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黃老的話來說，秦縱是明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要在最後時刻發光發亮。

  他獨自闖入敵軍本營，不是自私自利，不是魯莽衝動，相反，秦縱應該還思索了許多。

  作為曾經的第一天驕，作為曾經最被看好的人，秦縱也曾屹立在巔峰之上，見證過歲月變遷，征戰過四海八荒。

  這麽一位天之驕子，他豈會甘心自己腐朽沒落？與其在無人知曉的地方默默死去，不如在沽重需要的時候，竭盡全力，以揚沽重之威。

  秦縱要以一己之力，威懾四家聯盟，告訴他們，沽重……不是好惹的！

  “秦兄這一次……難不成，是有去無回了嗎？”有人一臉低沉地說道。

  黃老望著門戶，目光複雜，他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不知道，不清楚，不明白啊……秦縱向來獨來獨往，但他對沽重的心卻是無比真摯的，他絕不可能棄沽重而去，如果可以，他甚至願意為沽重失去性命，這是我唯一可以肯定的。”

  “但是，若要問秦縱這一回能否像上次那樣歸來，我卻是一點都看不透了，秦縱消失這麽多年，從始至終都沒有一點消息，今日的出現也是這麽的突然。沒有人知道，他到底懷揣著怎樣的想法，就連他獨自闖入敵軍陣營一事，也不曾跟任何人報備過。和四十年前，他突然殺進了烽炬那一次一樣，秦縱，總是以行動說話。”

  黃老搖頭，眼底深處有濃濃的痛惜流露，他的輩分極高，是邢封道中一位活了許久的長輩，他更是看著秦縱一點點成長，看著對方從一個稚嫩孩童，一步一步成為邢封道第一天驕，光彩奪目。

  對於秦縱，黃老有一種看待自家晚輩的感覺，當年得知秦縱獨自殺進了烽炬，最後落得一個詛咒加身，命不久矣的消息時，黃老老淚縱橫。

  秦縱消失之前，曾專門找過黃老，黃老至今都對那一個晚上印象深刻。

  …………

  秦縱身穿著一身雪白長袍，臉色居然也慘白得嚇人，他打開房門，步履輕緩地來到了黃老麵前。

  黃老被嚇了一跳，他從沒有見過秦縱這個樣子，秦縱就像是一朵突然萎靡的花朵那樣，身上毫無生氣可言，仿佛隨時會凋零似的。

  黃老心疼，趕緊走上去抓住秦縱的雙手，目中滿是痛惜。

  “你說說你，你這又是何苦呢？你若想報仇，完全可以和宗門說，你是宗門的弟子，宗門怎會棄你不顧呢？如果你說了，宗門的天人必定會對烽炬發動戰爭，為你討回一個公道的啊。”黃老的聲音都有些哽咽了起來。

  秦縱搖了搖頭，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他輕聲道：“不了，我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無需勞煩宗門。烽炬毀了我的前程，我便自己前去複仇，雖然我中了詛咒，但我也讓烽炬元氣大損了，料想，百年之內，烽炬都無法完全恢複過來，這一回，值了。”

  “值？哪裏值了？你若是因此喪失了性命，你以為，宗門的損失不大麽？你活著，比什麽都重要！”

  秦縱的笑容突然多了一抹落寞，黃老看得清清楚楚，“如果我可以成功突然到天門境，我確實會很重要，但是現在，我已成為了偽天人，前程基本斷了，這樣的我，對於宗門而言，已失去了太多價值。”

  “秦縱！”黃老很生氣秦縱這麽說自己。

  秦縱深吸一口氣，勉強著自己露出了一個還算開朗的笑容，他拍了拍黃老的手，道：“行了行了，不說這個了，黃爺爺，我這次來，是有一件事情要跟你說。”

  “什麽事？”

  “我打算閉一次死關，短時間內都不會再出來，我想最後再嚐試一次，看看能否在死亡麵前領悟某些真諦，從而實現涅槃重生，若成功，我便一切安好，如若敗了……”秦縱笑了笑，“那就讓我在黑暗中獨自逝去，直到若幹年後，世人皆忘記了我的存在，那我便真的死了。”

  秦縱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輕緩，可黃老怎會不了解秦縱？秦縱此時的心中必定充滿了不甘與無奈，試想一位前途無量的天之驕子突然從天堂墜落地獄，會是一種怎樣悲慘的遭遇？秦縱的意氣風發，他的野心，他的目標，在他被迫成為了偽天人的那一刻，就基本宣布了終結，秦縱怎能甘心？怎能接受？

  可是，即便萬般不甘，秦縱也隻能咬牙接受現實，這才是最令人痛心的。

  黃老眼眶泛紅，多好的一個孩子？就這麽被烽炬給毀了，可歎可憐可悲。

  黃老心疼道：“孩子，不然我們再想想辦法吧？不要輕易放棄，雖然這個詛咒很難纏，但世上能人異士這麽多，總會有人能解決的。”

  秦縱搖頭，“不了，與其將希望放在他人身上，不如由我自己掌控。我沒有放棄，相反，我至今仍有決心，我想挑戰自己，挑戰命運，我始終認為，我命不該絕於此，我還能繼續前進。”

  “可是……”

  “沒有什麽可是的，黃爺爺，你放心吧，我有分寸，我不會讓自己就這麽慘淡收場的。”秦縱笑了起來，笑得很燦爛，很開朗。

  但黃老怎會察覺不到秦縱笑容中的苦澀？哪怕他隱藏得很深，可黃老看著秦縱從小長大，對他的了解甚至超過自己，黃老能看得出來，秦縱的內心遠沒有表麵上看起來的這麽平靜，隻不過秦縱為了不讓黃老擔心，故意這麽為之而已。

  黃老心如刀絞，眼中逐漸被渾濁的淚水充盈，他年歲已高，今日仍是忍不住老淚縱橫。

  秦縱歎了一聲，他伸出雙臂，把黃老輕輕抱住，然後他拍了拍黃老的背部，輕聲道：“黃爺爺，秦縱有你這麽一個爺爺，是秦縱的福氣，如若秦縱日後真的沒有辦法為黃爺爺送終，請原諒秦縱。”

  “孩子啊……”黃老泣不成聲，緊緊抱著秦縱不肯有半點鬆懈，生怕下一刻，秦縱就會離他而去那樣。

  秦縱感受著老人身軀的顫抖，內心悲痛難耐，但他必須離開。

  秦縱在老人耳邊，略有哽咽地說道：“黃爺爺保重，秦縱去了，如若秦縱成功，秦縱一定會來找黃爺爺的。”

  聽到這句話，黃老頓時慌了，他緊緊的抓住了秦縱的衣衫，不讓他離自己而去。

  可是，秦縱如果真的想走，又豈是黃老能抓住的？

  秦縱目光堅定，他知道自己必須狠下心來。

  下一刻，秦縱的身形就在黃老眼前憑空消失了。

  隻留下對著一團空氣泣不成聲的黃老，在原地獨自神傷……

  …………

  黃老至今無法忘卻那個晚上，那一夜，他看到了另外一麵的秦縱，這個秦縱，不像以前那麽光芒萬丈，相反，秦縱就像是一朵萎靡的花朵，即將凋零，令人憐惜，卻又無能為力。

  回顧那晚，黃老的心仍在隱隱作痛。

  今日，黃老終於看到了心心念念的秦縱，但卻沒有從秦縱身上看到半點好轉的跡象，似乎這四十年過去，秦縱始終在原地踏步，不曾真正邁出那涅槃重生的蛻變一步。

  “希望我是看錯了，秦縱其實已經找到了涅槃的方法，也許他是故意隱藏實力，引敵軍鬆懈，從而給予敵軍致命一擊呢？”黃老不禁這樣想到。

  可是，他很清楚，這種可能非常微小，也許……根本就沒有這種可能。

  黃老站在戰艦甲板上，靜靜地看著那已閉合起來的門戶，神情複雜，一語不發。

  其他人都看出了黃老此時的低落，沒有人去打擾黃老，他們在黃老身後，同樣沉默著望向門戶。

  他們在希冀，在祈禱，秦縱的歸來。

  可是，足足過去了一個時辰，門戶依舊沒有打開，秦縱的身影更是無從看見。

  這一個時辰裏，沽重與四家聯盟之間再度爆發了激烈的廝殺，喊殺聲此起彼伏，血流成河，死傷無數。

  戰場上，不斷有人頭飛起，又不斷有人倒下，這裏就像是化身為人間煉獄，每個人都浴血而戰，幾乎殺瘋了！

  在這樣血腥殘忍的畫麵映襯下，黃老的內心愈發悲痛，他身上逐漸散發出腐朽的氣息，就像是即將邁入死地那般！

  “黃老！”有人看出了黃老此時的異常，驚聲道。

  一時間，眾人趕緊圍了上來，當看到此時的黃老時，許多人的臉色都猛然一變。

  隻見本就蒼老的黃老，此時的麵孔竟一下子再度老卻了許多，就像是於瞬間失去了好幾千年的壽元，一身精氣神正在迅速衰竭！

  黃老的身上更是逐漸浮現出了許多黑斑，他的發絲變得幹枯，變得灰白。

  此時的黃老，似乎隨時有可能死去！

  “黃老，你怎麽了？”

  “秦縱一定會沒事的，還請黃老放心，莫要太過牽掛，傷及自己心神！”

  眾人勸阻，安慰，可是黃老就跟聽不見那樣，他的雙眼始終盯著門戶，口中還不斷輕聲念叨著：“秦縱，爺爺想你了……”

  眾人看到黃老這個樣子，心裏都很不是滋味，有幾人擅長治療，他們走上前想要緩和黃老此時的衰敗，卻被黃老製止了。

  “黃老，您現在是悲傷急切，氣血攻心，若是不管不顧，恐將會危機生命啊！”

  然而，黃老還是不肯接受其他人的幫助，他身上腐朽的氣息愈發濃鬱，若非眾人能察覺到黃老還有生命體征，不然眾人都得懷疑，黃老是否已經逝去了！

  黃老一遍一遍念叨：“秦縱，爺爺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