而過的驚險一幕，曹幸仍心有餘悸，再怎麽說腦袋也是肉長的，若是再偏上那麽一點，自己恐怕就真的沒命了。

  還是低估了傭兵之間廝殺的慘烈程度啊，曹幸暗忖，早知道今天就不裝這個B了。

  看來即便頂級小隊之間的衝突，也並不能百分百保證不出人命。畢竟做了傭兵的，可沒一個心慈手軟的家夥，保不準哪個脾氣烈腦子楞的，管他娘的三七二十一，先把人宰了讓自己痛快了再說，身後的傭兵組織追究起來，大不了跑路就是。

  還有一處怪異的地方就是，自己什麽時候變得這麽好鬥了？原來看見街頭有人爭強鬥狠，恨不得躲上八條街唯恐被波及到，怎麽今天反倒成了第一個衝上去的？曹幸兀自搖了搖頭，好像有些不認識自己了。

  “我總覺得事情有古怪。”霍熾兵咽下最後一塊麵包，打破沉默，“不過幾隻耗子而已，卡瑞斯小隊犯得著累死累活尋找我們嗎？況且如果那幾隻耗子真有別的用處的話，為什麽最後他們還是沒有拿走？”

  “我也覺得。”肖樂樂喝了一口純淨水，“如果真的按他們所說，我們破壞了他們的任務，他們又怎麽會這麽輕易的善罷甘休？我可不相信他們真的會對打傷了曹幸哥有所歉意。”

  曹幸點點頭：“事情肯定不簡單。他們之前在居民樓已經發現了我們，但並沒有立即過來索要那幾隻耗子，在那頭蠻牛衝過來的時候，他們反而率先逃走了，等蠻牛被那黃金戰士斬殺後，他們又再度折返回來，卻又什麽都沒拿到就輕易離開了。折騰這麽好些趟，必定另有所圖！”

  “這麽一說，事情確實蹊蹺。”

  幾人這麽一聊，張天澤兩人七七八八差不多也聽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兩人都是懷疑：“難不成你們小隊與他們有什麽過節？”

  “沒有！絕對沒有！”霍熾兵斬釘截鐵，“我們哥幾個都是新人，根本就不認識他們。”

  “那就奇了怪了。”張天澤捏著下巴，“那他們為什麽要這麽做呢？明顯是針對你們嘛。”

  “不管怎麽說，一切小心為上。”東杉沉穩道，“從卡瑞斯之前在居民樓的表現來看，他們很可能一直在跟蹤並且監視我們，包括現在。”

  眾人都是心中一緊，不自覺又警覺了幾分。

  “我推測咱們小隊，或者咱們小隊的某人，跟卡瑞斯小隊所執行的某項任務有關。”東杉分析道，“像卡瑞斯這個級別的小隊，獵殺血種換取賞金這種賺錢方式的效率未免低了點，我想他們平常出城，大多是接取了傭兵組織的某些有償任務，當然這也不是什麽秘密，咱們鐵刃的‘死神小隊’通常也是這麽幹。”

  “之前蠻牛血種出現時，卡瑞斯小隊完全有能力自保，卻選擇了逃離現場，我想一定也是為了任務需要，不願生出波折。但蠻牛血種畢竟是體能超過300的大家夥，對任何傭兵小隊的誘惑力都是毋庸置疑的，所以在蠻牛被斬

  殺後，卡瑞斯小隊又折返回來想要分一杯羹。後來的事大家也清楚，我想卡瑞斯甘心退走，也是因為那項未知任務的關係。”

  不得不說，沉穩木訥的東杉令哉的確有著過人的邏輯分析能力，總能牢牢把握住事物紛繁複雜的表麵之下所隱藏的本質。寥寥數語，已經將卡瑞斯小隊莫名其妙的行為背後的動因猜了個八九不離十。

  “至於那項任務具體的內容，以及具體跟我們小隊的誰有牽連，現在很難推測出來。”東杉令哉環視眾人，道，“不過可以肯定，這對我們非常不利，我建議明天一早就啟程回蘇越，隻有到了安全區，我們才是絕對安全的。”

  “同意。”肖樂樂煞有介事的舉起右手，“小隊第一次出城，小心點沒錯的。”

  “我也讚成。”霍熾兵也說道，“咱們這次出來收獲足夠了，即便明天就回去，也可以稱得上是滿載而歸了。”

  曹幸也是點了點頭：“我也沒意見。”

  東杉令哉微微頷首，又看向張天澤二人：“明天跟我們一起走？”

  “求之不得。”張天澤忙說道。

  “好，那就這麽定了。”東杉令哉說道，“今晚好好休息，明天一早打道回府。”

  卡瑞斯小隊一行人這麽橫插一腳著實令人費解，幸災樂禍小隊眾隊員思慮再三，都是決定謹慎行事，凡事留個心眼，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

  時針很快指向了淩晨兩點，除了隊內的守夜人，其餘都橫七豎八進入了夢鄉。

  “樂樂，到我守夜了。”曹幸準時在兩點醒來，看了一眼發著熒光的腕表，走到肖樂樂身前，“你去睡會吧。”

  “沒事曹幸哥。”肖樂樂坐靠著柱子，雙手抱膝，“我還不困。”

  肖樂樂話剛說完，便忍不住打了個嗬欠，隻好晃晃腦袋，不好意思的笑了。

  曹幸也笑了：“都哈欠連天了還說不困，快去睡吧，明天還要趕路呢。”

  肖樂樂沒有起身，眼神略顯空洞，似是在思考什麽事情：“曹幸哥，他們都說你在荒野流浪了十年。”

  肖樂樂頓了一頓，又開口道：“一定很辛苦吧。”

  曹幸一愣：“怎麽突然問這個？”

  曹幸很想把自己並沒有流浪而是時間線直接跨過了十年的事情再說一遍，想到說了也是白費口舌，終究沒有說出口。

  “有時候真的不明白，我們這樣整天提心吊膽，不停地打打殺殺有什麽意義。”肖樂樂歎了一口氣，“我們的國家支離破碎，恐怕根本沒有能力改變這樣的局麵，而我們當了傭兵——或許以後會成為帝國真正的士兵，這樣的生活就會一直無休止持續下去，直到我們戰死。”

  曹幸沉默了，一時不知如何搭話。

  “我們努力的訓練，每個人都渴望變得更強，究竟都為了什麽呢？難道真的如胡子教員說的那樣，僅僅是為了在未來成為抗血士兵後，提高在抗血正麵戰場上生存幾率嗎？那我們直接做一個普通人不是更好嗎？一輩子呆在安全區，衣食無憂，平安度過一生。”肖樂樂迷茫地看向曹幸，“曹幸哥，你想過這些嗎？”

  不得不說肖樂樂這番話充斥著滿滿的負能量，倘若給本身就意誌消沉的人聽了，一定能引起深深地共鳴。

  人的一生究竟該怎樣度過？曹幸同樣沉思。

  “無論普通人還是士兵，都有自己的人生。”曹幸也坐了下來，“生活總是高度重複的，大多數人每天都在做

  著重複的事情，而人喜歡獵奇，長期處於某種生活狀態，難免會厭煩。”

  “我們羨慕安全區內普通人的生活，普通人又何嚐不羨慕我們呢？”曹幸背靠柱子，眼睛透過爛了半邊的窗子，看到了遠處天空懸掛的星辰，“血色恐怖之前，沒有血種的威脅，人們尚且崇尚高體能者，現在國家被分割成一個個安全區，強者更是理所應當擁有更多特權，帝國抗血士兵更是有著各種豐厚的權利以及無上的榮耀。”

  “但天下肯定沒有隻吃飯不幹活的美差，帝國賦予榮耀和權利的同時，也會要求士兵們肩負起相應的責任，隻有這樣，世界才能運轉，人類才能生生不息。”

  “我們未來幾乎必然成為帝國抗血士兵，也必然肩負起保家衛國的責任，當然，我們也可以選擇逃避，躲進安全區的犄角旮旯，庸庸碌碌度過一生。”

  “在安全區內苟活的普通人終究是社會的低層，他們根本沒得選，他們根本沒有機會奮戰在抗血第一線，更沒有機會獲得抗血士兵的一切權利。”曹幸敞開了心扉，一字一句說著，“我想，他們恐怕做夢都想成為帝國的抗血士兵。”

  肖樂樂聽的好似入了神，過了半晌，又問道：“那，如果要曹幸哥你選，你會選擇當一個普通人嗎？”

  “我不會。”曹幸當即搖了搖頭。

  他不由想起了年少時，母親帶著自己和姐姐二人的艱辛日子，那時候母親整日為了生計而奔波操勞，姐弟倆在學校也沒少因拮據的經濟條件發愁犯難。

  每當在外頭受了委屈遭了不公平的待遇，年少的曹幸曹運二人都不忍告訴憔悴的母親，隻會咬著牙發誓，以後一定要改變這種現狀，永遠脫離社會的底層。

  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憋屈了二十年終於熬過來了，倘若現在要曹幸再回到以前那種生活，真是比殺了他還難受。

  斟酌再三，曹幸隻吐出短短一句話：“人生隻有一次，普通人的生活一眼便可以望到死，著實無趣了些。”

  “負麵的情緒誰都會有，需要自己慢慢調節。”曹幸拍了拍肖樂樂的腦袋，又補充道，“也可能是樂樂你年紀確實太小，心智尚且不成熟，難免會胡思亂想，以後等年紀大了就看開了。”

  “說的好像你比我大多少似的。”肖樂樂兀自嘀咕一句，又笑嘻嘻道，“其實我也沒胡思亂想，就是覺得沒有前進的動力，哎，幸哥兒你的動力是什麽？”

  “我的動力？”曹幸一頓，笑道，“跟我老媽、老姐我們一家團聚。”

  “跟家人團聚？”肖樂樂愣了愣。

  曹幸補充道：“當然這是我的願望，也有可能永遠沒法實現了。”

  肖樂樂點了點頭，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色彩，心中五味雜陳，輕聲道：“有希望總是好的。”

  瞧得肖樂樂臉上閃過的複雜表情，曹幸心中頓時泛起一股心疼之意。

  據這個小丫頭自己所說，她自幼便無父無母，與家中外公外婆相依為命，自外公外婆相繼去世後，便再也沒有了家。

  在血色恐怖之前的漢光，似肖樂樂這個年紀的女孩，大部分都在讀大學，學習之餘吃吃飯逛逛街談個戀愛，肆意揮霍著如花似玉的青春年華，而肖樂樂卻永遠也沒有資格體驗那些美好了。

  她的青春充斥著血與火，填滿了暴力與殺戮。

  曹幸忍不住感慨，男女畢竟有別，女性傭兵終究是少數，像樂樂這種，十幾歲就跟著一幫粗糙的漢子出生入死打打殺殺的更是寥寥無幾，也那怪會生出那樣的負麵情緒。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