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隆冬，大雪似鵝毛。石門城中的人家早早的閉了門戶，遮好昨日劈的幹柴，拿出月餘前醃製好的幹菜，打算艱難的撐過這個冬天。雖然年年日子難過，但也鮮有熬不過冬天的人家。

  石門楊府，少年推開居室側門，伸手探了探，雪花粘連成一個個球，落在手心，轉瞬消融。

  “好大雪啊。”少年喃喃說道。

  這少年不過十五六歲的樣子，聲音還帶著未脫盡的稚氣。細看少年生的也是俊俏，劍眉星目，唇紅齒白，可能是因為還未長成的原因，臉型還未長開，想必再過個幾年，也是閨中少女懷春的對象。

  “奕寒，這麽晚了，還要練拳嗎。”一名白發老人推開別院大門，看著披上貂領襖子的楊奕寒，慈祥說到。

  “趙伯伯，娘親生前最喜歡雪，我隻是出來看看雪。”說著，少年一個俊俏的掃堂腿在地上掃出一個圓型空地，隨即腳尖點幾下點出空地，折了枝枯枝，畫出了個太極陰陽魚圖案。

  老人欣慰的看著少年雪中的樣子，取出身後掛的酒葫蘆，砸吧了兩口，徐徐說到：“天之道損有餘而補不足。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世間可證大道者三千。弈寒，你未來的道是什麽呢？”

  少年陷入了思索，說到“隨心所欲，此生無塊壘。”

  感覺自己說的話大而不實，楊奕寒又說道:“亦寒五歲那年，爹娘在定北關戰死。爹浴血，娘擂鼓。我不知道我在那種情況下會做出什麽樣的選擇。但我知道，如果我是爹，沒守住定北關，留著殘存的性命，會比死還難受。隨心所欲不是為所欲為，而是當知所為，知何不當為。我不知道我未來的路是什麽樣子，但我希望，楊某不再少年時，仍是少年人。”

  少年眼神堅定，絲毫不懼老身身上不斷增強的威壓之氣。慢慢的，少年的身軀越來越挺拔，直視著老人。

  趙有缺看著楊奕寒，仿佛想起了三十多年前武當山上那個倔強的闊家少爺，他比他大近十歲，他看著他長大，看著他英姿颯爽，看著他天賦異稟。他倆一起偷了掌教師伯的大公雞，結拜為異姓兄弟。跟他一起闖蕩江湖，跟他一起看到那個女孩，最後無力的看著他們一起死去。定北城頭，俠侶戰死，有缺白頭。

  石門大雪，曾經豪俠，被雪迷了眼。

  ……

  在石門城大概五十餘裏，跟楊家府邸一樣，一老一少在山洞中架起火堆，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

  磕了磕手裏的旱煙煙袋，老者突然對少年說：

  “陌路啊，咱們去見你大伯，記住了，你是第一次見他，一定要紅包，老鬼扣扣餿餿的，這麽多年才借給我一百多兩銀子，就再也不借了，你記住，一定要找他要個大紅包，嘴甜點。老規矩，你七我三。”老者跟趙有缺長得有三四分相似，唯有眼睛和趙有缺差別最大，眼睛眯縫著，好像夜中的黃鼠狼。

  老者對麵的陌路五官工整，也就是十六七歲的年紀，楊柳眉下的一雙丹鳳眼，在火堆的映照下散發著光芒；一對耳朵小巧玲瓏，精雕細作，時不時隨著說話前後擺動一下；鼻梁高挺，給人一種可以信任的感覺。隻是生的嘴唇上下很薄，仿佛朱砂清劃過臉一般，加之少年仿佛有抿嘴唇的習慣，猛的一看仿佛少年沒有嘴唇一般。世人常說嘴唇若薄，生性薄涼，隻是高挺的鼻子又可以說他正氣淩然。說這少年俊俏倒也沒錯，隻不過這五官在一起總有一種怪異的違和。

  陌路對老者說到：“得嘞，老頭子你可瞧好了，過兩天少不得讓大伯多出幾筆，還是咱爺倆的教條，‘有借無類。’”

  在火光的照映下，爺倆顯得其樂融融，時不時從山洞中傳出爺倆的笑聲。附近的一隻孤狼聽到傳來的“爽朗笑聲”，突然打了個冷顫，夾著尾巴逃走了。

  ……

  三日後，大雪初停，石門城門，一名渾身是血的少年背著一名老人緩緩走入城門，少年像是沒有嘴唇一般，眼角蓄滿了淚水，卻不低落，好像是眼中天生就有一汪水一樣。鮮血從少年的手指間滴落，一點一點的滴在大雪覆蓋的石板中。路人們怔怔的看著他，少年仿佛沒有了靈魂一般，宛如一具行屍一般。

  一路赤線，在楊府門口停止，

  少年把老人放在大門幹淨的台階之上，跪在了楊府門口。

  趙有缺今天一早就感覺右眼皮一直在跳，凝心掐指，卻並無算到有血光之災。

  可是一早推開楊府大門，卻看到自己的弟弟趙無極鮮血淋漓的躺在麵前，外甥趙陌路長跪在門口。急忙伸手一探鼻息，所幸還有一絲微弱的鼻息，趕緊將弟弟抱起幾步點入屋中，用水喂了兩顆定魂丹。

  來不及探查情況，趙陌路便隨後趕來。

  “父親說約定時間要到了，便帶我來石門城找大伯。可是昨日我路上練功不慎昏迷，父親為我護法，卻被狼群襲擊，父親為護我周全，散去護體真氣將狼群驚走，自己卻……

  父親昏迷之前一直說要把欠你的五百兩銀子換上，說總不能到死都欠著兄弟的錢……”

  趙無缺本身最為重情，聽到外甥的話更是禁不住老淚縱橫。

  “弟弟啊，這麽多年兄弟情誼還比不上一百兩銀子嗎，你活著，比什麽多重要。”說罷，便從懷中掏出一厚遝借據，撕得粉碎。

  就當借據粉碎的一瞬間，趙無極“騰”的一下從床榻之上躍起。一雙老鼠眼睛瞪得溜圓。

  “可不許反悔，借據都撕了。”

  這聲音中氣十足，想必楊奕寒這般年歲的少年都不一定有這般活力。

  趙有缺並沒有他弟弟想象中愣在那裏，也沒有衝上來抱住他然後揍他。他隻是靜靜的站在那裏，靜靜的捋著自己的胡須，靜靜的看著他，眼中帶著一絲戲謔。

  趙無極當即就知道哥哥早有防備，突然抱住趙有缺，五十多歲的小老頭竟然直接掛在了哥哥身上。

  “陌路，快去他屋子中，掀起被褥，底下一定有個暗格，按照兌、艮、離、坎、巽、震、坤、乾的順序推方塊，速去，速去！”

  趙陌路聞聲轉身便要衝出去，卻隻見門口有個和他年歲相仿的少年擋住了去路。

  “你好，我叫楊奕寒。”

  說罷，便從身後掏出一根大號擀麵杖。

  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