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林玉嵐
作者:已瞎將軍      更新:2020-04-16 16:09      字數:4230
  雖然痛苦的日子非常難熬,但時光終究還是如同流水般逝去。曾凡也記不清到底在什麽時候,不再受那體育老師的磨練了——她似乎已經走了好長時間了。

  曾凡手裏把玩著黃泥巴——黃土高原最不缺的就是這東西,就好像握著自己的時間,隻能眼睜睜看著它從指縫間流走。他手裏握著黃泥好久了,卻一直想不到該捏出個什麽東西來。

  學校宣布“藝術大賽”已經好幾天了,陳芳要求每個人都要有作品,至於藝術,有沒有都無所謂。反正藝術這東西好像老子的“道”,你可以說,但又說不清楚。比如莊子他老人家,在牛糞裏都能看出道。所以說,藝術不一定都是高雅的,但藝術家一定是不高雅的。

  曾凡沒練過書法,現在練肯定也來不及了;繪畫麽,平庸的就和自己唱的歌一樣五音不全;但說不定做“泥人曾”的潛力還是有的。

  曾凡手裏捏著泥,手法生疏地就像李大彪上課睡覺被陳芳叫起讀課文時嘴裏的英語,沒想到最後竟捏出個孽畜來,四不像。曾凡沒辦法,勉強修改一下,捏成了一個犀牛。可犀牛的角是曾凡勉強粘上去的,脆弱的就像“文字獄”時期清朝官員頭上的烏紗帽,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掉下來。犀牛尾巴也是粘的,幾乎被曾凡搞成了壁虎的尾巴,一碰就要自己斷掉。

  捏好的犀牛放在窗外曬上幾天之後,堅硬如鐵。可恨這天午睡睡過了頭,曾凡隻好騎自行車去學校,倉促間犀牛沒有容身之所,隻能一手抓著車把,一手抓著犀牛。

  曾凡將車騎得飛快,秋天的風呼嘯著從他耳邊吹過,頭發被吹得直向後倒去,說不出的舒服。哪知曾凡多日不曾騎車,技藝生疏,車的前輪差點撞上一塊不大的石頭,下意識地,他忙用抓著犀牛的哪隻手去穩住車把,“咣當”一聲,犀牛就撞在車把上了。完了,犀牛的頭掉了。曾凡不禁被犀牛“留角不留頭”的氣節感動,騎車繼續趕路。

  “曾凡,你怎麽才來,我們都已經交了,張老師剛走。”

  “哎呀,我的犀牛頭掉了,怎麽辦?”曾凡著急地問。

  看大家不懂,曾凡就拿出自己身首異處的犀牛。

  “噗……哈哈哈”劉悅已經忍不住笑了,“原來你的這個東西叫犀牛啊,對不起,我剛才實在忍不住了,哈哈哈”。

  “廢話少說,快想辦法。”

  劉堅雄壞笑著說:“我聽說鼻涕的黏性好,誰的鼻涕多,借你一點,哈哈……”

  曾凡聽了,大叫惡心。這時林玉嵐卻走過來對曾凡說:“我有膠水,你看能不能粘起來。”

  曾凡如遇救星,趕緊將犀牛頭黏上去,雖然有點“垂頭喪氣”,不過也沒掉下來。剛要走,卻又聽到劉悅說:“把你的名字寫上去啊。”曾凡又趕緊撕了點紙,寫上自己的名字,再貼在犀牛的背上。

  兩節課之後,評委已經評出了獲獎作品,美術老師來宣布結果,沒想到曾凡的犀牛也獲獎了。怎奈獲獎的人實在太多,沒法排名次,最後每人發一本5毛錢的筆記本了事。校長最後也解釋了,山河中學的資金不寬裕,寒冬將至,需要買煤讓老師過冬。筆記本隻是一個象征性的獎勵,畢竟藝術是無法用金錢來衡量的嘛。

  全校師生都被安排去看獲獎的“藝術品”,所有獲獎作品都擺放在一個圓桌上,眾人依次從桌前走過,不得逗留。現場的氣氛被搞得**肅穆,好像某人的追悼會,學生仿佛來做最後告別的親戚朋友。

  曾凡在這裏終於又見到了自己的犀牛,可惜犀牛“士可殺,不可辱”,頭竟又掉了。曾凡看著背上寫著“曾凡”的沒頭的犀牛,心裏很不是滋味,好像成了魯迅筆下麻木不仁的看客。

  “藝術大賽”隻是端午節的前奏,畢竟隻要是個節日,山河中學的領導都不忘參與一下。端午節本是吃粽子、賽龍舟的的節日,山河鎮的人粽子照吃,卻從不賽龍舟,原因很簡單:沒水。

  山河鎮的人還喜歡在端午節爬山,爬鳳凰山;另外就是戴花線,花線的高級形態是手鏈,而手鏈最受歡迎的地方,無疑就是學校了。每年到了端午前後,山河中學的女生都會忙碌起來,忙著編手鏈。

  四班手鏈編得最好的,一定是林玉嵐。一般的手鏈,用八到十根線就可以編得不錯了,林玉嵐卻可以用十六根,二十根,甚至更多。林玉嵐編的手鏈,用線雖多,看起來卻並不笨重,圖案複雜而又靈動輕快。所以女生會經常去找林玉嵐,男生也找;女生找她學手藝,男生找她用手藝。

  端午節的前幾天,女生們的地位總是高的離譜,平時並不怎麽受男生待見的女生,這些天也會被男生眾星拱月般團團圍住,你買來多出好幾倍的彩線排隊去找她,她都不一定搭理你,誰叫她的手鏈編的好看,誰叫你男生自己不會編呢。男生還真得承認,女生在“編”這方麵確實比男生更具天賦,比如編謊話。

  小賣部,地攤上當然也可以買到手鏈,可周圍的人的手鏈都是女生編好送的,隻有你的是店裏買的,也戴不出手。不過也有男生自己去編手鏈,而且編的還不錯。這並不是什麽丟人的事,據說周總理還在“自己動手,豐衣足食”的南泥灣紡織過衣服呢。

  曾凡去找林玉嵐的時候,她正指下生風,用心編著不知誰人的手鏈,而且手邊至少還有三四十根彩線。劉悅就趴在林玉嵐旁邊,眼巴巴地看著,一臉的羨慕。林玉嵐感覺到有人來,抬眼一看,發現是曾凡,就微微一笑,手下卻絲沒有慢下來。

  曾凡咳嗽兩聲,訕訕地問:“你……你忙著呢?”

  林玉蘭還沒說話,劉悅已搶著說:“一邊玩去,別打擾我師父工作。”

  “誰是你師父啊?”

  “當然是林玉嵐了,沒看見啊?正忙著呢,打你的球去吧。”劉悅毫不客氣地說。

  有求於人的曾凡隻能忍氣吞聲:“原來你拜了林玉嵐為師啊,那個……林玉嵐的手鏈是……是編的不錯哈?”

  劉悅卻還是不給曾凡麵子,硬巴巴地說:“人家編的好和你有什麽關係啊?你想學?先排隊去,我是你大師姐。”

  曾凡心裏大罵:“我大你個頭!”。可臉上還是笑嘻嘻的,像極了在海大富麵前裝好人的韋小寶。

  林玉蘭還是沒有抬頭,手下依舊飛快,笑著說:“一個大男生學編這東西幹嘛,回頭我送你一條……還有和你在一起的那個顧茗,也送他一條。”

  劉悅跺腳,不輕不重地掐了一下林玉嵐的胳膊。林玉嵐抬起她的丹鳳眼瞅了一眼,露出兩個酒窩,沒說話。

  曾凡聽完前半句,恨不能大叫一聲:“說得好!”聽完後半句,心裏卻不免有些失落。但還是裝作一本正經,說:“這……這怎麽好意思呢。”

  劉悅瞪了曾凡一眼,就對著林玉嵐撒嬌說:“怎麽這樣啊,就你好心,豈不是便宜了他;送顧茗一條也就算了,竟然還送他。”

  劉悅見曾凡還在旁邊,就說:“我師父都答應送你一條了,你怎麽還不走啊?看上我師傅啦?”

  曾凡恨不能說:“來人,將這賤婢拖出去掌嘴!”但見她一副有恃無恐的樣子,隻能悻悻走開。

  聽了劉悅的話,林玉嵐臉上一紅,可不知她在劉悅耳邊又悄悄地說了一句什麽,劉悅的臉也紅了,動手去撕林玉嵐的嘴……

  林玉嵐的速度還真快,不久就編好了手鏈。曾凡拿到手鏈的時候,似乎還能感覺得到林玉嵐指尖的餘溫。手鏈是粉紅色和紅色的線搭配著編的,穗子上還綴著幾顆小鈴鐺,很可愛。

  林玉嵐看到曾凡沉迷的樣子,笑著說:“這條本來是我給自己編的,可是顏色我又不喜歡了,所以就送你了。”

  林玉蘭說完,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曾凡卻全沒注意到,連她說的話也沒聽清。

  “這可費了不少彩線啊,還有鈴鐺……總共多少錢,我給你吧。”

  林玉嵐的臉上馬上現出一層烏雲,撇著嘴說:“你這人怎麽這樣?送你的東西你還要給錢,不喜歡的話我拿走了。”林玉嵐說著就去奪曾凡手裏的東西。

  曾凡趕緊讓開,忙著解釋說:“不是的……我不是那個意思……你知道的……”

  看著慌亂解釋的曾凡,林玉嵐又忍不住笑了:“好了,我知道了,嗯…….如果你非要報答我的話,就送我幾根彩線吧。”

  “好的,那是一定的。”曾凡連忙答應。

  林玉蘭回頭一笑:“別忘了,多買幾根粉紅色的。”

  曾凡拿到手鏈沒多久,劉悅又拿著一條手鏈來找他:還似笑非笑地說:“這是張愛萍送你的。”

  曾凡看著劉悅,也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狐疑地問:“你弄錯了吧,怎麽可能?”

  劉悅奇怪說:“怎麽不可能?給你。”說完就將手鏈硬塞到曾凡的手裏。

  曾凡還是懷疑:“那她怎麽不自己送過來?”

  劉悅就冷冷地說:“這種事人家怎麽好意思親自過來。”

  “那我還給她。”曾凡雖然這麽說,心裏卻很得意,因為畢竟女生不會經常送東西給他。

  “哎,你別去。”劉悅突然說,“你……你這樣去,叫人家多沒麵子。”

  “那我扔掉。”曾凡說著就作勢要扔掉手鏈。

  “算了,我還是好人做到底,再幫你送回去吧,”劉悅一笑,露出兩顆虎牙,“不過這可是你自己不要的哦。”

  “當然,謝謝你幫忙。”曾凡說。

  “不用客氣。”劉悅笑得更開心。

  看到劉悅的笑容,曾凡突然就有種被欺騙了的感覺。劉悅的這種笑就像是大二的學生看到大一新生時的那種笑。

  因為每年都會有一部分人被大學騙進去,大一新生剛進大學的時候,笑得很開心;大二的看到這些笑得很開心的菜鳥,他們會笑得更開心;大三的不笑,因為他們已經笑不出來了;至於大四的,他們早就對這一切都失去了興趣,他們看都懶得看。

  曾凡一直等著林玉嵐來托自己送顧茗手鏈,可林玉嵐一直沒來,他心想一定是林玉嵐親自送過去了,他隻好去找顧茗。

  “林玉嵐送你的手鏈給我看一下吧。”他很理直氣壯。

  “什麽手鏈?”顧茗一臉茫然。

  “你小子裝得挺像啊。”曾凡心想,又說:“不要裝了,林玉嵐都說了要送你手鏈了;不要這麽小氣嘛,看一下又弄不壞。”

  “沒有。”顧茗說。

  曾凡就一直盯著顧茗看。顧茗被盯得不自在,就問:“你一直盯著我看幹什麽?”

  “找你的破綻。”曾凡一臉堅定地說。

  沒有破綻,最起碼他沒有看出什麽破綻,因為顧茗的臉色一直就那樣——冷冷的,酷酷的。

  “到底有沒有送他,也沒見到他戴啊,唉……”曾凡一路自言自語。

  沉默半天,曾凡又問顧茗:“你覺得我帥不帥?”

  “沒發現。”

  “說實話!”

  “那就帥。”

  “唉,”曾凡歎口氣,“怎麽好好的一句話從你口裏說出來就那麽別扭呢?什麽叫‘那就帥’啊;再說了,如果我不帥,女生怎麽會搶著給我送東西呢,真是的。”曾凡顧影自憐地連地上自己的影子都害起羞來。

  “誰搶著給你送東西?”顧茗問。

  “當然是女生,怎麽樣,羨慕了吧?”曾凡得意地說。當一個男生得知有女生搶著給自己送東西的時候還不得意,那他一定有問題。

  “我是說哪個女生?”顧茗並不買賬。

  “這我可不能告訴你。”因為根本就沒女生搶著送他東西。

  “那她們一定都送你鏡子吧?”顧茗問。

  “為什麽?當然不是。”

  “讓你好好照一下你的樣子。”顧茗忍著笑說。

  “你這根本就是**裸的嫉妒。”曾凡喊著說。

  “我是嫉妒,我簡直要嫉妒死了。”

  “其實你也不賴的嘛,小夥子長得也挺俊……”曾凡忽然停住不說了,因為他看到了顧茗的臉色。不知道為什麽,顧茗並不喜歡別人在自己麵前淡女生,更不喜歡別人談論他的外貌,說他帥什麽的。盡管曾凡是個例外,這時他也隻好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