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恩公
作者:臣本蓑衣      更新:2020-04-14 22:05      字數:3264
  既然是用卑劣手段作弊,那麽,不經嚴懲是肯定不行的。

  第二天一大早,當尹東城在府衙外接到了自己的兒子的時候,看到兒子的那一刻,就當場落下了淚來。

  他們尹家就這麽一根獨苗苗,以往都是被寵慣長大的。除了讀書之外,沒有逼他做過什麽事情。而且,老實說,就算是在讀書方麵,尹東城也沒有舍得逼他太緊過。

  此番在牢獄之中,尹青溪算是把出生以來沒吃上的苦都給補上了。

  沈駟有意教訓他,衙役們就也樂得折騰人。自打進了大牢,他沒有一天不被拉出來過堂,飽受了幾次皮肉之苦。且日日戴枷,就連睡覺,都隻能是蜷縮在牆角,勉強坐著入睡。

  隻是,即便這般的苦吃下來,也沒能讓他贖罪。

  放出來之前,尹青溪聽知府大人判罰,不僅奪了他此次案首的位置,轉而換成本就該當此位的才子董治。而且,還剝奪了他日後考取功名的權力,意味著他此生再與仕途無緣。

  “溪兒……”尹東城抹了抹眼角的淚,看著腰都直不起來,滿麵慘白的兒子,強自打起精神,露出寬慰的笑容,“溪兒,都是爹不好,讓你吃苦了。今後定不會了,走,咱們回家,回家去。”

  尹青溪似是被關傻了似的,整個人沒有幾絲活泛氣兒。隨著尹東城的攙扶,幾次趔趄,磕磕絆絆的才終於上了自家的車。

  這邊的尹青溪吃了大苦,可另一邊的董治卻享了大福。

  雖然未能參加完考試,但新張貼的紅榜上,董治卻依舊被列為了頭名。

  這個結果,雖然讓不少人眼紅。但一來,官府自有說法,學子們還想繼續進學,不想平白的給自己招惹了麻煩。二來,董治書香世家出身,自己又一貫刻苦,且平素與人為善,無論是才學、人品,都實在是沒人能說不服。

  就算是重新考過,他們也沒那個把握一定能夠考得過董治。再說了,重考一次,還能不能考得上,對於一部分人來說,都是一件值得商榷的事情,還是不要平白無故的自討苦吃了。

  得中案首,是一件喜事。大病得以痊愈,也是一件大喜事。重新放榜當日,病愈的董治帶著禮物,叩響了沈宅的大門。

  開門的依舊是許靖觀,董治見了他,便連忙躬身行禮道:“許道長!經久未見了。”

  許靖觀一見是他,頓時覺得挺詫異的,“董公子?怎麽是你?你是來找我師父的?”

  “正是。”董治點頭問道:“敢問恩公在嗎?”

  許靖觀一邊給他讓路,一邊說:“在的,我師父平時不愛到處走動,沒事兒就待在家中。這會兒在茶室閑坐,你跟我進來吧。”

  董治道謝,跟在許靖觀身後進了門。

  沈駟的確在茶室,隻不過,並非是一個人。

  如今的沈宅今非昔比,沈駟娶了夫人,沈家也就是有了女主人。沈駟閑坐,尹青梅就坐在一旁陪著。

  許靖觀帶人進來,“師父,師娘,董公子來了。”

  雖然已有幾日相處,尹青梅卻依舊受不了年紀比她還大的許靖觀喊自己‘師娘’。聽著就不禁覺得尷尬,可對方我行我素,她也沒有辦法。

  草草應了一聲,見有客人,她便起身避了出去。

  董治走到沈駟近前,恭恭敬敬地彎下腰去,“恩公,學生特意前來拜訪。略備薄禮,聊表謝意,請恩公不要嫌棄。”

  沈駟饒有興致的看向他,“我還以為你不會來的,起碼,不會選在這個時候來。”

  董治詫異,“恩公為何如此作想?”

  沈駟指指對麵的位子,“坐下說吧。”

  “是。”董治拱了拱手,在沈駟對麵的位子上坐下來,正襟危坐,等著沈駟的下文。

  沈駟一邊給他倒茶,一邊問,“董公子可知道,府試初初放榜的時候,就有市井傳聞,說我包庇準小舅子,為助他得以登科,而不遺餘力。嚇得我那老泰山急急忙忙的和我劃清極限,撇清關係。將心比心,我以為,董公子也不想跟我牽連上關係,以免受到波及。”

  董治笑笑,回答說:“恩公此言差矣!若非恩公搭救,學生性命都堪憂,又談何功名科第?更何況,外人皆知,當日是恩公大義滅親,將尹青溪當眾抓進了大牢。如今,更是還學生以公道。學生自詡聖人門徒,又焉能連最基本的感恩之心都沒有呢?那豈不是給聖人門楣抹黑?又豈不是白讀了聖賢之書嗎?”

  沈駟笑笑,“好吧,好吧,你們讀書人總有讀書人的道理,我是繞不過你、的。不過,你今日過來,該不會就是為了說感謝的話吧?現下沒有旁人,就隻有你我。有什麽事情,請直言吧。”

  董治果然心中有事,又猶豫了片刻,才總算說出實情,“恩公,其實,我很好奇,當日我到底是因何而突然暈厥?”

  沈駟握著茶碗的手頓了一下,淺淺一笑,看向董治,問他說:“這重要嗎?”

  董治看著沈駟,目光堅定的回答,“自然要緊!”

  沈駟點點頭,“好吧,既然你覺得要緊,那我說說也無妨。其實,這事情的原委,就像那遊方道士所說的八九不離十。萬物有靈,皆可修行。隻不過,真正能夠得到機緣的,萬中無一。你們家的那支毛筆,傳承數代,一直備受愛惜,卻又沒有被束之高閣。反而是代代傳用,直至你手。其實,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在你爹那代,這支筆就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所以,你爹臨終的時候,才會那般叮囑你。隻是那時,這筆中的靈,還沒有現在這般厲害。”

  董治懵懵懂懂的點頭,“恩公的意思是,這筆真的能生靈?聖人說,敬鬼神而遠之。我一直以為,鬼神之道是無稽之談,今日方知,是自己孤陋寡聞了。”

  沈駟說:“人鬼殊途,本就不該相遇。這種事情,一輩子能碰上一次,於普通人而言已算是不可思議的奇遇了。便算是如今知曉,我也勸你隻當作大夢一場對待。不然的話,深究鬼神之事,於你百害而無一利!”

  董治的神色隨之認真起來,起身,對著沈駟恭敬地躬身道:“是,多謝恩公提點,學生知道了。學生如今家貧如洗,腹內除詩書外再無餘物,實在無法報恩,還望恩公諒解。留待他日,必有厚報!”

  沈駟搖搖頭,“我若需要報答,當日便不必救你。想我那老泰山,雖然人品不好,腹內漆黑,但好歹那些阿堵物是不缺的。若能有我扶持,還勢必會更進一步。想要厚報,我自可以向他去取,豈不方便?又何必大費周章?”

  眼見沈駟情緒頓時不好,董治連忙說:“恩公莫惱,都是學生的錯。是學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沈駟倒也不是真的跟他計較,隨意地擺擺手說:“罷了,我知道你是個實在的人,如此作想,倒也正常。隻不過,我說的並非虛言,你盡可當真。於錢權一途,我沒有半點兒向往。你日後若能得中,從你本心,報於百姓,也就算是不辜負我今日救你一場吧。”

  董治原以為,沈駟救他,也不過是古道熱腸而已。現在看來,竟是他小看了對方!沈駟這般心懷黎民、胸藏天下,哪裏像是一介區區衙役能有的境界?

  心念至此,董治對沈駟頓時肅然起敬。麵色變得更加嚴肅了些,語氣也極為認真,他說道:“是,恩公今日教誨,學生都已銘記於心。日後若真能得中,也定當遵恩公今日所言,盡我全力,造福一方。”

  董治沒有叨擾太久,就離開了沈宅。

  許靖觀到茶室給沈駟換茶,順口說:“這位董公子倒真是生的一表人才,隻可惜為人太直,今後怕是要生禍。”

  沈駟瞥了他一眼,“你又知道?”

  許靖觀放下茶壺,笑著說:“師父,我好歹是您的弟子,若真什麽都不知道,那豈不是辱沒了你的威名嗎?”

  沈駟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悠悠說:“我可不記得,我有教過你看相。”

  許靖觀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跟在您身邊,就算是耳濡目染,也該學會些東西了。隻是可惜,弟子實在愚鈍,難以參透您學識的萬中之一。”

  沈駟哼了一聲,“你不用拍我馬屁,我不教你,自有我的道理。有些東西,學會了非福是禍。便如這董公子一樣,落榜未必是禍,得中也未必是福。”

  說到這裏,沈駟就不禁想起了上輩子的自己。學會太多的東西,自然該當承擔那些天大的責任。

  也如同今日的董治,他若今朝不得中,便不會在日後背上一方百姓的福祉,用不著受今後很多的苦難。可惜,這個人的氣運到底是被楚槐影響到了,科場固然可以順風順水,但一旦入了官場,卻注定要曆盡坎坷、步步血淚了。

  許靖觀看著沈駟突然出神,也不敢打擾他,隻得靜靜站在一旁。卻不免因為沈駟那句‘我不教你,自有我的道理’而覺得心中悶悶的。不過,很快他便自己調整了過來,既然已經拜了師父,如何能夠哄得師父教他些真東西,在他看來,也是修行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