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科場陋規
作者:臣本蓑衣      更新:2020-04-08 14:44      字數:3173
  許靖觀回來的正是時候,看到他,沈駟便抽身而退,回他的搖椅上曬太陽去了,把門口的亂事兒交給了許靖觀處理。

  許靖觀自然不負師望,幾步擠上前,代替沈駟堵在了門口。

  他年紀不算大,但為了取信於人,卻刻意給自己營造出了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所以,雖然他實際上不過剛及而立,看上去卻真似是得道高人一般。

  身前驟然多了個道士,沈驂和尹東城都有些發懵。

  到底是尹東城多經世事,率先說道:“這位道長,敢問你是何人?在何處修行?看著十分麵生啊!這裏是我們的家事,還請道長不要幹涉。”

  沈驂連忙在一旁幫口,“對對,這是家事!看到裏麵那個嗎?那是我親弟弟!你這道士快快閃開,莫管閑事。”

  聽說是家事,許靖觀愣了那片刻。但很快,他就反應過來了。

  若沈駟也覺得是家事,不該他插手,自然不可能抽身而退。如今看來,這家事,想必是沈駟不耐煩應付的破事。

  那麽,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便是應當應分的事情。

  想到這裏,許靖觀挺直了腰杆,愈發不肯讓了。他說道:“你們二人口口聲聲是家事,但貧道看來,怎麽不像啊?到底何事?說來聽聽。”

  尹東城心道:這道士怕是腦子有病,竟是拿自己當城隍爺了,任是誰家的事情都想管一管嗎?

  他正想著,還未來得及說出口,沈駟在裏麵卻聽得不耐煩了,朗聲道:“許靖觀!你有癮聽故事是不是?”

  許靖觀聽出沈駟言語之中的不悅,連忙轉身衝著沈駟躬身一禮,恭敬地說道:“師父息怒,弟子不敢。”

  再回身時,卻沒有剛才那般客氣了,許靖觀冷著眉目,對兩人說道:“兩位,剛剛也已聽到了吧?家師乏了,今日不見客也不想議事,你們若真有什麽要緊的私事,請擇日再來吧。”

  他說著,就真的邁步進了門檻,回手去關院門。

  尹東城和沈驂一見了,連忙再次阻攔。

  許靖觀臉色驟然一黑,怒道:“貧道警告二位一句,這是府衙總班頭的私宅!你們切莫敬酒不吃吃罰酒!若再不老實離開,貧道可要報官了!到時候,把你們綁去衙門,笞責上十幾二十個板子,看你們還能不能如現在這般腿腳利索!”

  兩人顯然未曾被如此恐嚇過,一時間也不知對方是嚇唬自己,還是真的。想到沈駟如今在府衙混得風生水起,就不禁背後一涼,紛紛打起了退堂鼓。

  看著兩人離開,許靖觀這才關上了院門,換了一副帶著喜氣的臉色,顛兒顛兒的到正屋簷下去找沈駟。

  沈駟倒是沒心情折騰小鬼了,隻竹椅上晃悠著,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許靖觀上前來,將手上提著的東西一一擺在一旁低矮的小桌上,對沈駟說:“師父,這是弟子剛剛特意在街上給您買的糕點,您嚐嚐?樣子還蠻精致的,很多人都說味道還不錯。”

  沈駟眼皮都不抬一抬,許靖觀便把那糕點拿油紙墊著,蹲下來給他遞到嘴邊。

  點心都快塞到嘴裏了,沈駟很無奈地睜開眼睛,看許靖觀一臉奸計得逞的目光,不得已的把點心接到手裏,咬了一口。

  “嗯?”沈駟眼睛一亮,砸吧砸吧嘴,“還不錯哈。”

  許靖觀頓時得意地笑了,“可不是嘛!若不是頂好的東西,弟子哪兒能買回來孝敬您啊?對了,還有這酒,弟子近日新學了道頂好的菜,晚上陪您喝兩口。”

  沈駟嚼著點心,心安理得的‘嗯’了一聲。

  許靖觀眸中滿是笑意,心裏卻有些發苦。

  他是個有抱負的人,並不甘於一輩子做個平平庸庸的遊方道士。前三十年對於他而言,基本上是虛度了。直到遇到了沈駟,他才覺得,自己人生的轉折點大概是來了。

  一則是沈駟的的確確有讓他見之驚豔的術法才華,想著如能學得一二,顯露出去,這輩子怕是也就夠吃了。二則是沈駟在這漢陽城內的不二地位,實在讓他看到了得展抱負的希望。

  可拜師之後他才終於知道,沈駟在他拜師之前對他提點的那幾句話並非是一時興起,而應該算是鄭重警告。

  沈駟的確懶得教他,甚至,如果不是許靖觀自己眼巴巴湊上去拜師學藝,他怕是都會覺得,沈駟收他這個徒弟的目的,就是讓徒弟去掙錢養他,而他這個做師父的就負責混吃等死。

  而對於權勢,沈駟更是沒有那個貪戀的欲望。若不是張伯龍還時不時的派人過來噓寒問暖,三班班頭也隔三差五過來匯報工作的話,許靖觀都險些以為,他這邊剛拜完師,那邊沈駟就在府衙涼透了呢!

  不過,許靖觀是個相信自己的人。

  不管二人年齡高下,抑或是沈駟本身毛病重重,許靖觀既然已經拜了師父,就嚴格遵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的古訓。隻要沈駟還認他這個徒弟一日,他就絕不會輕易半途叛出師門。

  師父不願意教?沒關係,許靖觀隻當做沈駟這是考驗他的心性。每日變著花樣兒的買些吃喝玩樂的東西回來,哄師父開心,說不準哪天沈駟就願意教他個一招半式了呢?

  至於沈駟不貪戀權勢這個事情,在許靖觀看來,其實也不算麻煩。因為許靖觀發現,自己這個師父雖然口口聲聲的這兒懶那兒懶,讓他挪一步都難。但真的碰上於黎民有礙,或是生死攸關的事情,他是不可能真的袖手旁觀的。

  總而言之,隻要沈駟不是真的心如止水,許靖觀就有辦法給他心裏這潭水攪出滔天的浪來!許靖觀對這一點,一向極有信心!

  自那日趕走了沈驂和尹東城兩人之後,沈駟的日子過得還算是比較平靜。每天就往家裏一呆,教教小鬼、曬曬太陽,靜等著徒弟收攤回來給他投喂一日三餐。

  規律又清閑的生活讓沈駟覺得,收徒簡直是他來到這個時代後做過的最正確的事情。

  但是,隨著府試的日期一天天臨近,這麽大的事情,身為府衙總班頭的他,拿著這份兒錢,就也免不了要操這份兒心了。

  漢陽雖然是個小府,僅有兩縣,但文風極盛。自古以來,就有惟楚有才之說,而更有漢陽科第甲三楚的說法。所以,雖然此地人口不算特別多,但每年到了各級考試的時候,考棚裏卻永遠都是人滿為患。

  提前數日,劉金山就找上了門,詢問沈駟關於考試的各種安排。

  沈駟又沒有當監考的經曆,對此表示興致缺缺。

  劉金山卻好似是生怕丟了生財之道一般,定要在沈駟身邊聒噪。

  他問道:“四爺,我們幾個的意思是,今年還按照之前幾年的布置,考試前一日,在考場街統一售賣可以帶進場內的筆墨硯台,並售賣考號。”

  沈駟聽了,便覺得有些奇怪,“筆墨硯台,人家自帶便是了。讀書這麽多年,難道家裏頭會連這些都沒有?”

  劉金山表情頓時有些尷尬,他說道:“四爺,你之前在亂葬崗許是受了些什麽刺激,記性受損,所以不太記得了。這規矩,可是你立下的,也算是咱們的一項大收入。整個漢陽府的考生都知道,隻有拿著咱們賣的筆墨硯台才能先進考棚占考號。若是沒買,那等到進考場的時候,估計也就隻有臭號、火號旁邊的位子能挑了。”

  沈駟聽得直皺眉,“這不就把考生都得罪了嗎?”

  劉金山卻說,“你剛立這規矩的時候,也有人問過這話。你當時說的是,得罪的都是些窮鬼。連一套文具都買不起,那還讀什麽書啊?再說了,若真有超世之才,不管坐在哪兒,都不會耽誤他考試。”

  沈駟搖頭說:“不妥,不妥。你想啊,不說寒門學子,就算是那些家中雖少有積蓄、但花錢買東西依舊覺得肉疼的那些學子,日後一旦當了官,豈不是要報複我們嗎?”

  劉金山說:“四爺,你當時可是說,這些人就算當官,也要從小官做起,一級一級的磨上去。等他們的官做到足夠大的能管到漢陽的時候,八成也早早的就忘了這麽丁點兒大的仇了。有錢賺啊,何樂不為呢?”

  沈駟聽了,更覺得荒謬。果然還是位卑權小,所以目光短淺,這樣的做法,長此以往,不給自己招惹禍端,搞得天怒人怨才怪呢!

  沈駟最怕麻煩,當然不能準許這種做法,本想直接取消這項陋規,但是想到劉金山等人要依靠這般的陋規獲取收入,他又不禁猶豫。比起學子帶來的麻煩,顯然他手下這群人能夠製造的麻煩會來得更快一些。

  想了片刻,沈駟說道:“以前那是我糊塗,今後不準再幹這缺德的事兒了。能高中的文人那都是文曲星降世,咱們若是阻礙了他們早登前程,那還了得啊?不過,你們也放心,我自有辦法,給你們補上這些銀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