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二狗是個勤快人，天剛蒙蒙亮早早得拉開了肉鋪的閘板，將那口巨大的豬頭高高得掛好，隨後返回後院去扛昨晚剛收來的那半扇肥豬。!

  這頭豬很肥，白花花的肥膘足有兩指來厚，隨著孫二狗的步履起伏在辰光閃動著晶瑩的珠光，宛如羊脂白玉，讓人一時忘記了它曾經的主人是多麽汙穢肮髒。

  也許對普通人來說二百來斤的肉扛在肩幾乎會喘不過氣來，可此時在孫二狗身卻看不出半點吃力，步履穩健甚至略顯輕鬆，這是一個健壯的漢子，平日繁重的勞作早已抽去了他身所有的油水，隻剩下一身堅實的肌肉，這也是他賴以生存的最大本錢，對於他來說，生活是賣力氣，賣得越多，活得也會更加輕鬆，目前而言，他對於自己的生活很滿足，當然這並不代表他可以放鬆下來，因為他明白，時間會一點點抽離自己的力氣，慢慢得讓他衰老，所以心依舊緊迫，希望在動不了之前為自己掙下一點點活下去的本錢。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滾滾紅塵苦苦掙命的又何止一兩個孫二狗，命運宛如一隻巨人的手掌高高懸在天際，垂下縷縷無形絲線，透過遮蓋一切的雲層，玩偶一般的隨意操控著雲雲眾生，欣賞著他們的喜怒哀樂生老病死……

  “砰”的一聲悶響，沉重的豬肉終於被卸下，頓時震得案板一陣亂顫，幾乎將那把沉重的砍刀都震得掉在地，還好眼疾手快的孫二狗將其接在了手裏。

  終於做好了開張的準備，孫二狗這才直起了略微酸痛的腰身，抹了把臉滲出的汗水，望著眼前依舊空蕩的街道長長得舒了口氣，“又是個好天氣啊……”

  聲音雖低，卻掩飾不住那一臉濃濃的期盼和希冀，仿佛在這樣的天氣裏可以預見到自己這一天的好運氣，可笑容才剛剛綻放，卻又像被冰霜突然凍結了一般僵在了臉。

  “誰幹的？是那個孫子偷了老子的招牌，滾出來，老子非把你剝皮抽筋不可……”

  奚國，費城，隻是一座位於封緣大陸西端的偏僻小城，由於遠離繁華，所以城裏的人們一向都起得很晚，當然今天是個例外，前一刻人們還都在溫暖的夢境流連徘徊，而這一刻卻無一例外的都被孫二狗的怒吼給驚醒了起來。

  “誰啊？大早的鬼叫，死了娘了……”劉春香的嘴巴一向刻薄，更別說此刻剛要做一出好事被人壞了興致，更是氣急敗壞，甚至連小衣都沒掩好推開窗子對著天空一陣破口大罵，弄得炕裏頭的那位“佳公子”一臉無奈，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隻得緩緩得穿起剛剛才脫下的衣服默默得走人，直走到門口才狠狠得啐了一口暗罵晦氣。

  這位“佳公子”並不知道，在離他不遠的一顆老桑樹後麵，同樣也有一個人在暗暗得咒罵著，不過罵的不是他，而是裏麵那位指天斥地的怨婦劉春香。

  “蕩婦！不要臉的賤貨！……”

  話語同樣的惡毒，聲音雖小卻字字清晰，一頓一搓似是從牙縫硬擠出的，滿滿都是化不開的恨意。

  此時的天還依舊未曾大亮，水汽形成的霧靄蒙蒙籠罩在這座緊靠城邊的小院子周圍，讓這裏顯得更加的偏僻冷清，若不是他的主人在周圍實在太有名，恐怕都不會有人知道它的存在，還好，它的主人在發泄了一頓之後終於有些累了，刺耳的罵聲漸漸稀落下來，此時正一邊係著小衣的扣子一邊準備穿鞋下地。

  而在這時，一個碩大的豬頭突然從半掩的門縫間擠了進來，劉春香措不及防，頓時嚇得“媽呀”一聲，渾身猛地一抖，差點沒趴在地。

  “嘿嘿嘿，劉嬸，別害怕，是我！”

  聽見這熟悉的聲音，劉春香這才稍稍定了定心神，可當看到門口隨後出現的那道瘦小身影時，心那團才剛熄滅的火苗頓時噌得再次竄了起來。

  “你個沒人教的死崽子，大早的來消遣老娘是不是，看我不生剝了你的皮子！”

  這一刻的劉春香如同惡鬼俯身，柳眉倒豎杏眼圓睜，鋪滿厚粉的白臉纏繞著濃濃黑氣，扭曲著的紅唇像是要撕咬吃人，一邊罵著，撲過去要廝打，全不顧及對麵的隻是一個還不到十歲大的孩子而已。

  這是一個小男孩，蓬頭垢麵一身襤褸，又黑又瘦，一看是個無家可歸的小乞丐，此時見自己惹怒了對方，連忙抱著懷的豬頭往門外閃，同時口急聲討饒：“劉嬸快別打，我真不是故意的，這不是剛得了個豬頭嘛……”

  別說，這“豬頭”的名號還真管用，劉春香聞言原本充滿怒火的眼神竟然一下子變得清涼了起來，也顧不繼續追打，立刻一把將那豬頭搶過來，邊看邊掂量著份量笑道：“我說嘛，大早的喜鵲叫肯定有好事，這不來了，咯咯咯……”

  看著對方自顧自的在那裏浪笑，小乞丐不禁翻了個白眼，隨即不失時機的提醒道：“嬸子，這可是劉二狗家的招牌，要不是等錢用，算嚇死我也不敢打它的主意，弄不好會死人的，你看這次是不是多給點！”

  “屁話！”劉春香聞言頓時收起笑臉，再次恢複女鬼的模樣，聲色俱厲得點著指頭罵道：“他孫二狗不好惹難道老娘是好欺負的主？要不是看在你那死爹死媽過去對我還不錯的份，老娘會管你死活，還敢在這討價還價，哼！信不信老娘現在讓你和你妹子一樣變成個殘廢！”

  饒是小乞丐早已在市井間摸爬滾打得練了一張油鹽不進的厚臉皮，可聽到這話，那張如同是被熏烤過的小臉還是不由自主得扭曲在了一起，心底那道久創未複的傷口此刻再一次被撕得鮮血淋漓，父母和妹妹始終都是他逆鱗，不容他人觸及，可是此刻他竟是硬生生得克製住了自己，盡管身體在抖動，嘴角在抽搐，可他還是沒有挪動一下腳步。

  看著一向滾刀肉似的皮猴子突然變成了這幅樣子，劉春香還真有點害怕起來，隨即連忙把話頭往回一拉，緩和著語氣安撫道：“我知道你這孩子不容易，可話又說回來，人活一世又有幾個不是苦捱著混日子過呢，不說別人，說劉嬸我吧，一個寡婦失業的弱女子不也是在熬著日子過嘛！”

  說著從懷裏掏出個粉色荷包，從裏麵仔細得數出五十枚銅子來，剛要遞過去，想了想最後又一臉肉疼得數了五枚一起遞給對方，這才吸著氣繼續說道：“咳！算了，算劉嬸再不容易也不能虧了你不是，喏！多給你五錢，拿去用吧！”

  小乞丐仍在哆嗦著，嘴抿得緊緊的，也不管對方正在說什麽，隻顧著數自己手的銅子，一枚枚數得格外仔細，直到將最後一枚數完，這才將之小心得揣好，隨即二話不說轉身走，那摸樣幾如是在逃跑。

  “喂！你小子嘴可嚴著點，別漏了風聲讓我不好做人，不然下回可別來了啊……”刺耳的聲音在身後回蕩著，是那麽的難聽，直令小乞丐的腳步更加快了幾分。

  望著人已走遠，劉春香的麵容當即又恢複了陰冷，隨即朝著那道早已消失在霧靄的瘦小身影狠狠啐了一口，“你個小孽種，這次算是便宜了你！”然後瞥眼又看了看手裏碩大豬頭，這才心緒平複了一些，恢複了些許笑意，將那略顯肥碩的屁股微微一扭，晃動著腰肢回屋去了……

  她不知道的是，小乞丐此時並沒有真的離開，正隱在那顆老桑樹的後麵，目光凶狠得盯著她的背影咬牙切齒。

  “老妖精！別以為小爺的便宜是那麽好占的！”

  小乞丐的確不是好惹的主，隻一轉圈的功夫，再次回到樹後時，手裏便多了一隻大公雞，腦袋耷拉著，顯然是已經被擰斷了脖子，無需多言，這隻雞的主人除了屋裏那位之外不會有第二個了。

  順走這隻雞也隻是小乞丐臨時起意，若不是被對方觸及了痛處，他還真不想和對方撕破臉皮，畢竟這個城市太小，除了這個可恨的女人之外，能讓他安心銷贓的人還真不多。

  “算了！反正再敷幾副藥小妹的腿也該好得差不多了，等她可以走了，我們離開這，到四海城投奔姨母去……”

  隻是想到這，他那才剛剛堅毅起來的臉龐卻又漸漸灰暗下來，因為他知道這隻不過是自我安慰而已，那個所謂的姨母也不見得會其他的親戚對自己好半分，別看他年齡不大，可所謂世態炎涼卻見得太多了，似他們這一對兄妹無論到了誰家都隻會是拖累，平添了兩張嘴，試問誰又會似往日那般親切相待呢。不過即便再如何艱難，他還是要好好的活下去，不是為自己，而隻是為了妹妹……

  很快，孫二狗的罵聲停止了，不是因為累了，而是因為他們家的房頂突然掉下來了一隻退了毛的肥雞，直砸在了他的懷裏，仔細一看，這隻雞居然隻有一條腿。

  孫二狗看了看自家的房簷，撓著自己的腦袋，一臉蒙逼，直到當他看見對麵跑來的那個小乞丐時才終於恍然大悟，因為那家夥的腰裏正別著一隻雞腿，不用想也知道，和自己手裏的這個原本該是一對。然而當對方在自己身前飛奔過去時他卻並沒有絲毫阻攔，反而咧開胡子拉碴的大嘴笑嗬嗬的罵了一句“小混蛋”轉頭回去了。

  當然，並不是所有人都像孫二狗一樣好脾氣。

  “站住！你個小混蛋，每次都來占老子的便宜，這次看我不揍死你！”這是包子鋪的李大牛在咆哮，沒辦法，誰叫他家的包子鋪開在藥房旁邊呢，這要不順走幾個多對不起“小混蛋”這樣的“美名”啊！

  “嘿！你個混賬羔子，小心撞翻了老子的攤子，下半輩子讓你養活……”

  隨著賣茶葉蛋的老王頭一聲怪吼，小乞丐的身影一竄而過，快得像是隻成了精的大狸貓一樣，風馳電掣得消失在街道的盡頭，當然，嘴裏仍叼著那個熱乎乎的李記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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