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贏過嗎？”妖王不知是在問灰霧窮奇獸還是在問自己。

  “換句話而言，我得到過什麽？什麽也沒有得到。孽虎一族因我而落敗，妖王山也因為我的愚昧庇護而一步一步走向下乘，你說我不該說出自棄的話？但我說的哪句不是事實？”

  妖王的話就像是一根棍棒，一遍一遍地敲在灰霧窮奇獸的頭上，後者一時間竟找不到什麽話來回應妖王，他啞口無言了起來。

  此前，灰霧窮奇獸並沒有想到那麽多，他一聽到妖王說出了那些認輸的話語之後，便整個人都陷入了憤怒之中。

  他覺得妖王變了，覺得妖王失去了一份屬於王的心境。

  然而直到現在，他才知道，原來不是妖王變了，是因為妖王看透了。

  這時灰霧窮奇獸才從妖王的口中得知，曾經的妖王山竟然存在著這麽多的問題，當初他毫無察覺。

  在妖王山的那段歲月裏，灰霧窮奇獸一直覺得妖王山一派欣欣向榮的大好光景，全然沒有意識到，在那光鮮亮麗之下，居然隱藏著這麽多的隱患。

  經過妖王的提及，灰霧窮奇獸憑借著腦海中那駁雜的記憶，努力回想起當初妖王山的情況，這一想不得了，他把以前沒有發現的端倪一並找了出來。

  正如妖王所說，當初站穩腳跟之後的妖王山，的確充滿了各種問題。

  小妖們覺得妖王山的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他們養尊處優是與生俱來的，是伸手就能得到的，卻沒有思慮過，妖王山到底經曆了什麽才成就了當初的規模。

  而妖王山的眾位高層們，也在妖王帶領的一場又一場的勝利之後，漸漸變得不一樣了。他們不再考慮怎樣讓妖王山愈發強大，反正有妖王在，妖王山就不會亂，他們就能夠渾水摸魚，享受生活。甚至於長期的安逸之後，他們開始明爭暗鬥了起來，各自分為幫派，在暗地裏掰手腕。

  明麵上，妖王山強大、潛力無限，實則卻是虛有其表，如同一個花瓶，中看卻不中用。

  這些問題並不難看出來，可為什麽從始至終，都沒有人特意點出來呢？

  難道說這麽大的妖王山，連一個敢說真話的人都沒有嗎？

  灰霧窮奇獸腦海中的記憶非常駁雜，關於這一點，他短時間裏也捋不清楚。

  而在他麵前的妖王卻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妖王說了一句：“這是因為大家都不願意失去那樣安逸的生活，所以大家都心有靈犀地瞞著我。就算有那麽幾個想要說出真相，卻也被不願的人暗地裏處理掉了。”

  此話一出，灰霧窮奇獸如夢方醒，他腦海中的記憶迅速匯聚在一起，向他展示了當初的妖王山。

  妖王山全體上下，其實很多人都明白，妖王山內部到底亂成了怎樣，但他們全都心照不宣，他們很有默契地不把問題擺在明麵上。

  這樣，他們就能營造出一個妖王山欣欣向榮的假象，從而騙過一直為了妖王山付出的妖王。

  對，隻需要騙過一個妖王。

  妖王是妖王山的象征，是妖王山的神，妖王山之所以能夠傲立天地間，最主要的就是妖王的威懾。

  隻要妖王對妖王山還有感情，隻要妖王沒有發現妖王山內部的混亂，隻要妖王會一直庇護著妖王山。

  那麽妖王山全體上下都能得到外界所羨慕的優渥資源。

  所以，絕大一部分妖王山的成員都選擇了將混亂的內部情況心照不宣，甚至於他們還特意的將這種情況掩蓋下來，就是為了不讓妖王發現。

  哪怕妖王從外界回來，待在妖王山裏修養，妖王山眾位高層都會利用各種手段，來將內部的情況掩蓋下來，營造出一個美好的假象供妖王觀察。

  甚至於不止是這些高層，就是往下階層的成員都如此這般，這件事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並且一直小心翼翼地進行著的。

  如果妖王始終覺得妖王山在向著好的一麵發展，那麽妖王山上下全體，就都可以憑借著妖王山這個碩大的名頭，繼續維持著美好生活。

  這等好處，有誰願意放棄呢？

  就算曾經有那麽一些人想要將真相告訴給妖王，想必還沒有等通知到妖王，那些人就秘密死在了某個不為人知的角落了。

  這就是妖王山。

  妖王山根本就沒有外界看起來的那麽宏偉，也沒有妖王一直以為認為的那般美好。

  妖王山內部一塌糊塗，明爭暗鬥，幫派分支，這些在妖王山裏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原來……妖王山以前居然是這樣的……”灰霧窮奇獸喃喃自語。

  被妖王提及之後，他已經完全想起來了，原來的妖王山根本就是虛有其表，並非其他人想象中的那麽完美，那就是一個大雜燴，裏麵混亂無比。

  “陛下，您早就知道了？”灰霧窮奇獸突然想起來什麽，他問道。

  “並沒有，我生前一直被蒙在鼓裏，直到我隕落之後，我才看出了妖王山的本質。”妖王淡然道，“那時我才意識到，我所在乎所庇護的妖王山，其實不過是水中浮萍，一切的一切，都隻是別人想讓我看到的，以及我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

  “您不生氣麽？”

  “起初有些，直到現在，已蕩然無存了。”

  灰霧窮奇獸猶豫了一下，問道：“您不願意重振妖王山，便是因為這個原因麽？是因為對妖王山失望了？”

  關於這個問題，妖王並沒有立刻回應，他沉默了少許，似乎在思考該用怎樣的話語來回答灰霧窮奇獸的詢問。

  終於，妖王開口了，“我並非不願重振妖王山。”

  此句一出，灰霧窮奇獸雙眼猛地一亮，妖王說自己並非不願意？那豈不是他有機會？

  不過很快的，灰霧窮奇獸內心的喜悅便煙消雲散了。

  妖王繼續道：“隻不過，重振妖王山的那個人不應該是我。”

  “為什麽？”灰霧窮奇獸脫口而出這三個字，不過他的思緒反應得很迅速，他猜到了什麽，他指著一旁的大爐問道，“是這名王族子孫嗎？”

  妖王沒有隱瞞，直接點了點頭。

  灰霧窮奇獸不再言語了。

  他知道，妖王會向他解釋這一切。

  果不其然，妖王說道：“妖王山在我的手上並沒有達到一個該有的高度，反而因為我的一味庇護，而逐漸墮落，最終更是導致了消亡。關於此事，我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不止是妖王山，就連我自己的族群，也因為我的錯誤引導，而落到了至今這般田地，是我的問題。”妖王輕聲說道，“我犯下的錯誤太多，多到即便我想彌補，也無從下手了。妖王山、孽虎一族，可以說都是因為我才衰敗。哪怕退一萬步來說，我到今天還活著，並且變得更強了，妖王山和孽虎一族都躍升至了更高的層次，可……曾經的錯誤並不會解決多少，反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越來越嚴重。”

  “恐怕妖王山如果能存在至今，已成為了一個徹底的毒瘤，既然如此，妖王山倒還不如不存在。因此，在現在的我看來，當日妖王山覆滅，卻也算是一件好事，至少我沒有看到……我親手打造出來的勢力，在我的手上一步一步走向自我滅亡。妖王山最終的是被外人所擊潰，而非內部自行瓦解，這樣的下場……是我能夠接受的。”

  妖王繼續說道：“不過雖說妖王山的下場情有可原，但孽虎一族的下場卻是我不願看到的。可事已至此，我也無力回天。至於說重振妖王山或者孽虎一族，則是不應該，也不能由我來執行。”

  “罪臣洗耳恭聽。”灰霧窮奇獸恭敬一拜。

  到現在，他已經不像一開始那樣，當聽到妖王說出不願意振興妖王山的此類話語之後，就變得異常激動起來。

  他看得出來，妖王並非真的放棄了妖王山，妖王更是不願意放棄孽虎一族。

  妖王先前所說的那些自棄的話，是灰霧窮奇獸誤會了，妖王並非自暴自棄，覺得自己不行。

  而是妖王另有打算。

  換句話來說，那就是妖王找到了另外的人選來執行重振妖王山和孽虎一族的大事。

  這個人選沒有意外的話，就是正在大爐中的大虎。

  灰霧窮奇獸終於明白了。

  “妖王山和孽虎一族既然毀在我手上，便不能由我來重振。即便我拖著一個殘軀，強行把妖王山救回來了，可到那個時候，我恐怕也已經無法再堅持下去了。而一旦我再次隕落，那麽妖王山就會又一次麵臨崩塌之危，甚至於比之上一次還要徹底。屆時世上很有可能再無妖王山之名，乃至於殘存的孽虎一族都會遭殃。”

  妖王將目光投向了旁邊的大爐，他仿佛可以透過爐壁看到裏麵的大虎，他緩緩說道：“以我現在的狀態，縱使能夠發光發亮，卻是極為短暫的，待我的餘溫散去，那麽黑暗定然會將一切重新吞噬，所以，我需要另外一個人來替我肩負這一切。那個人，就是大虎。”

  妖王直言說清楚了，他的確不會讓大虎那麽自由自在地生活，他之前說的可以讓大虎自己選擇自己的未來的話，其實是一種緩兵之計。

  他從來沒有放棄過讓大虎肩負起責任的心思。

  隻是大虎並不清楚而已。

  妖王深深地盯著大爐，輕聲說道：“我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我所締造出來的也已經消逝了，既然如此，複走我的舊路便沒有任何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