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八章戰與和
作者:拙眼      更新:2020-09-26 12:18      字數:3058
  消息傳至鄴城,高緯的第一反應不是震怒,而是感到匪夷所思。

  齊國朝野也都是一種被冒犯了的心態,自北魏入主中原以來,周邊大漠、草原上各民族雖然屢有興衰,但始終無法和中原王朝匹敵,在北朝人眼裏,他們的對手永遠是南朝,餘者根本不足為論,除了一個突厥橫掃漠北、西域,勢力龐大,姑且還有和北齊平等對話的資格。

  可這個吐穀渾是個什麽東西,蕞爾小國,也敢冒犯天威?!

  朝野上下的憤怒情緒,自不必贅言。

  早在朝前就已經有許多大臣、武將上書朝廷要嚴懲吐穀渾,拔其國、滅其種!

  而高緯身為一國之君,自然不會這樣兒戲的就做出征討一國的決定,他找了幾個重要大臣商議一番,居然也是主戰者居多,其中就有剛履任左相的唐邕:

  “吐穀渾仗著自己處於西北一隅,就敢藐視天威,不服王化,誇呂更是興兵犯境,公然忤逆朝廷!若不加以懲處,我大齊麾下藩國(部族)無數,將來豈不是要有樣學樣?長此以往,朝廷的威嚴何在?陛下的威嚴何在?臣以為,必得立一個規矩,殺雞儆猴!”

  如何立規矩?那自然是刀子說了算。

  唐邕此話一出,立即得到一批好戰分子的響應……北齊戰勝北周之後,這天下似乎回到了昔年魏蜀吳三方僵持的局麵,不少人認為大齊雖強,但要在短時間內滅掉其餘兩國,一統天下,還需要一段不短的時日。接下來,恐怕會有很長一段時間的和平局麵。

  對於一心想謀取軍功的武人來說,這可算不上什麽好消息。

  拔尖的一些人,譬如楊素之流早就功成名就了,還有一大堆自付有才無處施展的人還來不及冒頭!突厥龐大,暫且動不得,其餘諸如契丹之類的部落更是早已經降伏歸順,他們正愁沒有地方撈軍功,可巧,吐穀渾就冒出來了,這不是明擺著戰功嘛!

  而右相高熲卻蹙起眉頭,隱隱不悅的看了唐邕一眼。這些粗糙武人打得什麽主意他又怎麽會不知道?換成其他時候,高熲絕對是不會反對的,但現在北齊剛剛曆經兩場大戰,國力和民生都需要時間恢複,此時再尋釁開戰絕不是一個好主意。

  因此,縱使百般不願再得罪勳貴,他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出來諫言:

  “陛下,誇呂雖然可惡,但吐穀渾再如何說,那也是一國,和那些全然沒有君臣體統的野人是有區別的,不能指望打個兩三場就讓他們樹倒猢猻散……蘭陵王在關中,隻有五萬餘人守備,還要防備著周國北上,沒有這個能力,朝廷要對付吐穀渾,一定從晉陽、河南發兵,可那樣的話,靡費就實在太大了,朝廷恐怕負但不起呀!”

  有人不滿:“這些氏羌雜胡有甚麽好忌憚的?”

  高熲麵色一板,說道:“你們莫要以為我是在誇大其詞,吐穀渾要是真這麽好滅,老早就讓周國滅掉了,又怎麽會從前魏存續到現在?劉宋、蕭齊、蕭梁都滅了它都還在!

  “誇呂雖然狂妄,但也並非愚蠢之輩,據我所知,這位可汗一直在效仿中原王朝建製,吐穀渾在他手中,正是最鼎盛的時期!”

  眾人默然,高熲所言卻是事實,吐穀渾和其他野人拚湊的部落不同,甚至和突厥這種忽然崛起的暴發戶也不同,人家是有曆史底蘊的。

  吐穀渾人先祖原是遼東慕容鮮卑的一支,慕容氏單於涉歸之庶長子慕容吐穀渾與兄弟慕容廆爭鬥,不是對手,慕容吐穀渾遂率所部西遷上隴,止於佨罕,以此為據點,子孫相承,侵逼氐羌,成為強部。屢見於各朝各代的史書之中,並且存續到現在。

  當今天下還沒有比它存續更久的朝代,但,曆史再長,也改變不了吐穀渾蜷縮一隅、國力孱弱的事實,基本上和中原王朝或者北邊其他強大部落的戰爭,吐穀渾都是吃虧的哪一方,在突厥木杆可汗時期,木杆就數次寇掠吐穀渾,逼得吐穀渾隻能逃到南麵高原上去。

  人說“一漢當五胡”、“胡人無百年運”,胡人孱弱、愚昧野蠻、倒行逆施似乎已經變成了固有印象,這種原因是先天的。

  他們地處偏遠,中原文明很難輻射到那裏。一個從小長在蒙昧部落建製裏的人,你跟他講什麽儒家大義什麽忠君愛國,根本就不現實,就算他們明白這些道理,他們匱乏的物資生活,還有落後的組織製度也根本支撐不了這種雄心壯誌。

  說吐穀渾文明吧,他有很多部落陋習,沒有律法約束,建立了城郭卻仍逐水草而居。說吐穀渾人野蠻吧,他們也效法中原官製,國內有王、公、仆射、尚書及郎中、將軍之號……這是一個想要進入封建時代卻沒有成功的國家,裏麵充斥著種種不協調。

  野蠻習俗讓他們保持了凶悍、劫掠的本性,國家製度讓他們維持了存續。

  對付這樣一個國家,確實要從長計議……曆史軌跡之中,這個國家曆盡北周、隋唐、吐蕃數個強大政權的反複蹂躪之後,才徹底淹沒了曆史的長河之中。高緯可不希望自己的力量被拖在吐穀渾上麵,他現在又不要經略西域,這根本就是不合算的,於是表態道:

  “高卿家所言有理,事有緩急之分,吐穀渾侵我疆土,雖然可恨,但興兵討伐之事,還要緩緩圖之。”

  說道此處,高緯恨恨剜了群臣一眼,說道:“朕就算不知兵,也曉得這些道理。若是攻打漠北,我們尚有晉陽、懷朔為前站,但打吐穀渾隻能從長安出兵,行軍千裏,將士豈不疲勞?大軍付出最多的就是浪費在路上的功夫,這種勞百姓隻為全自己顏麵的事情,朕是絕對不會做的!”

  高熲趕緊道:“陛下聖明。”

  唐邕訕訕道:“難道就這麽算了?”

  “自然不能就這麽算了,”高熲昂然道,“誇呂無故興兵犯我邊境,他必須給朝廷一個交代。”

  話說的正義凜然,但唐邕及一幹大臣仍不免有些猶豫,“洮州原本是吐穀渾的地界,是周國從他們手裏搶來的,吐穀渾那裏原本就是有說辭的……”

  “那有什麽?”一道聲音突兀的響起,排在後排的一人眯起眼睛,從容笑道:“周國從他手裏奪走,那就是周國的,周國又被我們打敗,洮州自然也就是我們的了,這點難道還有疑意嗎?領土爭端,要麽打,要麽談,誇呂圍城僅僅十餘日便引兵退去,這說明他根本就不敢與大齊為敵。”

  一語點醒夢中人。

  此人輕描淡寫就把誇呂色厲內荏的本質闡述清楚,避開那些瑣碎因素,直指核心本質,眼光極其老辣。

  眾人側目看去,發覺竟是傳聞早已被皇帝冷落雪藏的裴世矩。裴世矩緩緩出列,對著皇帝一揖到底,鄭重道:“如果臣所料不錯,誇呂求和的使者,已經在前來鄴城的路上了!”

  漫漫戈壁、雪山間,一張張穹帳點綴其中。

  火焰舔舐著青黑的天幕。

  氏、羌的各部酋長們,有的蓄著如漢人般的發髻,有的則梳著鮮卑式的索辮,還有的直接頭頂剃光,他們雲集在此,薩滿的男女巫師們圍著熊熊燃燒的火堆,披著羊皮,拖著羊尾巴,頭頂羊角冠,戴著人臉麵目,應和著鼓點,癲狂地舞動著。

  遼東鮮卑遷徙到此處很久了,早已被周遭族群同化,吐穀渾諸部之間並無區別。

  當慕容誇呂披著狐皮從穹帳裏站出來時,諸部酋長們統統都站起來端高了手中的杯盅,向吐穀渾的可汗表示服從和敬意。慕容誇呂望著西邊無邊無際的天空,深深歎了一口氣:

  “齊人殺我子嗣,侵我疆土,此仇此恨不共戴天!但吐穀渾和大齊比起來實在太過弱小了,大齊一如當年的大魏,他們是日月,他們周圍的其他國家跟他們比起來就是螢火,我不願意再讓吐穀渾的兒郎白白死去……與其和齊人硬碰硬,不如蟄伏起來,靜等他們衰弱。”

  “世伏,”誇呂點了大兒子的名,“我記得你一向愛跟中原人打交道,想必你會更了解他們,我這裏有一件事要交給你……”

  大王子世伏神色一凜。

  “你替我出使一趟鄴城,告訴那個皇帝,洮州、岷州,我幹脆讓給他了,你弟弟伏允的死,我不打算計較了,兩國從此化幹戈為玉帛,如何?”

  s:字數有點少,主要昨天發燒,昏昏沉沉的……野外還好難找網,這章好不容易發出來的,沒辦法,搞地質的是這樣的。這本書不會拖很久的,時間線到後期了已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