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七月八日(1)
作者:錢正好      更新:2020-04-17 11:24      字數:2869
  一陣清風倏然襲來,掠過李連波僵直的身軀,他似從迷蒙中漸漸蘇醒,又彷如陷入夢魘中動彈不得。

  此時,李連波模糊地感覺到自己正處於無限的黑暗之中,好像除了腦袋,自己的四肢和身體全都已不複存在。

  他下意識地想要抬起頭,可用盡全身力氣也隻不過是微微勾了一勾手指。

  原來手還在……

  李連波對此還頗感慶幸,可旋即有一絲寒意從腹中向四周蔓延開來,緊接著,一股難以名狀的陣痛像從遠處飛馳而來的火車,呼嘯著撞進了他的大腦。

  那火車的轟鳴聲幻化成伏夏的蟬鳴,在李連波的耳邊一遍又一遍的鳴叫著。

  他隻覺得天旋地轉,想用盡全力發出聲嘶力竭的呐喊,可那聲音卻如同一根銀針掉入深不見底的黑洞中般,無聲無息。

  又是一陣低掠而來的微風從他的耳根穿過。

  不對,那風裏似乎夾帶著什麽私貨,起先如同沙漏中的流沙輕撫過臉龐,繼而又變大成米粒一般撲打過來,漸漸遮住了他的眼睛,淹沒了他的鼻子。

  李連波本能地微張開嘴探出舌尖,試圖嚐試著呼吸一口,可一股砂礫的土腥味卻順著喉嚨滑進了食道裏。

  “他的嘴在動!他沒死?!”

  我死了?!

  李連波聽到一聲淒厲的哀嚎,全身開始劇烈地顫抖著,一幅幅詭異的畫麵瞬間扭曲著閃回進腦海之中。

  他分辨不出那畫麵裏到底是什麽,而一陣又一陣的眩暈正不斷衝撞著他的腦膜,同時疼痛也完全擴散至了全身。

  在短暫的眩暈和陣痛過後,李連波的身體如同回光返照,登時有了無窮的力量。

  他正要掙紮著睜開雙眼起身而坐,迎麵卻有一個硬物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麵門上。

  撲通一聲,李連波感覺自己像一顆懸崖上的落石,從無邊的蒼穹落進暗無天日的深海中不斷下墜,直至被死寂的深淵完全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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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咣咣咣咣咣!

  一陣連續響亮的砸門聲令何禮從睡夢中驚醒,他猛地坐起身感覺心慌得難受,模糊地回想起方才好像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

  何禮抹開雙眼看了看手機,嘴裏嘟囔著這他娘的都半夜十二點多了,怎麽還有人到派出所砸門。

  可是聽著接連不斷的砸門聲,何禮還是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不情願地披上了警服。

  “老徐,來來來,快起床,又有二傻子來砸門了!”

  在值班室另一張床上的徐禎國像死屍似的癱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何禮無奈地搖搖頭,他象征性地踹了兩腳床榻,然後穿好警服走出了汝江派出所的值班室。

  汝江派出所是右江市鷺城區邊緣的一個副科級派出所,坐落於汝江東側,全所民警不過八人。

  這八個人中老的老少的少,要麽幹不動活,要麽不會幹活,像徐禎國這樣四十好幾又懂業務的中年男性,可以算是汝江派出所中的國寶級人物。

  可惜徐禎國沒有國寶的命,卻得了國寶的病,始終都給人一種好逸惡勞、蓬頭垢麵、不修邊幅的邋遢印象。

  上班的時候他就拎著一壺容量近一升的塑料保溫杯,泡上一大壺功夫茶,穿著他油光錚亮的春秋執勤服,靠在牆邊的椅子上盯著窗外一坐就是一天。

  除非是到了換季的時節,否則他身上穿著的警服幾乎從不換洗。

  在單位裏,徐禎國總會拿出這副閑雲野鶴的世外高人模樣,反而到了下班時,他卻仿佛是那騰雲駕霧的孫悟空,一個跟頭就不見了蹤影。

  剛到單位的年輕人出於基本的禮貌也隻叫徐禎國為“老徐”,派出所領導和部隊轉業幹部們沒有那麽多講究,統統都喚他為“徐老怪”,認為其行為舉止怪誕異常、不可理喻。

  大夥兒聽說這徐禎國在到派出所前是南湖分局刑偵大隊的大隊長,不知是何原因,在受到處分後被下調至汝江派出所成為基層派出所的一名普通民警。

  此事眾說紛紜卻始終沒有定論,於是有人借故搭茬問徐禎國本人,徐禎國卻像失憶似的半天蹦不出一句話來。

  看到徐禎國這副樣子,搭茬的同事隻得無奈地搖頭離開,無形中又對徐禎國多了幾分鄙夷。

  就這樣還能當什麽大隊長?連句話都說不利索!

  可是汝江派出所裏除了徐禎國,其餘人都沒有辦理過刑事案件的經驗,徐禎國自然順理成章的成為所裏唯一的刑事案件民警。

  相比徐禎國,何禮在汝江派出所工作的時間就更短了。

  何禮剛從右江市警察學院畢業不久,正式入職後便被分配到汝江派出所當社區民警,至今也不過半年的時間。

  在這半年時間中,他和街坊裏大姨大媽聊得甚是投緣,被安排相親的次數不下十餘次。

  老大爺們也都很喜歡何禮,每當打麻將三缺一的時候就會打電話讓他來湊局,當然最後掏錢的那位必定隻有何禮一人。

  何禮每日的工作,除了跟老頭兒老太太嘮嘮家常,打打麻將,就是檢查營業場所的消防情況。

  雞毛蒜皮的瑣事猶如騷擾短信接連不斷,令他苦不堪言不說,因為打麻將的緣故,本來就不多的實習工資,起碼有一半都獻給了社區的老年群眾。

  功夫不負有心人,好些個老頭兒老太太都要給何禮送錦旗,何禮本來還挺高興,心想這群眾路線果然沒有白走,可當他看見錦旗上的燙金大字差點沒有氣暈過去。

  哪個孫子給他們出的餿主意,這個“慈善賭王”是什麽鬼?

  何禮在警校時學的是刑事偵查專業,實際上他對偵辦案件的興趣遠大於社區警務工作。雖說都是紮根基層,但看著其他同屆畢業的同學對案件偵辦都已駕輕就熟,甚至是得到了嘉獎,他的心中不免有幾分失落。

  工作以後,何禮聽說徐禎國此人大有來頭,本想工作之餘跟著徐禎國學習點辦案經驗,可派出所管轄的區域實在太平得過了頭,最多就是鄰居吵架家庭糾紛之類的治安警情。

  徐禎國本就無所事事得過且過,從不主動搜集線索打擊犯罪不說,遇到這些情況也不過是活活稀泥調解了事,何禮不禁大失所望。

  何禮回頭怒視趴在值班床上的徐禎國,心說就這樣的人還大有來頭?

  不過仔細瞅瞅,他這腦袋還真挺大的。

  何禮在戲謔的同時不禁悲從中來,他想徐禎國會不會就是若幹年後的自己,碌碌無為一事無成呢?

  想到這裏,何禮的胸口越發的鬱悶了。

  何禮一臉晦氣地走到派出所接待大廳。

  汝江派出所偏居一隅,平日值班上門報案的人本就少得可憐,今晚又逢大到暴雨,本應是平安無事的一天,這大半夜冒著雨到派出所砸門的情況,何禮還真不曾多見。

  肯定是附近的酒鬼上門鬧事來了,何禮心想。

  何禮從前台翻出大門的遙控鑰匙,他遙控著派出所大門緩緩上升,隻見一位拿著青色雨傘的女人木訥地站在派出所門口。

  何禮打量著這個女人,感覺這個女人和自己年齡差不太多,可能最多也就大何禮三四歲而已。

  雖然她手裏撐著雨傘,可是她的頭發和穿著的長袖白色連衣裙還是被雨水淋濕了一半。她的臉頰微微發紅,但很明顯不是喝酒造成的,再往下看是……

  “我……我來報案。”女人謹小慎微地吐出幾個字,適時地製止了何禮對自己的觀察。

  說到報案何禮的氣就不打一處來。

  汝江派出所雖然雜事不多,可是每天出的警卻是五花八門,有漏水報警的,有擾民報警的,有求婚不成報警的,有外賣遲到報警的……總而言之,大多都是跟警察本職工作八竿子打不著的警情。

  所以當聽到“報案”時,何禮便機械性地詢問道:“報什麽案?手機丟了還是上網被騙了?”

  那女人顯得焦急又怯生生地回答道:“我……我的孩子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