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冤家上門
作者:臣本蓑衣      更新:2020-04-08 14:44      字數:3446
  不管怎麽說,改邪歸正是一個不錯的事情。

  可能是師門淵源的緣故,沈駟對於厲鬼,或者是惡人,比其他的佛門、道門人士都要更有耐心一些。

  俗話說:好良言不勸該死的鬼,大慈悲不渡自絕人。隻要還願意聽勸、學好的,就沒有什麽非得讓其以命相贖,或是魂飛魄散的道理。

  更何況,活著不一定就意味著享受,諸如張伯龍這般被小鬼吸光了氣運的家夥,將來的官路必定是一生坎坷、壯誌難平。按照規則活著,其實也是在為自己曾經的言行贖罪。

  畢竟,天道是公平的嘛。活著饒了你,死後就要受罪。活著償還了債,死後就不用下十八層地獄了。因果循環,該還的早晚也要還。

  當然了,一次是誤入歧途,兩次就是明知故犯了。沈駟對於誤入歧途的人,很願意伸出手去拉一把。但對於明知故犯,甚至是死性不改的人,可就要酌情代表天道消滅他了。

  好在,張伯龍不是那種明知故犯的人,楚桑也不是明知故犯的鬼。不管他們是不是在自己眼前裝裝樣子而已,沈駟都終於可以休息一下了。

  憑著張伯龍如今對他的尊敬,是不可能強迫他必須上班的,於是沈駟就理所當然的曠工,躲回了他位於棗兒巷盡頭的老宅子,每日連卯都懶得去點。

  日升高高,時值午後。

  沈駟吃過飯就往正屋房簷下的那把有些年頭的竹搖椅上麵一躺,一邊曬太陽,一邊把自己在這個莫名的朝代收下的第一隻小鬼放出來練上一練。

  沈駟眯著眼,翹著二郎腿躺著,竹搖椅輕輕地前後晃悠晃悠。他右手撥弄著一串頗有年頭的五帝錢,左手的手指頭在躺椅扶手上極富節奏的緩緩叩著。

  院子正中,被他放到太陽底下的小鬼楚桑已經曬得快冒油了,紮著馬步的兩條小細腿忍不住哆嗦著。

  對於常人而言,日曬是考驗心智的事情,但對於一隻鬼而言,日曬卻是要命的事情。

  當然了,有了沈駟這正牌天師的庇護,要命是不會要命的,頂多隻能算是受刑。

  原本也隻是為了能夠在沈駟麵前留得一命、以待將來的楚桑,如今算是大大的嚐到了苦果。沈駟饒了他的命,卻每天都要他半條命。這種生不如死的感覺,竟讓楚桑這樣的一隻鬼有了速死的願望。

  小鬼畢竟是小鬼,馬步紮了一會兒,就又有些忍不住了。偷眼看看沈駟不注意,心裏盤算著稍稍活動一下。

  沈駟看也不用看,卻好似心有感應一般。

  隻見他手指一動,一枚永樂通寶不知如何從紅繩掉下,躍進掌間。兩指捏住一彈,大錢便從掌間激射而出,啪得打在小鬼偷偷挪動的腿上,疼得小鬼慘叫一聲栽倒在地。

  那大錢示威一般,繞著小鬼飛快地轉了一圈,才又飛回沈駟手上,重新結好了紅繩。

  小鬼哎喲喲掙紮了好一會兒,也自知該他受的少不了半點兒,撒嬌耍賴在沈駟這兒顯然沒用,隻得委委屈屈地從地上爬起來,重新站好了馬步,卻是老老實實的,一時半會兒不敢再討巧了。

  沈駟等他重新紮好,才說道:“楚桑啊,古之成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堅忍不拔之誌。你呢,雖然是虛度了這麽多年,但是,學東西,什麽時候開始都不嫌晚。隻要肯學,你還是能夠做到知書明理的。來,把昨天我教給你的神童詩背一遍吧。”

  楚桑做小伏低,忍辱負重,老老實實地開口,“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

  目光中沈駟聽得搖頭晃腦,楚桑心中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憑什麽做鬼還要學這個啊!!!

  講道理,做鬼當然不需要背詩,但給沈駟解悶兒是需要的。

  楚桑今天運氣不錯,神童詩剛背了一半,他就被院門外的敲門聲給救了。

  沈駟從竹躺椅上站起來,順手從懷中掏出錦囊打開,楚桑逃命似的連忙鑽進去。沈駟看著,淺笑一聲,把錦囊係好了放到懷中,走向門口,拉開了院門。

  門外站了兩個人,都是陌生人。

  “請問,兩位這是……”沈駟問道,站在院門口沒有給兩人讓路的意思。

  聞聲,兩人中年長的一個看向年輕的一個,年輕的那個則對沈駟說道:“怎麽?老四,這是發達了?連你親哥哥都不認了?”

  沈駟一聽這話,頓時就對上了人物關係。

  這具身體的原主在家中排行老四,上頭原本有三個哥哥。他們家取名比較有意思,騎駢驂駟,意思分別是駕一匹馬、兩匹馬、三匹馬、四匹馬。也不知道取名的原委是受了什麽刺激,反正是養了一家子牲口。

  沈騎、沈駢壽數都不長,沈家的二老還在世的時候,這哥倆兒就早早的夭折了。如今二老也早已駕鶴,沈家就隻剩下了老三沈驂和老四沈駟兄弟兩個。

  這些事情,是劉金山給沈駟講的,沈駟當個故事聽聽算了,還真沒想到會遇到真人。

  畢竟,在劉金山的字裏行間,沈駟已然得知。沈驂開紙馬鋪為業,從前一直看不起當白役的沈駟,沈駟對這個哥哥倒是還不錯。

  後來,沈駟當了正役,升了班頭,手裏薄有積蓄,沈驂就借著沈駟的錢娶了媳婦。誰知道,這媳婦娶回家之後,兩兄弟卻就因為這母夜叉頻頻鬧起了別扭,矛盾越鬧越大。

  直至父母過世之後,他們兄弟倆就連表麵工夫都懶得做了,徹底分家,再不往來。這冷戰,就一直持續到如今。

  原主和沈驂的恩恩怨怨,沈駟無意參與,卻也對沈驂有些莫名的厭煩。

  另一頭,沈驂見他不讓路,便瞪起了眼睛,“老四!你聽見我說話了沒有?怎麽?當了兩天芝麻綠豆大點兒的小官兒,你就真連親哥都不認了?這都到門口了,你不讓我進,難道就連你未來的丈人都不讓進了嗎?”

  好嘛,福無雙至,禍不單行。這種玩意兒居然也是成雙成對的來!

  沈驂不提‘未來丈人’這幾個字,沈駟許是還看不出眼前的是誰,但這幾個字兒一出,沈駟頓時就明白了,眼前這人就是漢陽城有名的糧商——衡和糧行的東家尹東城。

  當年尹東城落魄的時候,是沈駟的老爹救了他一命,還借給他錢做生意,讓他得以有了今天。兩人曾指腹為婚,所以,名義上,尹東城的獨女尹青梅,實際上是父母輩早已定好了的沈駟的未婚妻。

  但結果也是顯而易見的,人死賬消,尹東城對這門婚事向來是閉口不言,隻當做沒有這回事兒。

  當初講這些故事的時候,劉金山就是咬牙切齒。而每每想到眼前這兩個人,沈駟也不禁覺得,自己這個身體的原主還真是個重情重義的家夥。

  能在漢陽留下‘到此不拜福德廟,不如當年不登科’這種童謠的主兒,絕對不是善茬兒。想要收拾這麽一兩個商人,那還不是萬般容易?隨便動點兒手腳,就能讓這倆人再沒有好日子過。可事實上,他們直到現在,還可以跑到沈駟麵前來耀武揚威。

  原主能忍,不代表沈駟也願意忍,他冷笑一聲,說道:“三哥,尹員外,兩位有什麽事兒就在這兒直說罷。能辦我肯定幫你們辦,相識一場,小忙還是能幫的。隻不過,進屋就免了吧?寒舍簡陋,怕怠慢了兩位。”

  沈驂被他堵的險些一口氣上不來,尹東城倒畢竟是商海裏混出來的大商人,聽了沈駟的冷嘲熱諷也並不顯出生氣的模樣,反而笑著說道:“賢婿莫惱!我這個當爹的疼女兒,舍不得女兒早早出嫁,這才拖了這麽多年,未曾讓你和青梅完婚。你心中有脾氣,我是清楚的。不過,你也要理解我的苦衷嘛。我今天來,是兩件事,這第一件,自然是為了你和梅兒的婚事……”

  沈駟撓撓耳朵,對這番話聽得頗為厭煩,強忍了片刻,卻還是忍耐不住,出言打斷道:“尹員外,這婚事還是不要提了。我與您女兒大概是有緣無分,並不想耽誤姑娘芳華。再說了,您既然是當爹的疼女兒,舍不得女兒出嫁,那您這女兒幹脆這輩子就養在家裏,不必出嫁算了。”

  沈駟此言一出,沈驂當即就要嗬斥,尹東城生怕惹急了沈駟,連忙阻攔,強笑著說道:“賢婿,這種生分的話還是不要說了。好好,你今日既是不想談此事,那我們就暫時不談。隻是,還有第二件事,你無論如何也要應了我。你看,這馬上就是府試了,溪兒今年到了火候,想要考一次試試。按照規矩,考場巡視,是由你們府衙的三班衙役負責的,你看……”

  嘖!沈駟對尹東城這繞著彎子的話簡直是厭煩透了,打斷道:“要怎樣?直說罷。”

  尹東城的表情明顯有些尷尬,但為了兒子,還是隻能壓低了聲音,對沈駟說道:“賢婿,你也知道,溪兒的才學……隻要你肯在考場上幫幫他,那他……”

  沈駟聽明白了尹東城的話,立馬就站直身子,擺手道:“不必說了!尹員外,我們還沒熟到我可以為你砸飯碗的程度。更何況,考場舞弊,這對其他勤勉為學的學子何其不公?此事休要再提,你也不必再對我以賢婿相稱。既然覺得我娶你女兒是占你尹家的大便宜,那這婚約,還是就此作罷了吧,免得我一介賤役,耽誤了你尹家找乘龍快婿。”

  尹東城何時被沈駟如此粗魯對待過,當時便有些懵。但為了兒子,卻還不依不饒的拉著沈驂堵在門口,不讓沈駟關門,口口聲聲的要讓沈駟鬆這個口。

  兩相爭執之間,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極為陌生的冷喝,“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