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偷看
作者:已瞎將軍      更新:2020-04-16 16:09      字數:3305
  快到國慶的時候,山河鎮的天氣已經有些冷了,曾凡甚至遇到的國慶節下雪的天氣。但對於在跑道上、球場上奔跑的人來說,這冷卻正好抵消運動所產生的熱。也許這冷對觀眾更為重要,因為觀眾雖然不上場,卻比場上的人還要激動,還要緊張,每每喊叫地嘶聲力竭,滿臉通紅,大汗淋漓。

  曾凡卻一直坐在放著初三四班牌子的桌子後麵發著抖。主席台應該是高處不勝寒的地方,坐在上麵的人卻想出了一個絕妙的辦法抵抗嚴寒:不停地念稿子。曾凡和很多供稿人一樣,不停地寫著可以讓別人產生熱量的稿子。

  可是曾凡寫的稿件比這天氣還要寒冷,根本起不到取暖的作用,被高高在上的讀稿人摒棄不用。最後跑路幫曾凡送稿件的人卻成功發熱冒汗,告別了嚴寒,也告別了曾凡,不再幫他送稿件,跑去看隔壁班的女生比賽了。本來,一個感冒的人吃了藥發了汗治了病之後,是不用再去吃藥的。這大概是曾凡寫過的最有“療效”的稿件了。

  曾凡最後發現自己寫的稿件連自己都暖和不起來,更別說去暖和其他人,於是他隻好去聽別人寫的稿件。聽完之後,曾凡自愧不如——那些被念的稿件果然都熱量十足,而含熱量最豐的詞匯,莫過於一些感歎句。比如:“啊,秋風送爽!看,白色的跑道上!奔跑吧,運動健兒們!盡情揮灑汗水吧,最後的勝利一定屬於你們!”但是含熱量很大的詞匯和含熱量更大的肥肉有一個共同點,就是看多了之後,都會讓人惡心。

  聽了半天,曾凡不禁靈感爆發,馬上就寫成一稿,開頭就引用李白《蜀道難》中的首句:“噫籲嚱,危乎高哉,運動健兒……”寫完之後曾凡立刻親自火急火燎地送去,生怕稿子裏麵的火被寒冷熄滅。可惜讀稿子的人是個支持胡適之的白話派,一看開頭的三個字,眉頭就皺了起來;再看到後麵的“之乎者也”,臉色一沉,就將稿件打入冷宮,眼看永世不能翻身了。

  火熱的激情像被調查的貪官賬號一樣被毫無情麵地凍結之後,曾凡不禁對寫稿興趣索然,隻好學孟浩然“紅顏棄軒冕,白首臥鬆雲”,將位置讓給一個愛好文學的女生,毅然離開,然後學陶淵明“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歸隱山林。

  可是山上太冷,曾凡隻好先“歸隱”到教室去。教室裏隻有林玉嵐一個人,正埋頭看書,連曾凡進來都沒有察覺。曾凡悄悄走到林玉嵐前麵,發現她正在算數學,曾凡故意大聲嚇她:“好啊,一個人躲在這裏偷偷地學呢?”

  沉靜在題海中的林玉嵐果然被嚇到,猛然抬頭,紅著臉說:“哪有偷學,就是隨便看看書。”

  “你給我講兩道題吧?”曾凡說。

  林玉嵐不悅道:“你就不要再欺負我們這些差學生啦。”

  “沒有,沒有”,曾凡趕緊說,“我的數學不好,你知道的。”

  問了兩道幾何題目之後,曾凡對數學的厭惡如同被浮塵壓住的嫩草芽一樣重新冒了出來,他有些不耐煩地說:“算了算了,不寫了,就問這兩道吧。”

  林玉嵐溫柔一笑。

  曾凡突然有些扭捏地對林玉嵐說:“和你商量個事?”

  “什麽?”林玉嵐有些不自在地說。

  “嗯……就是……我想看看劉悅寫的日記。”

  林玉嵐好像鬆了口氣,不解道:“那你看啊,和我商量什麽呢?”

  “嗯……就是……”曾凡好像有些難言之隱。

  林玉嵐奇怪曾凡什麽時候變得這麽不爽快起來,但她馬上反應過來,抿著嘴笑說:“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想偷看人家的日記,又怕我告訴她,對吧?”

  曾凡臉上一紅,馬上否認:“哪有,不是偷看——她不是以前偷看過我的嘛,我當然可以看她的了……何況她說過要給我看的。”

  “那時你們之間的事,我不管,可偷看人家的日記是不對的哦。”林玉嵐眨著眼睛說。

  一個人想要偷幹的事情既然已經被拆穿,那就沒有再偷偷摸摸下去的必要了。曾凡響應某個廣告的號召,“心動不如行動”,直接去翻劉悅的書包。林玉嵐被曾凡光明正大地偷看嚇了一跳,雙手掩住了嘴,似乎馬上要叫出來。

  雖然曾凡覺得自己理直氣壯,可畢竟是偷看,心裏還是緊張地要命,正好比當年的侵華的日本,口口聲聲說是為了建立“大東亞共榮圈”,卻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白天做友好訪問,晚上去殺人放火;最後幹脆明著敢,部分白天黑夜地燒殺搶掠。

  翻了半天,曾凡總算找出了一本硬皮的筆記本來。筆記本是紅色的,很迷你,上麵竟然還畫著米老鼠,曾凡差點沒忍住笑出來。曾凡小心翼翼地翻開日記本,好像剝開一顆剛煮熟沒多久,還燙手的雞蛋。

  劉悅寫第一篇日記的日期,正是她看了曾凡日記的那天。日期和天氣都是用英語寫的,但曾凡發現她把周三的單詞Wed

  esday寫錯了。“嗯,我以後也要用英語寫日期。”曾凡邊看邊想,“她的字是寫得很好看,就是……”曾凡不禁想起上次劉悅看完了他的日記還教訓他的事,“曾凡,你要寫就好好寫嘛,字寫得這麽難看,我都看不懂了,這樣還不如不寫呢……”曾凡被人教訓,心裏雖然不爽,可看劉悅的日記,的確比自己寫得認真。

  “哎呀,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曾凡突然有些自言自語地說。原來劉悅將他借書給安雪的事都寫進日記裏去了,還說他看到安雪的時候就像那什麽什麽似的。曾凡見自己被安雪寫成了色狼,好像被史官記錄了風流韻事的昏君一樣,拿起筆就在旁邊寫了一句“朱批”:完全是無稽之談。“朱批”完畢,曾凡得意的仿佛在生死簿上塗掉自己名字的弼馬溫,就差尾巴翹起來了。

  曾凡邊看邊批,像批改作文的語文老師一樣盡寫些半生不熟的文言文。曾凡沒有偷看日記的曆史,既已偷看,就如同剛染上煙癮的大煙鬼,被迷得飄飄欲仙起來,完全喪失了一個小偷應有的警惕性。他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四周突然變得極為安靜,等他感覺到一絲寒冷,抬起頭,就看到了一張似笑非笑的臉。他以為是林玉嵐,沒在意,繼續埋頭工作。可這時他忽然聽到林玉嵐在笑,再一抬頭,魂就飛走了一半。

  “你在幹什麽?!”

  聽到這句話,剩下的一半魂也躍躍欲飛。“不要怕,不要怕。”曾凡心裏不斷地對自己喊,可是經過他的努力呼喊,“怕”卻成群結隊地冒出來。

  “你在問我嗎?”曾凡一邊裝糊塗,一邊飛快地合上日記本,速度快地足以讓翻臉比翻書還快的女生自愧不如。

  “你在我的座位上幹什麽?”劉悅寒著臉問。

  “哦,是這樣的。我進教室的時候看到這裏放著一個本子,就隨便翻了翻——原來這裏是你的座位啊,我這就走。”曾凡說著就想開溜。

  劉悅的臉都氣紅了,大聲說:“曾凡!你有沒有偷看我的日記。”

  逃跑中的曾凡站住,繼續裝糊塗:“原來這是你的日記啊,怪不得字寫得這麽好看呢,我還說呢,字跡這麽這麽眼熟……”

  看著劉悅越來越難看的臉色,曾凡再也說不下去。

  “是不是他把我的日記本從我書包裏拿出來的?”劉悅問林玉嵐。

  曾凡去看林玉嵐,卻發現劉悅正看著自己,趕緊又假裝去看別處

  林玉嵐:“呃……”

  “你快說啊。”劉悅著急道。

  曾凡:“要不你們先聊吧,我還有事,我……”

  “不要說話!我們的事還沒完呢。”劉悅一聲斷喝。

  劉悅又去看林玉嵐。

  “你問他,我不知道。”林玉嵐突然有些委屈地說。

  “你看,都說不是我……”

  “這上麵的字是這麽回事?”劉悅突然翻開日記本,指著上麵的“朱批”說。

  看著自己“到此一遊”的標記,曾凡知道這下可賴不掉了,隻好說:“這字……字是我寫的,可我不知道這是你的日記本嘛,要不你也在我的日記本上寫幾個字?”

  其實曾凡近來發現自己寫的日記越來越多地出現劉悅這兩個字,盡管多數不是什麽好話。畢竟自己寫的東西,心裏還是希望有個人去看的,更是隱隱地想讓人看看某些特定的地方,這個人當然最好就是劉悅。

  “你想的美!我才不像某些人一樣去偷看別人的日記。”

  曾凡微微仰起頭,是用仿佛“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聖人胸懷說:“男人的心,你不懂;偉大男人的心,你更不懂;像我這樣的男人的心,你們都不懂。”說完抬首望天,不可一世。

  “哼”,劉悅冷笑,“我是不懂你這種偷看別人東西還還不敢承認的——男人。”劉悅故意強調“男人”這兩個字,好像恨不能將這倆字咀碎嚼爛,然後吐出骨頭來。

  “說不定你們是串通好的。”劉悅突然小聲地說。

  曾凡裝作沒聽到,林玉嵐卻生氣道:“哎呀你們吵架,吧我拉扯進來幹什麽?”

  劉悅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一時語塞。

  曾凡心想:現在不走,更待何時!已將逃出教室的他隻聽到劉悅對林玉嵐說:“剛才是我說錯話了,你怎麽會和那種人串通呢,我氣糊塗了,都是他害的,一定……還是先把我的日記本藏好,免得……”

  曾凡不敢多聽,後麵隻隱約聽到兩人放肆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