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一十三章 人生而為何?
作者:浮潛      更新:2021-03-21 18:24      字數:4042
  薑年從心中世界回來之後,便在搖椅裏躺著,什麽都不想地睡了一覺。

  直到半夜的時候,他身邊悄悄來了一個人,然後這個人彎下腰,幫薑年把被子蓋上了一點。

  與此同時,薑年緩緩睜開了眼睛。

  “對不起,爸,弄醒您了。”薑餘平歉聲說道。

  薑年搖搖頭,“沒事,我本來就想在這裏等你回來,”然後他指了指旁邊的椅子,道:“來,來這裏坐著,跟爸說說話。”

  薑餘平沒有拒絕,走了過去,不過在坐上椅子之前,他關心地說了一句:“爸,都半夜了,很晚了,不然您先回房間休息,有什麽事咱們明天再講?”

  “講講沒啥事,你爸我雖然老了,但還不至於跟我兒子說些話都頂不住了,來。”

  待薑餘平坐上了椅子,薑年從搖椅上坐直了一些,然後他緩緩問道:“處理完公司的事情啦?”

  薑餘平點頭,“公司最近事情比較多,大家都挺忙的,所以加班加到現在這個時候,沒能早點回來陪您,是我的疏忽,我會盡快忙完手頭上的事,然後抽多點時間回來陪陪您的。”

  薑年搖了搖頭,道:“不用,你忙你的,我一個人也挺好的。”

  說完這句話,這兩父子都沉默了下來,倒也不是他們不想說,而是一時之間他們找不到有什麽好說的。

  公司?薑年最不樂意談這個了,他早早就退休了,不就是為了能從工作裏脫離出來,然後好好享受生活麽?

  那聊聊薑餘平自己?其實聊倒是可以聊,隻不過薑年不想聊這麽快,先緩緩。

  聊薑年?這個薑年就更不想聊了,他自己有什麽好講的,遲暮老頭一個,整天的生活不是睡了吃就是拄著拐杖在外麵瞎溜達,他就是想聊也找不到什麽有趣的事情來。

  那還能聊什麽?

  薑年想了想,找到了一個可以聊的話題。

  “餘平,你媽去世了,你難過麽?”

  薑餘平一聽這話,頓時有些急了,他還以為薑年這是懷疑他對胡藝澄的感情,他當即就說道:“這當然啊,我媽去世我怎麽可能不難過,我那天在媽的墓前哭成什麽樣,爸您又不是不知道。”

  “是是,我記得,我那天都看著呢,我沒別的意思,你別急,我就隨口一問。”薑年趕緊安撫道。

  說來也怪,已經年過五十,平日裏也極為穩重的薑餘平,在自己的父親麵前,他表現得與平時大不相同,至少他很少會因為某個事情就讓自己的情緒波動起伏較大,薑餘平是一個非常懂得如何掌控自己情緒的人,可在談及母親的問題時,薑餘平總會顯得不淡定。

  尤其是母親離世之後,薑餘平或許是太過悲傷,或許是思念過重,總而言之,薑餘平是絕對不會對自己母親的問題視而不見的。

  “爸,您要跟我說什麽?”薑餘平隱隱覺得麵前的父親有點不對勁,似乎話裏有話的感覺。

  薑年抬起渾濁的雙眼,凝視著自己的兒子。

  這個在自己身邊生活了幾十年的骨肉血親,同時還是薑年一直以來感到頗為矛盾的存在。

  他在這個虛假的世界中,和胡藝澄生下了這麽一個完全虛構的孩子,從這個孩子誕生的那一刻,他就相當於是這個虛假世界裏的源頭,換句話來說,就算把薑餘平稱之為一個炸彈都不為過。

  因為薑年如果被這麽一個完全虛構的存在牽製的話,就相當於是薑年被整個虛假世界所牽製,隨著時間的推移,薑年便會在這個世界裏越陷越深。

  屆時,薑年即便有感悟天階元圖的資格,卻也沒有能力得到了。

  再加上,薑年剛剛才和黑衣薑年講過薑餘平,所以,此時,當薑年凝視著薑餘平時,他內心多多少少還是泛起了一些波瀾。

  他在想,自己這樣做是不是太冒風險了?如果他現在就蘇醒,那麽天階元圖就是他的囊中之物,可薑年繼續留守的話,很難保天階元圖不會離他而去。

  一時之間,薑年也有些猶豫了起來。

  “爸?”就在這時,一直留意著薑年的薑餘平注意到了異樣,他疑惑地喚了一聲,薑年如夢方醒,他趕緊收斂心中的諸多念頭,然後對著薑餘平平聲說道:“我沒事,年紀大了,想法總會有點飄忽,反應過來就好了。”

  “爸,我覺得您還是回屋休息吧,我看著您好像有點太累了,”薑餘平關切地說道:“您今天不是去媽的墓了嗎?是不是在墓前思念過甚了?”

  薑年在墓碑麵前做了什麽,他自然不會告訴薑餘平,事實上,這些年來他接連擊碎故人的墓碑的事情,從來沒有被薑餘平知道過。

  至於薑年到底為什麽能夠瞞著薑餘平這麽久,則是有他自己的辦法了。

  總而言之,薑餘平一直都不知道薑年擊碎那些墓碑的真相,薑餘平今天早上聽說薑年要去母親的墓前,還以為薑年是思念過度,才導致現在有些精神恍惚。

  “我的確是想你媽了,我跟你媽從高中時期就在一起,一直到前不久,我們倆都很恩愛,她這一走,我怎麽可能不掛念?”薑年緩緩說道,他盯著薑餘平的眼睛,“隻不過,相較於已經去世的你媽,我還是更在意仍活著的你。”

  “我?我能有什麽好在意的,我現在都好幾十歲人了,懂得自己照顧自己。”

  “你也好意思說,”薑年翻了一個白眼,“你自己都說自己好幾十歲人了,結果到現在都沒有給我娶個兒媳婦回來,你媽沒走之前,就天天念叨這件事,說你什麽時候才能給我們生出一個大胖小子,好讓我們帶一帶,也不用整天閑著沒事幹了。”

  當提及此事,薑餘平淡笑一聲,道:“這不沒找到合適的嘛。”

  “哎,等你找到合適的,恐怕我也要隨你媽那個後路嘍。”薑年搖了搖頭。

  “哪有,爸你現在身體還好得很,再活個十年八年完全不是問題。”

  “十年八年呐,太多啦,我現在都九十歲了,十年八年之後,我都要臨近百年大關了。而凡人一生,百年算是一個盡頭,少有人能撐到那個時候,你爸我能長命至今,已經很滿足了。”

  “爸,別說這些了。”薑餘平打斷,他是真的不想聽這些生生死死的話題。

  前不久胡藝澄才剛剛離世,他現在就隻剩下薑年這麽一個血肉至親了,無論薑年現在高齡多少,薑餘平都希望自己的父親能夠一直活下去。

  這是身為子女最基本的覺悟。

  “好好好,不說這些了。”薑年擺擺手,然後他望著陽台外麵,什麽話都不說了。

  薑餘平順著目光看去。

  時值半夜,外麵的世界卻沒有因此而昏暗多少,繁華的都市裏就算是夜晚,也會有各種燈光閃爍,唯有天空是黑得讓人不安的,尤其是今晚,天上雲層密布,別說星光了,就連那皎月都不曾見到半點影子。

  天上地下,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與此同時,薑年突然開口道:“餘平,爸問你一個問題。”

  “您說。”

  “你有想過,人活世上,究竟是為了什麽嗎?”

  這個問題很有深度。

  人活世上為了什麽?

  有人為了生存,每日操勞,奔波於家庭和企業之間,連休息都不敢,隻怕自己那點綿薄的工資不足以維持家庭的生計。

  有人為了生活,他們無需太多的工作,他們或許是家庭好,或許是命好,總而言之,他們活下來就是為了更好地活下去,享受生活。

  有人則什麽都不為,一人吃飽,全家不餓,就算流浪街頭,就算孤身一人,倒也沒有太大的關係,他在世上行走著,宛若一名浪子,風吹哪裏就向哪飄。

  薑年的這個問題其實並沒有一個固定的答案。

  應該說,每個人的答案都不一樣,因人而異,因每個人的生活差異而不同。

  至於薑餘平,則在認真的考慮過後,說道:“也許,是為了來人間走一遭吧。”

  薑年眉頭一挑,從陽台外收回目光,放在了自己兒子身上,“此話怎講?”

  薑餘平並沒有留意薑年的注視,他仍看著外麵的世界,天上與地下,黑夜與光明的反差,讓人不自覺地感覺到世間的神奇。

  “人活世上,不就是為了活下去嗎?而活下去,不就是為了在人間行走一遭嗎?一世不長不短,卻真實存在,踏踏實實,”薑餘平輕聲說道:“我們為什麽會降臨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人知道。有人說,世上的每個人都是一個獨立的個體,無法複製,獨一無二。我認同這句話,我們都是全世界乃至於整個宇宙裏,都獨一無二的存在,仔細想想,這樣的自己該有多麽厲害啊?就算是最高超的模仿大師,也不可能完完全全地模仿另一個人,我們的想法,我們的人生,都不一樣。如此獨一無二,如此厲害的我們,還能降生到這個繽紛多彩的世界上,不是更讓人動容與震撼嗎?”

  薑年聽著聽著,連自己都沒有注意到,他皺起了眉頭,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很顯然,薑餘平的話觸動到了薑年,本來薑年僅僅是想提及那麽一嘴,可是現在,他卻沉浸在薑餘平的話語中了。

  同時,薑年竟還有一種重新認識了薑餘平的感覺,他還是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兒子心裏,居然藏著如此值得人思考的想法。

  “我們能出現在這個世界上,能擁有專屬自己的想法,能擁有與其他人截然不同的人生,這些事情無論怎麽看,都是那麽的了不起。”

  薑餘平緩緩說道:“其實我以前想過,我們在還沒有出現之前,於那冥冥之中,究竟是付出了多大的代價,經曆了多少苦難,才終於降生在這個世界上的?想來,那肯定非常殘酷且痛苦吧?”

  “為什麽要這麽說?”薑年忍不住問道。

  “且不說世間是否真的有那轉世輪回,就單單是我們尚沒有在母親肚子裏孕育而出之前,我們就經曆了極為慘烈的競爭呐。為父一方的精華數以億計,為母一方的果實卻隻有一枚,誰最先搶到那枚果實,才有資格誕生於世,這件事在某個角度來看,不是充滿了殘酷與無情麽?我們必須力排萬難,越過所有競爭者,才能獲得誕生的資格。”

  “還有就是,尚還在母胎之時,我們是那般的脆弱,外界的任何的動靜都有可能讓我們早早喪命,屆時我們此前所做的所有努力都將功虧一簣,如此一想,不也是叫人惴惴不安嗎?”

  “尚未降世,便要遭遇這麽多的苦難了,而當真正降世,我們還要經曆好幾年的小心成長,才逐漸擁有自我意識,才逐漸認識到這個世界。並且每個人的家境、環境都不一樣,有那麽一部分人,他們還在幼年時期,就要早早體驗生活的艱辛,唯有那麽一小部分人,才可以無憂無慮地成長,直至長大成人。”

  說到這裏,薑餘平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然後朝著薑年深深的鞠了一個恭,他說道:“想到這裏,我越發感激爸媽的付出,有你們,才有現在的我,爸,這麽多年來,感謝有您。”

  薑年什麽話也沒說。

  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已然愣住了,腦海中滿是剛才薑餘平說的那番言論的回蕩,他心裏波瀾壯闊,久不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