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七章萬人敵
作者:拙眼      更新:2021-01-27 10:37      字數:3381
  這一天,多事之秋。

  齊軍大營內,火把通明,已經入夜,但外出巡視的大將仍然不見蹤影,這不免讓營內留守的人感到心焦。裴世矩遣出了兩隊人馬前去接應達奚長儒,但一時半會的,還未有消息傳來,裴世矩心裏隱隱不安,一麵號令諸將不準懈怠,一麵親自站在正對營門的望樓之上,等候主將回營。

  如臨大敵!

  塞北苦寒,天氣嚴酷。齊軍的大營是基於被剿滅的突厥步離可汗的營地建立起來的,改了改外圍防禦,但基本盤未動,地勢是西高東低,西南方向還有一條淺淺的河流,糧草輜重、衣著用度一樣不缺,達奚長儒怕敵人火攻,又下令將整座山上的樹木全都砍伐,這下連取暖的木材也不缺了。

  什麽叫固若金湯,這就是!

  但裴世矩也不敢有絲毫懈怠,這場分裂突厥的大計乃是他一手謀劃而成,人們隻看見他在人前指點江山的才智,卻不知道他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有多少個日日夜夜,他挑燈夜讀、苦思良策,隻為了不辜負皇帝的信任。他絕不容許此事出現任何差池!

  裴世矩給底下諸將下的是死命令,諸位將領給麾下士卒下得自然也是死命令。

  大冷的天,士卒們大多不願意在深更半夜的時候還要起身值守,若是尋常大官要他們做這做那,他們鐵定是不願意的,可裴世矩自然不同。相處了這些日子,軍中上下都已經知道了這個看起來斯文儒雅的小白臉整治起人來有多麽可怕,軍令如山,不敢有違。

  嘴裏嘟嘟囔囔暗地罵娘,身體上卻堅決服從了號令。

  一隊隊、一批批的士卒披上衣甲,從各自的營帳內魚貫而出,在營寨的十幾處望樓和‘城關’上站得滿滿當當,看架勢,如果達奚長儒一夜不找不到人,那他們也就一夜不下去睡覺。裴世矩在高處觀望了一陣,覺得這樣也差不多了,剛預備下望樓去,營門處就有一陣騷動傳來。

  裴世矩不悅,皺起眉頭,問道:“前麵何事喧鬧?”

  “不清楚。”

  “還不快去打探!”

  親兵幾乎是飛奔著過去,到了才發現是裴世矩一個多時辰前才撒出去的探馬。

  這幾人出外轉了一圈,回來時滿身狼狽,胯下的戰馬已是疲軟無力,呼哧呼哧喘著氣,他扯著嗓子朝上麵大喊:“——快開門,我有重要情況要稟報給諸位將軍,快打開門讓我進來!”

  大營的門是剛剛才關上的,守著營門的幢主舉著火把上了營口,排開左右射手,眯縫起眼睛向下張望。夜裏的寒風尤為冷冽,他縮著脖子,探頭向下看,依稀認得下麵這人穿得是自家的衣甲,看起來也有些麵熟,但為了保險起見,還是多問了幾句:

  “裴大人有令,入夜關門!營外來者何人,所為何事?”

  “何麻子,瞎了恁的狗眼!老子前不久剛剛從這門出去,恁轉眼就認不得俺了?”其中一人氣急大罵,那幢主眼睛一亮,聽出這是熟人的聲音,於是笑著道了一聲:

  “對不住,沒聽出是你,裴大人說過了,無論何人進出,都要仔細盤問身份,不然可是要掉腦袋的,劉兄勿怪!不過你們是一大夥人出去的,怎麽就剩下你們幾個回來了?”

  “他娘的,恁沒完沒了了是吧?”那位劉姓隊正雖然起了個漢姓,卻是一個標準的胡人長相,胡子微褐、眼窩較深,脾氣也不甚好。見何幢主盤問,他不耐煩地說:“俺們碰見突厥人了,俺們幢主和大將軍在前麵和突厥人廝殺,俺是奉命回來請諸位將軍調兵支援的!”

  突厥人?!

  這大冷的寒風天氣,怎麽會有突厥人?!

  何幢主喉嚨之中哽了一下,右手下意識按在刀柄上,剛要再盤問些什麽,卻被人一腳踹開。裴世矩領著幾個將軍,麵無表情的站在後麵,裴世矩頓了一會兒,朝下方看去,冷冷質問道:“突厥來了多少人,將軍現在是否在突厥的重圍之中?將軍遇上突厥人,為什麽不直接過來,反而讓你們來報信?”

  當著裴世矩和一眾將軍的麵,劉隊正不敢再滿口糟爛話,在馬上捧拳,一臉尷尬道:“約莫有數百人在追,大將軍帶著人牽著突厥人到處兜圈子……大將軍說,先前尚不知突厥有沒有其餘兵馬埋伏在側,要是直接迎著追兵過來,怕有失營的危險。”

  “那大將軍難道不知道主帥身陷敵營,比丟了營地還要嚴重嗎?”

  裴世矩語氣裏已經有壓抑不住的怒火:“他既然叫你們過來調援兵,想必也一定吩咐了要調多少人,他想要幾人去救他?”

  劉隊正臉色更加尷尬,因為裴世矩全都猜中了,他小心瞥了眼裴世矩的表情,硬著頭皮答道:“大將軍說,裴大人願意調幾人調幾人,要是不願意調一兵一卒過來,也無妨,他還沒有老,隻要一匹馬、一副甲、一張弓,足以退敵了。”

  裴世矩額上青筋暴跳,重重在木製的欄杆上砸了一拳,板結的雪沫瞬時垮下去。

  叱羅榮擔憂地朝外看了一眼,他真怕裴世矩一怒之下真個就不派一兵一卒出去救援,於是說道:“達奚將軍雖然神勇,但現在畢竟身處險境,弘大兄還是盡早發兵去支援大將軍的好……將軍的話說得不好聽,但本意必不是如此,相忍為國嘛。”

  叱羅榮到底更老成持重一些,一句相忍為國讓裴世矩硬生生將滿腔怒火壓了下來,事實上裴世矩也沒得選,他還真個能把營門關死,坐視達奚長儒被突厥人射成刺蝟不成?不說裴世矩有沒有這個權,便算是有,裴世矩有這個膽子嗎?

  隻怕達奚長儒前腳去見佛祖,他裴世矩後腳就跟著上了西天!

  不管達奚長儒這話到底有幾分開玩笑的成分,那都是不能等閑視之的……裴世矩惱怒過後,迅速鎮定下來,淡淡道:“突厥的追兵不算多,聲勢也小得很,許是無意將查探到此,不用太緊張……叱羅將軍算一下,刨去要守營地的人馬之外,我們還有多少騎隊可以派出去?”

  “不到五百。”

  “那就都撒出去,”裴世矩緊了緊披在身上的裘衣,淡然說道:“另外,給我備馬,我要一同前去,看看老將軍彈指破敵的英姿。”

  諸將大驚失色,達奚長儒這個老貨龍精虎猛的一個打十幾個不在話下,你一個弱質書生,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去了那裏不是送死嗎?於是紛紛勸他三思,裴世矩擺擺手說道:

  “你們多慮了,達奚將軍萬夫不當之勇,一人獨對數百追兵依然麵不改色,想必還輪不到我出手,他就已經把這夥追兵都給擺平了。”

  開什麽玩笑,當達奚長儒是萬人敵呢?他再厲害,還能一個人打上幾百個不落下風?

  裴世矩也正是這樣想的,他要親眼去看一看達奚長儒被突厥人在後麵追趕是什麽狼狽樣,就算有親冒弓矢的危險也值了。

  正好出一口惡氣。

  可他終究是不知道,有些人生下來,就是無法以常理度之的!

  烏雲半掩,茫茫戈壁上,瘠薄的細雪將大地裝點的一片瑩白。

  兩隊人馬在月下疾馳,說是追殺,倒不如說是釣魚,幾十個齊軍胯下馬兒向前疾馳,馬背上去齊軍卻張弩向後,一頓亂射,每次弩響都有三兩個倒黴蛋中箭從馬背上栽下,突厥人也被射得紅了眼,拚命咬在後麵,之所以久追不上,一方麵是因為馬沒有力氣了,另一方麵是因為齊軍之中有神射。

  每次有幾個人眼看就要追上他們,一支連珠箭便從平白躥出,箭箭命中咽喉,這些以勇武善戰著稱的狼騎連躲都來不及,就被射殺在馬背上!

  ……先前在林子裏,他們是怎麽射齊人的,現在齊人就怎麽射他們!

  這是赤~裸裸的羞辱!

  突厥人都紅了眼睛,發誓要將麵前這支齊軍撕碎。幾個小卒朝後射了一頓,回頭對達奚長儒大喊道:“將軍,這幫突厥蠻子死纏爛打的,是沒完沒了了!”他們的馬沒力氣了,腳下越來越飄,再不擺脫這些追兵,恐怕接下來就得要下馬步戰了。

  “不急,等我們把他們再引一段路便動手!”

  當先的那員老將冷冷地向後瞥了一眼,戰馬飛馳之際,猛地回身,將那柄沉重的長稍大弓挽成滿月,隻見飛影掠過,又一個突厥追兵栽落馬下!

  “將軍好箭術!”

  周圍齊軍皆歡呼,達奚長儒虎目之中閃過獰亮刀光,對眾人吩咐道:“他們追了我們一路都沒有其餘兵馬的動靜,想來這隻是一支孤軍,再無援兵了,我們回身,殺光他們!”

  說罷,他雙腿一夾馬腹,提起一杆長槍向後掠去,大槍伸出,勁力所到之處,衝在最前頭的幾個突厥人咽喉出帶出一篷血霧,而後貫入敵陣,撕紙一樣挑殺了正中央那個突厥將領,屍體被高高拋起砸在地上,戰馬收不住勢頭,被屍體絆住轟然倒下……

  當麵竟無一合之將。

  人馬上前,非死即殘,猛的一塌糊塗!

  幾十號漢子在不遠處目瞪口呆,過了好半晌才想起來,紛紛調頭衝進他殺出的那個缺口。

  至於裴世矩那姍姍來遲的五百多人,隻有在旁邊看著的份。叱羅藝暗暗咽了一口唾沫,拿胳膊肘頂了頂裴世矩,小聲問:“你看我們還上去嗎?”

  裴世矩一言不發,在那裏怔怔發愣,他眼前發生的這一幕,顯然顛覆了以往他對“猛將”二字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