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霧窮奇獸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喊出的這一句話，其聲響徹雲霄，宛若一道晴天霹靂。

  他就趴在妖王的腳下，盡顯卑微姿態，而妖王則是什麽都不說，靜靜地看著他。

  難從此命？

  妖王沒有對這件事做出任何說明，他也不急著要知道灰霧窮奇獸的解釋。

  隻是，妖王的目光卻充滿了深意。

  他知道，灰霧窮奇獸對自己的尊敬程度，再加上自己剛剛才將振興妖王山的重任交到灰霧窮奇獸的手上，對方不可能說不願意。

  然而，灰霧窮奇獸仍是說出了難從二字，這讓妖王都好奇了起來，到底是什麽驅使著灰霧窮奇獸拒絕肩負重任的？

  灰霧窮奇獸深吸了一口氣之後，沒有抬起頭，就這麽把頭埋在土地裏，沉聲說道：“罪臣到底是個怎樣的存在，陛下清楚，罪臣自己也清楚。我隻不過是一個由諸多執念組成的陰晦之物罷了，遊離於生與死之間，並非真正的生靈，這樣的我，真的有資格站在陽光下，與未來的妖王山掛鉤嗎？”

  妖王沒有回答，他知道，灰霧窮奇獸的內心早就有這句話的答複了。

  同時，妖王也已經猜出來，灰霧窮奇獸為什麽要拒絕他的托付的原因。

  灰霧窮奇獸繼續說道：“我的存在有違常理，是絕大多數世人都不會接受的，當我站在光亮中，甚至會影響到周圍的人，使之沾染上我的陰晦。在我心中，妖王山是聖潔的，是光明的，是無垢的，妖王山不應該擁有我這樣的人，更不應該被我而抹黑。哪怕我非常願意接受陛下的托付，但我非常清楚，我……沒有那個資格。”

  一名天人強者，在哪裏都是座上賓的存在，今日卻跪在妖王腳下，滿是自卑的言說著自己沒有資格。

  如此一幕，若是被外界的人得知，該是一種怎樣的感官？

  是嘲笑灰霧窮奇獸的卑微？

  還是被灰霧窮奇獸這極致的忠心，甚至於都有些愚忠的做法給折服？

  其他人怎樣想的，不得而知。

  可以知道的，是居高臨下看著灰霧窮奇獸的妖王內心，則是複雜無比。

  灰霧窮奇獸說的沒錯，他的確是一頭遊離於生死之間的陰晦之物，這樣的存在是很難被世人所認可的。

  一般而言，像灰霧窮奇獸這樣的陰晦之物，一經出世，便會被人當作邪祟，會被視作企圖擾亂人間的魔頭，屆時，肯定會有許多自詡正義的人士對灰霧窮奇獸發起圍攻，希望將之從世間徹底斬殺幹淨。

  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灰霧窮奇獸看得非常清楚，妖王也能看得清楚。

  可妖王能將重任交托在灰霧窮奇獸的手上，便足夠說明妖王並不在乎灰霧窮奇獸的身份，哪怕灰霧窮奇獸是不被世人認可的陰晦之物，但妖王仍是願意相信他，這難道還不夠看出，妖王其實是真心實意的嗎？

  這一點難道灰霧窮奇獸看不出來嗎？

  不可能！

  隻不過，灰霧窮奇獸自己跟自己過不去罷了。

  妖王深深地看著腳下盡顯卑微的灰霧窮奇獸，內心頗為複雜，他一方麵想要撫慰灰霧窮奇獸，告訴他不要將自己的身份看得太重，另一方麵，他更想看到灰霧窮奇獸可以憑借自己看開這件事。

  然而此時看上去，灰霧窮奇獸似乎根本就沒有看開的跡象，他把自己的存在想得太重了。

  換句話來說，這同時也是灰霧窮奇獸對妖王山感情太重的原因。

  若非灰霧窮奇獸太過看重妖王山，若非妖王山在灰霧窮奇獸的心中占據著相當超然的地位，若非灰霧窮奇獸把妖王山的形象刻畫得太過完美，灰霧窮奇獸怎麽可能會卑微到這麽一個令人發指的程度？

  可以看出來的，灰霧窮奇獸對妖王的狂熱程度，其實是比不上他對妖王山的。

  在灰霧窮奇獸的心中，妖王山便是徹底的占據了他的世界。

  這是一個美好的世界。

  美好得一點汙垢都沒有。

  至少在灰霧窮奇獸的心中是這樣的。

  正是因為這樣，灰霧窮奇獸才不願意接受妖王的托付，才不願意與妖王山有直接的聯係。

  他不願意因為自己，而讓妖王山有所抹黑。

  “哪怕是指引大虎前行，哪怕是在背地裏暗暗地守護著未來的妖王山都不願意麽？你對自己的身份介懷已經到了這樣的一種程度了嗎？寧願拒絕我的交托，也不想看到妖王山因你而染上陰影？”

  妖王在心中自語，說句實話，看著這樣的灰霧窮奇獸，妖王的心中很是沉重。

  灰霧窮奇獸是他至今能見到的，並且始終忠心不變的妖王山的老人。

  即便灰霧窮奇獸是由諸多執念凝聚而成，但這些執念生前皆是妖王山的成員，而由執念凝聚成的灰霧窮奇獸，自然也該算是真正的妖王山的成員。

  如果可以，妖王也想善待這樣的老人，畢竟雖說妖王山已經不在，可那份感情還在，妖王不至於說一點人情味都沒有。

  所以，妖王將指引大虎的任務交給了灰霧窮奇獸，這個任務並不艱難，隻是陪伴著大虎成長而已。

  並且，在看到灰霧窮奇獸的忠心耿耿之後，妖王更是不顧對方是陰晦之物，願意放下成見，願意將守護未來的妖王山的重任交給灰霧窮奇獸。

  能將一個勢力的安全交到一個人手上的，那麽這個人就是值得全勢力所有人信任的，是一個勢力最為正統的成員。

  這個重任非一般人絕不可能勝任。

  然而妖王卻是直言說，要灰霧窮奇獸肩負此重任，妖王什麽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

  這是徹底地信任了灰霧窮奇獸。

  這在灰霧窮奇獸看來，便是再大不過的榮耀！

  但……灰霧窮奇獸卻是拒絕了。

  即使誰都能看出來，灰霧窮奇獸也非常想要勝任，他也非常想要接受，可……當話說出來的時候，便變成了拒絕的意思。

  關於這一點，妖王一時之間，竟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灰霧窮奇獸這是自己嫌棄自己。

  “所以，還請陛下收回成命，罪臣……實在不應該和那般宏偉的妖王山站在一起。在罪臣心中，妖王山不容半點汙垢，而罪臣卻是陰晦之物，這樣的我，有什麽資格守護妖王山？哪怕是背地裏的守護，也不能被允許！”灰霧窮奇獸咬牙切齒地說道，可以看到，他的臉上充斥著不甘，但更多的，卻是堅定。

  “你這是何苦？沒有人會在意。”妖王輕歎了一聲。

  灰霧窮奇獸埋在土中的頭顱搖了搖，他低聲說道：“罪臣在意。”

  “那大虎的指引者呢？你若不願意，我從哪裏再找人選？”妖王問道。

  灰霧窮奇獸毫不猶豫地說道：“殿下的安危，罪臣定然會照看周全，當殿下遇到危險，罪臣縱使拚了這條性命，也會護送殿下離開，但……罪臣隻能做到在暗處庇護殿下，卻不能和殿下一起重振妖王山。罪臣此舉，僅出於一個臣子對王族的保護，卻與未來的妖王山並無關係。”

  灰霧窮奇獸說得很清楚，表明了自己的立場，這讓妖王想要反駁，都找不到機會。

  妖王有些無奈，難道說，真的要讓灰霧窮奇獸抱著這樣的心態陪伴大虎左右嗎？

  其實這樣也並無不可。

  灰霧窮奇獸能夠保護大虎，是妖王想要看到的，至於灰霧窮奇獸未來會不會守護妖王山，則是沒有不那麽重要。

  因為到那個時候，妖王山的守護者肯定是需要更強的強者才能勝任，灰霧窮奇獸如果一直停留在天人層次的話，那麽他肯定當不了妖王山的守護者。

  不過此前妖王也從沒有想過要讓灰霧窮奇獸真正肩負起守護妖王山的重任，妖王僅僅是不想辜負了灰霧窮奇獸的一片赤誠，才願意交托給他如此重任。

  至於未來如果大虎重振的妖王山遇到了重大危機，到那個時候，肯定會有其他的強者出來抵擋。僅有天人層次的灰霧窮奇獸更多的便是一種象征，同時守護者的身份也算是給灰霧窮奇獸的最好的交代。

  灰霧窮奇獸對妖王山忠心耿耿，守護者可以說是他最完美的歸宿。

  然而現在灰霧窮奇獸卻說自己願意暗中保護大虎，不願意成為未來妖王山的守護者？

  其實這樣的做法非但不會改變妖王的預想，反而會將局勢變得更加簡單。

  灰霧窮奇獸不求回報，就相當於是一個免費保鏢，還是任勞任怨，隨時可以付出生命的那種，這樣的人去哪裏找？

  至於大虎的成長需要有人來指引，此事則是可有可無。

  大虎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該走上怎樣的道路，才可以讓自己得到更多。

  再加上妖王預留下來的種種後手，會在之後的日子裏潛移默化地改變大虎的想法，讓大虎心甘情願地肩負起振興妖王山與孽虎一族的使命來。

  也就是說，指引大虎成長路一事其實是可以沒有的。

  再加上灰霧窮奇獸甘願放棄守護者的身份，那麽無論是對妖王還是大虎來說，這都是一件好事。

  免費保鏢，還不要求半點回報？

  其他人得知恐怕都得偷著樂了！

  但妖王不願。

  妖王不像消費灰霧窮奇獸的忠心。

  從妖王山存活至今的老人，就隻剩灰霧窮奇獸一個了，妖王就算再鐵血無情，再冷漠，也做不出那消費他人忠心的事情來。

  那是應該堅守的，最基本的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