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二章 有始,有終
作者:浮潛      更新:2021-03-21 18:24      字數:3816
  一念終,一念了。

  在這個世界中,時隔三十年,薑年終於將一些念想了結。

  江老。

  江年。

  在和江老相處的時間裏,薑年把內心所有的遺憾都彌補了過來。江老在薑年心中是一個非常特殊的人物,由於江年的存在,薑年很難真正正視對方,但在這個世界中,薑年卻能夠做到與對方推心置腹,真誠相待,因為薑年清楚,這裏隻是一個虛假的世界。

  薑哲。

  許萍。

  在這個世界中的薑哲與許萍,和他們的相處時光,是薑年用來代替在現實世界中,已經無法和自己的父母團聚在一起的美好,在這裏,薑年給薑哲和許萍終老,送他們入葬,走過一世,最終彌補所有遺憾。

  可如果僅僅是這樣的話,薑年還無法徹底將他們放下。

  因為薑年清楚,這裏隻是一個虛假的世界!

  薑年在這裏做的任何事情都沒有意義,甚至可以說,這隻是他的自欺欺人!

  然而,隨著薑年父母的靈魂來到這裏,並且親口說出不怪薑年的話時,薑年的心結才終於解開。

  到這個時候,他才真正放下。

  既然放下,既然釋然。

  那就來個了斷吧。

  分清楚現實與虛假並不難,難的是薑年不願醒來,難的是薑年自欺欺人。

  可現在念想都了解了,薑年還有什麽理由繼續留念呢?不如坦坦蕩蕩,幹脆一點,果決一點,就此再見。

  再也不見!

  一拳一個碑,一拳一個過去。

  拳落,薑年也就正式和過去說再見了。

  當然,這個再也不見並非真的不想不念,而是從今往後,薑年將不再被過去所束縛!

  並且經過此次心結解開,薑年對於未來則更加的渴望與期待。

  “我現在雖然沒有能力,讓你們重現世間,但我還有未來,我未來未必不能做到這一點。修真的盡頭光怪陸離,璀璨繽紛,不見得就沒有可以讓人死而複生的超然手段,我需要得到它,便需要我不斷變強,不斷攀至高峰,我相信我終有一天,可以實現!”

  薑年站在已經變得空蕩的墓地上,握緊了拳頭,目中有精芒閃過。

  他,有了目標。

  但很快的,他眼中的精芒便迅速消散一空,他的眼裏重新布上滄桑與渾濁,連帶著他整個人的精氣神都猛然降低了一大截,和剛才那神采奕奕的模樣截然不同。

  可這種變化卻並非是劣態,而是薑年自主收斂了鋒芒,讓自己重歸此前的狀態,即一個年近五十的凡人。

  “不過在那之前,我需要徹底的了結所有的心結,讓自己在這個世界中,把心境……磨至圓滿。”

  薑年拿起酒瓶,一步一步走出墓場,頭也不回。

  “回去找釘子喝喝茶嘞……”

  …………

  一年後。

  陳岩陳伯離世。

  薑年在他墓前站了半刻,最後,他一拳轟碎墓碑,離開了墓場。

  …………

  又過了六年。

  王棧怡王姨離世。

  薑年在她墓前站了一刻鍾的時間,與陳岩一樣,薑年最後也打碎了墓碑才離開。

  …………

  六年後,又過了十五年。

  劉央離世。

  …………

  薑年八十歲的時候,張北負和丁明竟好巧不巧的同在一天離世。

  在他們臨終之前,這倆老頭仍是沒有停住嘴,一直互為冷嘲熱諷,薑年在一旁看得也是無奈,這倆人當真是吵了一輩子的架,很少見到他們能稍微消停一會兒,每次見到,說不到兩句話就開始了“互相問候”。

  “喂,毛頭,待會兒你信不信,你死比我死要早。”

  “放你的狗屁,我會比你早死?你是前兩天喝粥的時候,被粥水給糊了腦袋吧,哦不對,你腦袋裏本來就是水,糊不糊的都無所謂。”

  “你他娘的除了嘴炮之外還會點啥?信不信老子待會兒過去給你一拳,直接送你下去,也省得你現在半死不活的受罪!”

  “還想動手?就你現在這跟植物人似的模樣,能下床走動都算是有本事了,倒是我,我騰挪騰挪點,待會兒就過去揍你丫的。”

  “來啊,你不來你孫子……”

  薑年看著兩人的互相掐架,實在是有些啞口無言,這都什麽時候了?倆都是吊著一口氣在這裏撐著的老家夥,誰也不比誰好到哪裏去,結果這倆活寶不把那口氣留到最後跟子女告別,反倒是花費在這彼此鬥嘴之中。

  薑年扶著額頭搖了搖頭,無奈的歎了口氣。

  “你們倆就消停一會兒吧,都吵了一輩子了,現在你倆都快不行了,還不肯好好聊啊?”

  結果薑年話音剛落,就聽到了那倆老家夥用盡全身力氣,最後異口同聲地扯嗓子喊了一聲:“不能——”

  就這一句,是徹底滅了倆人的生命火苗,話音剛落,這倆人就直接嗝屁了,薑年在旁邊看得都愣住了,這種死去的方式倒是聞所未聞啊,倆鬥嘴鬥嘴,鬥著鬥著居然連命都沒了。

  雖然說他們本就命不久矣,可以這樣的形式落幕,實在是意想不到。

  薑年也忍不住對他們的屍體發出感慨,“真有你們的。”

  不過,看著這兩個老朋友的離世,薑年心裏多少還是泛起了一些波瀾的。之所以他沒有痛苦流淚,那是因為丁明和張北負走的很安詳,並沒有什麽痛苦,再加上這些年來,薑年已經看過了太多生老病死了,除卻他的親朋之外,還有不少好友都相繼離世了,久而久之,薑年對生死一事就看淡了許多。

  薑年走到兩位老友的麵前,凝視著他們的臉龐,看了很久。

  “在這裏,你們才是我的兄弟,而在外麵……現實太過殘忍,我即便有心,卻也難以做到像從前那樣麵對你們。”

  薑年腦海中回憶起那天晚上的各種事端,像丁明背叛,和張北負死亡,這一切都曆曆在目,與現在躺在床上,安詳離世的二人相比,差別真的太大了。

  三天之後,薑年親手擊碎了他們的墓碑。

  他的出拳一次一次果決與淩厲,毫不遲疑,毫不猶豫,一拳下去,再見過去。

  但,薑年還是會有遲疑的時候的。

  並非他下不去手,而是麵對著這個人,薑年心裏的感情太深,一時之間,薑年更願意多多回味一些與其之間的美好曾經。

  這個人就是胡藝澄。

  經丁明和張北負離世之後,過去了十年的時間,至此,薑年已然九十歲高齡了,而胡藝澄的年齡隻比薑年小一歲,作為凡人,他們活得已經夠久了。

  凡人一生不過百年光陰,再長也越不了兩百大關,當年紀來到九十期限之際,凡人的壽命便所剩無幾了。

  胡藝澄就是這樣。

  此時,她正躺在一個搖椅裏,被一層厚厚的毛絨被蓋得嚴嚴實實的,由於身為女人,她的身材屬於嬌小型,再加上年事已高,身材不可避免的會縮水走樣,以至於胡藝澄現在就像蜷縮成了一團,在搖椅中顯得很是柔弱。

  搖椅的位置在陽台,正對著外麵,陽台這裏的地理位置很不錯,視野空曠,能夠看見大半個天空。如今時間正值傍晚,夕陽西下,橘紅色的餘暉灑滿了整片天空,看上去如血那般妖豔,美得不可思議,可所有人都知道,夕陽無法長存,縱使再美,終有落下的那一刻。

  並且這個時候並不會來得太晚。

  “薑年,你看,外麵多好看。”胡藝澄窩在搖椅中,輕聲對著旁邊的老人說道。

  薑年扶著一根拐杖,身軀傴僂,他並沒有聽從胡藝澄的話看向外麵,而是一直把目光放在了他的妻子身上,毫無動搖。

  “夕陽是美,可再美,也美不過你。”薑年含笑說道。

  胡藝澄搖了搖頭,緩聲道:“不美啦,老了,臉上全是皺紋,變成老婆婆了。”

  “無論怎麽樣,在我眼中,你都是最美的,無論你年輕還是不年輕,無論你變成什麽樣,你永遠能吸引到我。太陽再燦爛,也比不如你璀璨。”

  “這麽大年紀了,還講這些話,不知道害臊啊?”

  “害臊?我跟我老婆講點情話怎麽了?誰管得著?隻要你不拒絕,那我就一直說,一直說,說到說不動為止。”薑年微微挺起了胸膛,一臉驕傲地說道,接著他又輕聲問道:“我想說,你願不願意聽啊?”

  胡藝澄望向遠方的天空,夕陽的餘暉越來越濃了,整片天空都像是染了色一般,但除卻妖豔的餘暉之外,黑夜的黯淡也逐漸顯露了出來。

  胡藝澄點了點頭,“我願意。”

  待得到確定的答複之後,薑年便站在旁邊,將心裏所有想說的,無論是甜蜜的,還是膩人的情話都統統講了出來,正如他所說,他是一點害臊都沒有,坦坦蕩蕩,大大方方,想到什麽說什麽,怎麽甜蜜怎麽來,就連胡藝澄這個歲數了,聽了都覺得有些受不了。

  不過這卻不是不願意繼續聽下去的受不了,僅僅是因為薑年講得太纏人,令胡藝澄曆經風霜歲月的心再一次活躍跳動了起來。

  就像是夢回青春,胡藝澄與薑年第一次擁抱、第一次親吻那樣,讓人心動不已。

  胡藝澄轉過了頭,發現自己的丈夫原來一直在盯著自己,前者心裏越發溫暖,但大限將近的感覺也越來越濃鬱,胡藝澄在心中歎息一聲。

  如果可以,她真的好希望能和薑年一直一直在一起,永永遠遠。

  這個男人,令她太癡迷了。

  “哎,小年。”胡藝澄突然打斷了薑年的話。

  “怎麽了,老婆?”

  胡藝澄微紅了臉,“可以,最後再吻我一次麽?”

  話音剛落,一個人臉就湊了上來。

  胡藝澄微微睜大了眼睛,卻又很快地閉了起來,臉上滿是幸福。

  “我愛你。”

  “我也是。”

  夕陽西下,夜幕降臨。

  薑年蹲在搖椅旁邊,緊緊握著胡藝澄的一隻手,盡管對方的手已經不再柔軟,上麵布滿了皺紋,可薑年絲毫不在意,在他看來,胡藝澄從來沒有變過,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

  一直不變的愛他。

  此時,胡藝澄安詳得躺在搖椅中,嘴角掛著微笑,臉上能看出來幸福的神情,她就像是睡著了,隻不過,她卻再也醒不來了。

  “此生有你,我之大幸。”薑年喃喃自語,且在說下一句的時候,他眼眶變得濕潤。

  “若有下輩子,我仍要與你在一起。”

  半個月之後,薑年在胡藝澄的墓碑前站了半天,才終於揮動拳頭,將墓碑擊碎。

  石灰漫天飛揚,薑年在其中佇立,目光逐漸變得堅毅。

  “可以放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