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渾身都是傷，雖然不致命，卻遍布了他的身軀，以至於每一根骨頭上麵，都存在著許多傷口，看上去極為的觸目驚心。

  出自對妖王的尊敬，以及妖王骸骨上散發出來的淡淡金光將這些傷口掩蓋住了，所以灰霧窮奇獸直到現在才發現妖王身上的異樣。

  待看清楚這些傷口，灰霧窮奇獸腦海中的那些古老回憶頓時湧了上來。

  曾經，妖王為了妖王山，參與了數不清的戰役，並且幾乎每一次戰役，都是由妖王身先士卒，率先闖進敵軍陣營，然後不顧多人合攻，妖王便硬生生殺出了一條血路，同時還擋住了敵軍的第一波攻勢。

  可以說，妖王一個人便包攬了一場戰爭中近乎一半的壓力。

  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妖王山的大軍自然非常輕鬆，他們往往不需要付出多麽慘烈的代價，就可以把敵軍擊潰。

  當然，妖王這樣有些魯莽的做法不止一次受到了妖王山眾位高層的勸阻，他們希望妖王可以退居幕後，待大軍遇到真正無法對付的敵人時再出手。

  可妖王沒有一次接受過這些高層的勸阻，每一次戰爭爆發，妖王總是二話不說的就殺了出去，回來的時候，他就如同在血池裏沐浴了一番，看上去極為的可怖。

  妖王我行我素，再加上妖王每次都能凱旋而歸，因而慢慢的，便不再有人勸阻過妖王這樣身先士卒的做法。

  甚至於到最後，妖王山全體上下都接受了妖王的戰鬥方式，以至於幾乎每當戰爭開始，妖王山大軍都會特意留在原地，等待妖王率先衝出去殺出一條血路，將敵營攪得天翻地覆之後，大軍才開始發起進攻。

  基於妖王這般的勇猛，妖王在妖王山的地位可謂是穩如磐石，在妖王山大軍之中，妖王更是讓人安心的主心骨。

  其他人都不需要做什麽，他們隻需要等待，等待妖王殺出一條血路之後，大軍再嘶吼著出擊。

  慢慢的，作為主帥的妖王首先殺出，已經成為了妖王山大軍的主流戰鬥方式。

  妖王一個人就包攬了將近一半的壓力，這樣的戰爭不可謂不輕鬆，至少比與妖王山為敵的那些勢力要輕鬆太多了。

  但這樣真的好嗎？

  好處肯定有，因為他們總是能大勝而歸。

  至於壞處呢？

  有嗎？

  以前看著沒有。

  直到現在，灰霧窮奇獸才知道，壞處太多了！

  然而這些壞處竟沒有一個是對妖王山的，而是全部對妖王一個人的！

  是啊，妖王身先士卒，強闖敵營的做法的確可以讓妖王山大軍壓力驟減，可有誰在意過妖王是怎樣在敵軍之中殺進殺出的？有誰在意過，妖王獨自一人廝殺的時候，究竟要承受多大的壓力？

  也許有人曾經想過這些問題。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隨著一場又一場勝利的收獲，妖王山上下全體，便徹底地遺忘了這些問題。

  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習慣了妖王獨自一人闖進敵營的戰鬥方式！

  因為妖王每次都可以凱旋而歸，雖有時妖王會滿身傷勢的回來，可當妖王在療好傷之後，他便再次投身於各種戰役之中了，長此以往之下，妖王山全軍上下，還有誰想過妖王是否艱難？

  他們想到的隻有妖王的無敵，隻有勝利的喜悅！

  而不是……妖王在這一場又一場戰爭之中，到底付出了什麽，又失去了什麽？

  沒有人知道啊！

  沒有人知道，妖王其實也是血肉之軀，他還不是真正的神，他也會受傷，也會陷入苦戰，也會感到痛苦，也會被敵人的各種手段折磨得死去活來。

  更沒有人知道，當妖王回歸，在沒有人看到的閉關之地裏，他褪下強勢的外表，疼得齜牙咧嘴地治療身上的傷勢。

  然而由於戰事的急迫，妖王根本就來不及將傷勢完全治愈，便再次投身於激烈的戰鬥之中。

  一次又一次之後，妖王雖然表麵上看上去並無大礙，實力依舊強勁，可他的體內早已滿目瘡痍，傷口無數。

  小傷？

  這麽多的小傷堆積在一起，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早就死了！

  而且這些傷勢還隻是妖王的骸骨而已，這都還沒有計算妖王當初還有肉身的時候，那時他的肉身之上又有多少傷勢？

  這些都是妖王為了妖王山而做出的付出與代價啊！

  當意識到這一點之後，灰霧窮奇獸當即就跪了下來，然後朝著妖王用力磕了三個響頭。

  “罪臣替曾經的妖王山全體上下，感謝陛下為妖王山所做出的貢獻！是罪臣愚昧，不知陛下之功德，適才還對陛下不敬，罪臣萬死難辭！”

  這些話，是灰霧窮奇獸幾乎用盡了所有的力氣喊出來的，其聲浩大如滾雷，響徹山峰。

  此時此刻，灰霧窮奇獸對妖王隻有無盡的尊敬與愧疚。

  他剛才都做了什麽？

  他居然朝著自己心心念念的妖王山的最大功德者發泄了自己的怒火？

  正如他話中說的，他萬死難辭其咎！

  與此同時，妖王終於動了。

  隻見他隨手一揮，便有一股柔和之力出現，托著灰霧窮奇獸站立了起來，隨即妖王望著虛空，緩緩說道。

  “妖王山是我一手建立的，我比誰都要看重它，它是我人生中非常重要的一環，因妖王山的存在，我才能從對族群的悔恨之中逃離出來。若說孽虎一族是我過去的驛站，那麽妖王山，便相當於是我靈魂的棲息之所，唯有在為了妖王山而戰時，我才能忘卻所有，我才能靜下心來。”

  妖王說得很慢，話語中蘊含著緬懷之意，這讓認真聆聽著妖王的話的灰霧窮奇獸都不自覺地沉入了妖王的話語中，想起了許多曾經的事情。

  “可是，隨著我的隕落，妖王山竟也一夜崩塌，當得知這個事實之後，我心中浮現出來的第一個想法就是不可思議。”妖王輕聲說道，“不可思議什麽？不可思議，我這麽多年一直以來維護並且壯大的妖王山，原來這麽的不堪一擊。”

  此話一出，灰霧窮奇獸當即身軀一震。

  “什麽縱橫無敵？什麽八方來拜？都不過是泡影，我還在世的時候，妖王山固若金湯，可隨著我一死，妖王山便比那些小勢力都要不如。所有人逃的逃，降的降，到最後更是被人直接割出了核心區域，變成一個可供門下弟子試煉的地方。你說說，這哪裏有半點所謂縱橫無敵的勢力的樣子？”

  妖王搖搖頭，“我本來還想著，即便我死了，但妖王山裏還有那麽多實力不俗的強者，還有許多未來一片光明的好苗子，有他們在，妖王山就可以一直延續下去。我的死對妖王山而言，隻不過是少了一個天王戰力而已，妖王山再不濟，也不至於會崩潰才是。”

  “但是呢？事實卻沒有半點如我所願，我一死，妖王山直接成為了砧板魚肉。當後來我以一縷殘魂，得知妖王山的下場之後，我非常的失望。但同時的，我也意識到了妖王山之所以會落得如此田地的根源所在。”

  到這裏，無需妖王說下去，灰霧窮奇獸都已經能猜到妖王想要說什麽了，並且這些話將會非常的刺耳，可灰霧窮奇獸卻連製止妖王繼續說下去的理由都找不到。

  到最後，灰霧窮奇獸除了聆聽之外，卻找不到半句話來反駁或者說服自己。

  妖王繼續說道：“妖王山之所以會一夜崩潰，最主要的原因就在於我多年來的庇護。我什麽事情都大包大攬，就算是爆發戰爭，我也是第一個衝出去的。當時我以為這樣的做法能讓妖王山少死人，是對妖王山好，可我那時卻沒有想到，我這樣的做法反而是懈怠了妖王山眾人的心，給予了他們一個強無敵的幻想，讓他們習慣了我的身先士卒，從而習慣了較為輕鬆的戰鬥。”

  “到後來，妖王山的威名徹底響徹天下，也就沒有什麽人敢來招惹妖王山了，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妖王山都過得非常安逸。在這樣的生活中，再結合之前他們從來沒有經曆過真正的血與火的洗禮，慢慢的，他們就成為了溫室裏的花朵，成為了盲目的上位者。”

  妖王沉聲說道：“妖王山裏有絕大一部分人都沒有經曆過真正的磨難，他們直接就享受到了妖王山的養尊處優。慢慢的，他們即使表麵上看起來光鮮亮麗，可心境卻極為的幼稚，他們不知道自己到底幾斤幾兩，他們隻知道，在妖王山，在我的庇護之下，他們可以無憂無慮，享受生活。”

  妖王的語氣變得嚴肅了起來，“整個妖王山，多少人成為了中看不中用的花朵？所謂的妖王山，根本就是虛有其表！待我一死，所有的假象都將崩塌，當真正的戰火彌漫妖王山之際，更多人想到的都不是反抗，而是逃離或者投降！”

  “我以為我的大包大攬是對妖王山好，其實是害了妖王山！我以為我的妖王山固若金湯，就算失去了我也能很好地延續下去，其實根本就是水中浮萍，不堪一擊！”

  妖王前伸了身軀，離得灰霧窮奇獸更近了一些，他那空洞的眼眶盯著灰霧窮奇獸如坐針氈，如芒在背。

  “若你覺得我生前所擁有的那些便是我的勝利時刻，那你就錯了，我從未贏過，無論是妖王山，還是我的族群，我都輸得……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