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的那句話直接就戳中了薑年內心的柔軟，使得薑年淚如泉湧，嚎啕大哭。

  在這個時刻，薑年終於想起來，自己原來還隻是一個少年。

  他為什麽要承擔那麽多？

  他的肩膀太過沉重了！

  而在真實的世界中，薑年很難讓自己像現在這樣毫無顧忌地放聲大哭，因為他心中存有執念，他必須強迫自己變得更好，而哭泣隻會讓自己變得軟弱。

  他不想變得軟弱，他希望自己是一個隻要握住刀，就可以無情地對敵人殺伐的人。

  因此，薑年總在忍耐，一直在忍耐，他把自己的痛，自己的委屈，都藏在了心底深處，他強迫自己不要回想過去，他強迫自己……要看向前方。

  然而，薑年縱使再懂事，再堅強，他也還隻是一個少年啊？

  如果有依靠，薑年怎麽可能不願意卸下自己的防備？怎麽可能不願意毫無顧忌的放聲大哭？

  所以，薑年哭了。

  仿佛要將這一路以來的艱難困苦，一並吐露出來。

  薑年慶幸自己還能哭出來。

  這代表他還沒有徹底陷入絕望之中。

  房間裏，江老不斷輕撫著薑年的後背，嘴裏輕語著“沒事沒事”，一遍又一遍，一句又一句，一次又一次。

  慢慢的，薑年的哭聲漸小。

  最後，薑年停止了哭泣，卻沒有抬起頭，仍然讓自己靠在老人的胸口中。

  “衣服都濕了，要不要我去換一件？”江老輕聲問道。

  薑年搖搖頭，不顧被淚水浸透了的衣服，他埋頭其中，翁聲說道：“不用了，這樣就好。”

  “真像一個孩子。”

  “我還沒有真正長大，我現在……隻想做一個孩子，可以嗎？”

  “當然了。”江老輕撫著薑年的後背，“你即便日後成家立業了，也能像現在這樣，在爺爺的懷中撒嬌。”

  “嗯。”

  至此，兩人都沒有再說下去了，便在這安靜的氛圍之下，感受著對方的存在。

  這是摸得到，看得見的。

  很真實。

  直到又過去了大概十分鍾的時間，薑年在江老的懷中輕聲說道：“爺爺，我並沒有被什麽人欺負，我也沒有遭遇到什麽壞事，我很好，雖然我今天的表現有些反常，但還請你相信我，過了今天，我就還是以前的那個薑年。”

  “真的沒事麽？”

  “沒事，一點事也沒有，什麽都沒有發生，隻是我自己心裏想到了一些不好的東西，影響到了我自己的心情而已。”

  說到這裏，薑年終於離開了江老的懷抱，他抬起頭，直視著江老的眼睛，隨即……他咧開嘴笑了起來。

  雖然薑年的這個笑容有些難看，因為他現在的臉上滿是淚痕，看上去就跟個花貓似的，而且他的雙眼都由於劇烈的哭泣而腫脹了起來，可當薑年露出笑容之際，在他麵前的江老明顯鬆了一口氣。

  “爺爺，我決定了，”薑年的笑容很真摯，“我會一直陪伴著你們，不離不棄，直到我在這裏永遠閉上眼睛的那一刻。”

  這句話聽起來似乎有些不對勁，可如今薑年的狀態看上去已經恢複了過來，就算江老隱隱察覺到了一些異樣，卻也沒有選擇深究。

  隻要薑年沒事就好。

  江老伸出一隻手，放在了薑年的頭上，後者沒有任何反抗，笑眯眯地看著江老。

  “既然是這樣，那你可得好好陪著我們啊，爺爺老了，能在這個世上的時間不多了，爺爺現在的念想不多，就想在還能看到你的地方，看著你成家立業，看著你結婚生子。”

  江老的語氣有些惆悵，有些滄桑，“爺爺這一輩子也沒個一兒半女的，倒是到老的時候遇到了你們一家，遇到了剛剛出生的你，並且可以一路看著你長大，已是能讓我這老頭子死而無憾了。你我並非親人，卻勝似親人，不管你願不願意，承不承認，爺爺都將你看成了是自己的親孫子。”

  “所以啊，小年，對這個世界多些眷戀，這裏，還有許多需要你的人，他們、我們，都離不開你。”

  薑年聞言此句，先是沉默了少許，緊接著他緩緩點了點頭。

  他說道：“好的。”

  江老的臉上露出了開懷的笑容。

  “好了，不說那麽多了，時間也不早了，洗完澡之後也該睡覺了，今晚早點睡，明天跟爺爺去爬山，看看風景。”江老笑著說道。

  薑年笑著答應。

  就在這時，窗戶上有一滴水滑落，在透明的玻璃上留下了一道長長的水痕。

  風停了，雨停了，可殘留在這個世界上的水，卻不會立刻蒸發，它們會附著在建築上、路上、物件上，當世間泛起微弱波瀾時，便會悄然滑落。

  到最後，隻剩下一道水痕。

  那是雨滴僅存世上的痕跡，是雨滴對世界的挽留。

  待江老收拾好衣服去洗澡之後，薑年在床上看著窗戶，看著那上麵的一道道水痕，他臉上原本真摯的笑容，漸漸變成了慘笑。

  “風停了，雨停了，可雨滴還在，並且遍布世界各地，它們不會立刻消失，縱使滑落，卻還是會留下痕跡……”薑年低語，“我經曆了，並且成功熬了過來，我理應就此麵對新的生活，麵對新的人生，我理應克製住我內心的執念，盡可能的不要去想，盡可能的讓那段回憶淡化，唯有當我有能力報仇的那一刻，才應該把那段回憶提取出來。”

  “我勉強做到了，勉強讓自己不去想，勉強封存了那段回憶，可正如這雨滴一般，縱使一切封存，但該有的痕跡依舊存在，不會立刻磨滅。”

  “那是我對過去的挽留……”

  薑年深吸一口氣，望向窗外，望向夜空，望向這個他明明知道是虛妄的世界。

  但他即便知曉這個世界是假的，可他的眼中卻找不到半點對這個世界的厭惡和排斥。

  有的，隻有認同和留戀。

  薑年，終究是選擇了一條不該的路。

  他選擇了留在這個虛妄的世界裏。

  正如他剛才對江老所說，他會在這裏陪伴親朋好友，隻到在這裏永遠閉上眼睛的那一刻。

  正如他答應江老要他對這個虛假的世界多些眷戀的話。

  薑年非常清楚自己這樣做會有怎樣的後果，他在真實的世界裏的修為會就此停滯下來，他的特殊波動會迅速減少，直至清零，甚至於薑年將永久失去感悟元圖的資格，屆時縱使薑年的資質再逆天，他也不可能突破到元圖境以上的境界。

  為了這一個虛假的世界，為了一個相當於夢境的世界，卻放棄了自己在真實世界中的未來。

  “這樣……值得麽？”

  這句話出現得極為突兀，是憑空出現在房間之中的，一般人如果突然聽到空蕩的房間裏出現別人的聲音，必然會心驚膽跳，以為是遇到了什麽不幹淨的東西。

  但薑年對此卻沒有半點慌亂，他從始至終都很鎮定。

  因為這個聲音的主人他認得，正是妖王！

  關於妖王為什麽可以將聲音傳達到這裏的原因，薑年並不在乎，他站在窗邊，麵無表情的點了點頭，道：“值得。”

  在聽到這句話時，妖王的語氣明顯加劇了不少，他有些憤怒地說道：“你知道待在這個世界對你來說有怎樣的影響嗎？你心知肚明，這裏就是一個幻境，是虛假的，無論是人還是事，都不是真實的，你在這裏待下去非但沒有半點的好處，反而會毀了真實世界的你！”

  妖王這些話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的意思，以薑年的聰明才智，他不可能摸索不出這裏麵的情感，可薑年卻領不了妖王的情。

  因為薑年不願。

  他不願聽從妖王所說，就此離開這個虛妄的世界，哪怕代價是毀了真實世界裏的他。

  薑年輕聲說道：“並非一點好處也沒有。”

  “什麽好處。”妖王的聲音有些陰冷。

  薑年全然不懼妖王言語中若隱若現的不悅，他將目光投得很遠很遠，仿佛要看到這個世界的終點。

  一邊看，一邊說著：“在這裏，我很安心，很舒服。這裏有我在真實世界中已經失去的親朋好友，這裏有我在真實世界中不止一次心心念念過的感情，這裏更是我的眷戀，我的執念。”

  薑年的眉宇間有柔和流露，“我想，在這裏彌補我內心的空缺的遺憾。”

  妖王直接怒斥道：“你這是在玩火！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蘊含著多大的潛能？隻要你按部就班地修行下去，未來必然可以成為真正傲立天地間的強者。到那個時候，你曾經所做不到的事情將會變得輕而易舉，無論是你想要複仇還是完成內心的抱負，都可以信手拈來。擁有力量，才是真正的值得，而非沉浸於這個連你自己都心知肚明的虛假世界之中，到最後變得一無所有再追悔當初！”

  妖王已經是徹底的怒了。

  他很少有這樣的情況，作為妖王，他可以近乎完美的掌控自己的情緒，但相對的，若妖王失態，那便是真的情緒爆發了。

  很顯然，薑年的決定令妖王相當的失望。

  如果薑年並不清楚自己所處的世界是虛假的話，那也就罷了，偏偏薑年早已明悟，可就是這樣，薑年居然還決心要沉浸於這個世界之中，不惜毀掉真實世界中的自己，如此行為，已觸及到了妖王的底線。

  妖王為什麽要這麽在意薑年？不就是看中了薑年的潛力，希望可以培養出一個能扶持妖王山重現的頂天立地的強者嗎？

  可現在薑年卻告訴妖王，自己甘願放棄前途，甘願墮落，這令妖王怎能不怒？

  但在生氣之餘，妖王還是強忍著內心的不悅，以一個嚴肅且認真的語氣，對著薑年沉聲說道：“薑年，這一切都不值得，這隻是幻境，隻是你感悟元圖時遇到的一個小小的阻礙，並不是你人生路上什麽意義重大的分岔路口。你根本沒有必要在這裏駐足，你的未來無限，擺脫幻境，重歸真實，獲得力量，才是你應該做的。”

  “留在這裏，即便可以彌補你內心的空缺，讓你得到心安，可你不要忘記了，你真正的人生並不在這裏，當這裏夢碎，當你意識回歸之際，你終究要麵對真正的世界。”

  “到那個時候，你卻因在此處駐留而導致未來崩毀，永遠失去了再進一步的資格。屆時，你的所有抱負，你的所有執念，你的所有仇恨，都將因你今天的一時衝動而徹底沉寂。”

  妖王一字一頓說道：“人不可等到失去了才後悔，薑年，莫要執迷不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