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擊碎了胡藝澄的墓碑之後，薑年頭也不回的離開了墓場，然後回到了家中。

  回到家的第一件事，薑年就躺在了胡藝澄臨死前躺過的搖椅上，然後他拉過那張毛毯，閉上眼睛，睡了一個覺。

  他很快就睡著了，並且做了一個夢。

  一個，很奇怪的夢。

  和別人在夢境中並沒有自主意識，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不一樣，薑年很清楚自己入夢了，也擁有自我意識，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麽，頭腦條理非常清晰。

  至於他夢到了什麽？

  他夢到，自己來到了一個到處都是廢墟，殘破不堪的世界裏。

  這裏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幾乎隨處可見觸目驚心的裂痕，並且不止是大地，就連虛空中也有不少漆黑的裂痕，就像是一張張蛛網那樣被安置在虛空之中。

  在這裏，天空是灰蒙蒙的，上麵不知沾染了什麽，看起來不像是雲，也不像是灰塵，總之放眼望去，整片天空都是模糊且灰色的，與這殘破的世界交相輝映，讓人一進來就能感受到深深的壓抑。

  而薑年呢？他就站在廢墟之中，望著周圍的環境，眼裏沒有半點的感情波動。

  值得一提的是，與外界已經步入晚年的薑年不一樣的是，在廢墟之中的薑年身上根本就看不見絲毫的老態，他非常年輕，正是十八歲的少年模樣。

  可就是這麽一個看上去年輕青春的少年，給人的感覺去並非朝氣蓬勃，充滿活力，反而是一股沉重的滄桑，似乎薑年的身體雖然恢複了青春，但他的心態卻還是外麵的那個遲暮老人。

  沒過多久，薑年就開始在廢墟中行走。

  “這裏，是我的家……”

  “這裏，是網吧……”

  “這裏，是花圃……”

  “這裏，是市場……”

  薑年走過一段路後，就會在那個地方駐足少許，然後口中喃喃自語，期間，當他來到市場的時候，薑年駐足的時間明顯更久了一點，他盯著眼前早已倒塌下來的一大片鋼筋水泥，眼中閃爍過一縷追憶。

  隨即，他輕聲呢喃道：“這裏，是我第一次與薑元相遇的地方。”

  話音剛落，薑年就收斂了眼中的追憶，接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市場，向著下一個地方走去。

  “這裏，是毛頭的家。”

  “這裏，是釘子的家。”

  “這裏，是我們上學的必經之路。”

  “這裏，是我們經常去的小賣部。”

  “這裏，是學校。”

  “這裏……”

  薑年每來到一個地方，都會說出這裏是什麽地方，奇怪的是，薑年口中所說的那些地方，明明都成為了一片廢墟了，上麵很難找出和薑年口中說的那些地方的痕跡，至少若是換另一個人來，無論他怎麽看，恐怕都看不出這裏原來是一個怎樣的地方。

  然而，薑年卻連想都不想，那些地方的名字他幾乎是脫口而出。

  薑年怎麽會這麽熟悉？

  這是因為……

  這裏就是他的心中世界。

  薑年的心中世界，就是這麽一個到處都是廢墟，殘破不堪的世界，看上去極為的壓抑、灰暗，讓人感覺不到絲毫的希望和光明。

  由於是薑年的心中世界，所以薑年想都不用想，當來到下一個廢墟時，他直接就能說出來此地原本的模樣。

  隻不過，他一個人在這個殘破的世界中行走的畫麵，多少有點詭異，無論薑年走到哪裏，這裏都沒有哪怕另外一個人出現，從頭到尾，隻有薑年獨自漫步，獨自徘徊，獨自駐足。

  不知過了多久，薑年終於把這個世界走了個遍，事實上，這個世界並不算特別龐大，若是有熟悉薑年的人在這裏，那麽他就能夠發現，這個世界其實就是薑年當初在地球裏的生活地區。

  地球本就不算特別大，至少對整個莽荒而言，地球渺小的可憐，再加上薑年以前在地球的時候，除了旅遊時出過外麵之外，其他時間，薑年都是在自己的國家，在自己所生活的區域裏停留。

  直到薑年把這個世界中最後一寸土地之後，薑年站在原地，沉默地看著天空，許久都沒有動一下。

  沒有人知道，他此時在想著什麽。

  但就在不久後，一個聲音突兀地出現在薑年的身後。

  “走遍了嗎？”

  薑年沒有回頭，即使他一下子就聽出來，這個聲音和他一模一樣，隻是這個聲音的語氣比他要冰冷許多，就像是一個沒有感情的人說出來的話。

  而就在這個聲音出現之際，一個腳步聲也隨之出現，並且腳步聲逐漸靠近薑年，可薑年從頭到尾都沒有回過頭，直到腳步聲來到薑年的身邊，然後越過薑年，來到他的麵前時，薑年才終於把目光從天空收回來，放在麵前的人身上。

  兩個一模一樣的人，互相對視。

  沒錯，這突然出現的人，居然和薑年長得一模一樣，就算是再眼光毒辣的人，在這裏也不可能找到這兩個人外貌上任何一點的不同。

  唯有從這兩個人身上穿著的衣服顏色，以及兩人的眼神上，才可以分辨出哪個是哪個。

  薑年穿的是白色衣服，目光平靜。

  另一個薑年則是穿著黑色衣服，目光冷漠，宛若一塊寒冰。

  與此同時，薑年這才回答起黑衣薑年的問題，他凝視著對方，道：“走遍了，這裏還是一如既往的殘破，和我當初從地球離開時沒有什麽區別。”

  黑衣薑年冷冷地盯著薑年，生硬地問道：“你來這裏，是想要改變這裏麽？”

  薑年沒有否認，點了點頭。

  黑衣薑年當即冷笑一聲，“改變？改變什麽，讓自己變得更加的破爛不堪嗎？如果是這樣，那麽無需你親自來這裏一趟，隨著時間的推移，這裏將會越來越灰暗，直至徹底墜入黑暗之中。”

  薑年平靜地說道：“我是來讓這裏恢複的。”

  在聽完這句話之後，黑衣薑年目光瞬間變得更加冰冷了起來，他寒聲說道：“恢複？”

  “當初就是因為你的一意孤行，才會導致你我分裂，才會導致這裏變成如今這個慘不忍睹的模樣，結果你現在突然回來說要恢複？怎麽恢複，恢複什麽？這裏這個樣子現在就是最好的樣子，根本不需要有半點的改變！因為隻要再過不久，這裏就會徹底化作黑暗，到那個時候，你就要為了你當初的過錯付出代價，你將永遠活在愧疚和自責之中，你的餘生將會變得無比陰暗，你將與黑暗同行！”

  黑衣薑年的話語間充滿了怒意，“一個甘願讓自己人格分裂，讓心中世界崩潰，也不願意在親朋需要的時候出手的人，沒有資格談讓一切恢複的話。你也不配擁有更好的生活，你的餘生就應該為了你當初的過錯而贖罪！”

  黑衣薑年情緒激動，字裏行間裏滿是對薑年的怨氣，而薑年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一句話，任由黑衣薑年怒語相向，卻沒有說出半個字反駁或者對峙。

  整個過程裏，薑年都表現得很平靜，就像是一汪深潭，無論外麵風波再大，都無法撼動到潭心。

  黑衣薑年繼續怒道：“你當真以為，自己經過在那個虛假世界裏，與親朋的一世陪伴，就真的可以放下曾經的一切了嗎？不，我告訴你，不可能！你曾經的所作所為是絕對不可能被磨滅掉的，那天晚上的一切，都會化作你永遠的夢魘，你逃不了。每當你閉上眼睛，那天晚上的場景就會浮現而出，你會無比痛苦，無比煎熬，你就等著咎由自取吧……”

  黑衣薑年似乎怨氣極大，說了非常多都沒有停歇過一次，然而，黑衣薑年說著說著，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話語間的怒意逐漸減少，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他的話中竟帶上了一絲哽咽。

  薑年從始至終都凝視著對方，他能看到，黑衣薑年的眼裏慢慢紅了起來，有晶瑩在其中閃爍。

  “說夠了嗎？”薑年輕聲問道。

  “沒有！”黑衣薑年低喝了一聲，然後他還想繼續說下去，繼續怒罵薑年，可他還沒有說到兩句，就看到麵前的薑年露出了一個無比認真的表情，然後朝著他深深鞠了一個恭。

  “對不起。”薑年一字一頓地說道。

  這三個字剛一出現，就像是一根箭矢一般直接穿透了黑衣薑年的心靈，不知為何，黑衣薑年原本還能忍住一會兒的淚珠，在這一刻猛然淌了下來。

  黑衣薑年摸了摸自己的臉頰，濕濕的，他眼中的冰冷頓時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茫然。

  “嗯？我這是怎麽了？這是什麽？我的眼睛裏怎麽突然就流出了這麽多水……”

  薑年抬起了頭，隨即一步一步走向黑衣薑年。

  “你過來幹什麽，別過來，給我滾開，你這種人不配靠近我，滾開……”黑衣薑年立即就出言嗬斥了薑年，可無論他怎麽罵，怎麽說，還是退後了幾步，薑年都沒有停下腳步。

  終於，薑年來到了黑衣薑年的麵前，接著更是一把抓住黑衣薑年的手腕，不讓他逃掉。

  “放過我，你抓住我幹什麽，放開我，你聽到沒有！放開……”

  薑年沒有理會黑衣薑年的嗬斥，他不顧黑衣薑年的掙紮，強硬地把對方抱住了。

  隨即，他把一隻手放在了對方的背上，和他的母親那樣，輕輕地撫摸著黑衣薑年的後背。

  “這些是眼淚，你哭了，就說明，你其實也想讓這裏恢複原樣的，”薑年在黑衣薑年耳畔輕語，“對不起，這麽久以來，辛苦你了，我很抱歉。”

  黑衣薑年的淚更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