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當薑年把文件袋放回櫃子的時候，大門開了。

  薑年聞聲之後，緩緩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在客廳裏見不到薑年的身影，江老看了看，然後走向臥室，正好看到薑年站在房間裏。

  “怎麽不開燈？”江老說著的時候，便伸手按下了燈光開關，霎時間明亮的光芒宣泄滿了整個房間，剛才一直處於黑暗之中的薑年覺得眼前有些恍惚。

  他看向麵前的老人，心中愈發複雜。

  江老並沒有詢問薑年為什麽會來到自己的房間，也沒有在意這件事，江老直接說道：“小年，我跟你爸媽說了，明天的課先不用上了，他們幫你請好假了。”

  薑年點點頭。

  “怎麽，還沒想明白？”江老見到薑年有些沉重的表情，他坐上了床，然後拍了拍旁邊的位置，示意薑年坐過來。

  薑年沒有拒絕，坐在了江老旁邊。

  薑年看著身旁的這個老人，心中湧現出曾經的記憶的同時，也在暗自輕歎。

  早在薑年得知江年的真正身份之後，他就告訴自己，要將江年當作仇人看待。

  雖說後來的經曆，讓薑年看清楚了許多東西，他漸漸發現，江年做的這麽多事情都有自己的道理，而他加害薑年一家的行為固然不妥，可若是站在全地球的角度來評判的話，那便是最好的決定。

  畢竟，薑年的力量太過微弱，天命一事又事關重大，所以即便薑年潛力再大，在那個時候，也不可能有人願意等待薑年成長，地球更是沒有那個時間去慢慢等待薑年。

  可以說，薑年一家的悲劇是注定的。

  舍一人而為天下，舍一家而顧萬家，江老的做法錯了嗎？他沒有錯，保全整個地球沒有錯。

  但縱使江老有再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卻也改變不了薑年的人生因天命而徹底改變的事實。

  薑年的親朋好友盡數死在他的麵前，那時的場景太過殘忍，薑年曆曆在目，他不可能忘記，他必須將那時的悲傷銘刻在自己的靈魂之中，直到未來有一天薑年有能力重歸地球之際，他必定要清算一番。

  江老沒錯，薑年同樣沒錯。

  各為己見，立場不同。

  所以薑年恨江年。

  哪怕薑年比誰都要明白江老的做法對於地球而言是好事，但當悲劇降臨在自己頭上時，薑年無論如何都做不到釋懷。

  甚至於薑年之所以能早早察覺到現在的這個世界是虛妄的，一部分原因就在於他對過去保留了非常強烈的執念，這讓薑年能更容易發現現在所處世界中的許多異常。

  但，恨歸恨，薑年還是可以保留自己的理智的。

  他知道，自己恨的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天人江年。

  至於麵前的這個和藹可親的江爺爺，則不是同一個人。

  薑年願意放下成見，和麵前的這個江爺爺坦然相待。

  因此，在聽到江老詢問自己是否還沒有想明白的時候，薑年直接搖了搖頭。

  江老輕歎了一聲，這一歎息落在薑年耳中時，使得後者內心不由得輕微一震，然後江老習慣性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了薑年的背上，輕輕撫摸了起來。

  “剛才我上去的時候，和你爸媽聊了聊你現在的狀態。”江老緩聲說道，“我們一開始都把你想到了精神病那一方麵去，雖然覺得不可能，但爺爺還是要問你一下，最近是不是經曆了什麽不好的事情？還是說有誰欺負了你，或是威脅你？如果有，你盡管大膽的說出來，爺爺在這裏，可以為你撐腰。”

  “無論是誰，如果傷害到了我的小年，那麽我就算是豁出去這幅老骨頭，也會讓對方付出慘烈的代價。”

  老人的語氣明明並不濃重，甚至有些淡然，可就是這用這淡淡的語氣說出來的仿若藏著刀片的話，更能震懾到人心。

  特別是，當話音剛落，這個傴僂消瘦的老人的身上居然流露出了一股不小的氣勢，他眼眸中的渾濁一掃而空，目光頓時變得淩厲起來。

  薑年可以察覺到，麵前的江老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凡人，他的身上沒有半點修為波動。但越是如此，便越顯得江老心切薑年。

  這一刻，江老就像是一頭護犢子的老獅王，縱使年事已高，可當自己的後輩遭遇不公時，這頭老獅王仍是能露出獠牙，敢於對敵人發出猛烈的進攻！

  “爺爺……”薑年愣愣地看向旁邊的江老，內心有劇烈的波瀾起伏不定。

  他的眼光何等毒辣？他怎麽看不出來，麵前的江爺爺乃是真情流露，不含半點的虛假，似乎隻要薑年說出了有人欺負他，那麽這個老人就可以搖身一變，成為一名冷酷的殺手，無論距離多遠，老人都可以奔赴過去，把那個人給釘死在水泥柱上！

  這不是錯覺，反而該說本就如此。

  因為這是江老故意這般表現，便是為了讓薑年安心，從而可以毫無顧慮地說出他藏在內心深處的話。

  當然，薑年並不懷疑，若自己真的說出了有人加害自己的話時，這個老人會即刻啟程，履行他會讓對方付出代價的承諾。

  “你並不是隻有一個人，你還有爸媽，還有你的朋友，還有爺爺我，我們都是會陪伴在你的身邊的，有什麽事情，我們都可以和你承擔。”

  江老凝視著薑年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哪怕你的敵人是整個世界，我們都願意與你並立而行。”

  轟！

  這一句，就像是好幾道天劫之雷直接在薑年的心中爆炸開來，薑年的內心狂震不止，身軀更是劇烈顫抖了起來！

  “嗯？”薑年疑惑地抬起手，往自己的臉上摸了摸。

  濕濕的。

  自己哭了？

  下一刻，薑年嚎啕大哭了起來。

  他淚流滿麵，渾身顫抖，仰頭大哭，近乎歇斯底裏，薑年這突如其來的變化驚到了江老，後者臉色猛然大變，他急切地問道：“怎麽了小年？爺爺剛才說錯了什麽話嗎？”

  江老看著自己麵前哭得不成人樣的薑年，不知所措，全無剛才那霸氣凜然的姿態，現在的他，隻是一個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哭泣孩子的無措老人。

  薑年沒有回答，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他內心的悲傷太過洶湧，將他整個人都淹沒了，薑年連想要抑製哭聲，去回答江老的詢問都做不到。

  他隻能一邊哭泣，一邊搖頭。

  緊接著，薑年更是撲進了江老的懷中，眼淚瞬間就打濕了後者的胸膛。

  “啊……”薑年根本就控製不住自己，哭得非常凶。

  江老不清楚薑年這是怎麽了，但既然薑年並沒有立刻對他傾訴心聲，而是以哭泣來宣泄的話，江老便能認為薑年應該暫無大礙。

  畢竟一個人如果在遭遇了重大創傷之後，還可以嚎啕大哭的話，至少能說明這個人還有治愈的可能。

  若是一個人連哭泣都做不到了，而是把所有的痛苦都藏在心裏不與外人表現的話，那麽這個人該是絕望到了一個怎樣的程度？

  薑年哭，便說明他的內心還沒有墮入深淵。

  但是，薑年為什麽要哭呢？

  江老目中露出心疼，他那枯瘦的手掌輕輕撫摸著薑年的頭，口中一邊又一邊的輕語：“沒事，沒事……”

  薑年便哭得更凶了。

  本就安靜的房間裏，現在隻剩下薑年那近乎歇斯底裏的慘烈哭聲。

  薑年究竟是想到了什麽？

  薑年淚眼婆娑，他在江老的懷中放聲哭泣，感受著老人的關切，鼻間是老人身上熟悉的氣味，腦海中回蕩的……是老人剛才所說的那句話。

  “哪怕你的敵人是整個世界，我們都願意與你並立而行。”

  這一句話，牽引出了薑年心中最不堪回首的回憶。

  他記得，當時隻有自己一個人，身邊無依無靠，站在八大勢力的中間，渺小得宛若一顆塵埃。

  那時的他，隻是一個剛剛涉入修途不久的小白。

  隻是一個剛剛從平凡人成為修士不久的少年。

  隻是一個……剛剛得知，原來自己自以為幸福美好的人生，其實一直在他人的操控之下的所謂……天命之子。

  他明明什麽都沒有做，什麽錯都沒有，也從來沒有得罪過誰。

  但是，他卻被直接放置在了所有人的對立麵上。

  就僅僅因為他是天命之子，他身上蘊藏著一半的地球天命，所以地球的修真界就要毀掉他的人生，毀掉他這個人。

  薑年至死都不會忘記，自己那時是有多麽的無助、可憐，他親眼目睹了親朋友好的死去，可自己卻無能為力，除了哀嚎之外，自己便什麽都做不了了。

  後來，即便薑年握住了妖刀，擁有了可以短暫操控元素之力的能力，擁有了可以和廖觀平一戰的資本，但……那又如何？

  廖觀平隻不過是天命之爭的獲勝者。

  可以說，他那時就是八大勢力的代表。

  而八大勢力，代表的則是整個地球修真界的意誌。

  至於地球修真界……代表的則是整個地球。

  廖觀平要殺薑年，換句話來說，便是地球要殺薑年。

  所以，就算用一句“整個世界都在欺負這個少年”來形容當時薑年的遭遇，都不足為過。

  薑年的確是站在了地球的對立麵上，唯有薑年遭遇了悲劇，地球的未來才可以更加光輝燦爛。

  薑年便是想到了這些，在聽到江老說到願意和自己並立而行，哪怕與世界為敵的話時，薑年才會淚如泉湧。

  這是悲，這是哀，更是委屈和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