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霧窮奇獸並非是因為妖王的戰力而折服的，更不是因為害怕被妖王斬殺而卑躬屈膝。

  灰霧窮奇獸現在是一個怎樣的狀態他非常清楚。

  他甚至都不能稱得上是一個真正的生靈。

  他介於生與死之間，是一頭陰晦妖獸。

  所以，灰霧窮奇獸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他從來不覺得自己現在的這個樣子有多麽的耀眼奪目，反而他時常會在深思，自己這麽一個由諸多執念匯聚而成的特殊存在，到底算一個什麽？

  若非他心中始終有兩個信念支撐著，不然他很有可能都不會讓自己繼續活在這個世上。

  畢竟嚴格來說，灰霧窮奇獸根本就不是一個生靈，就連他自己都有些厭惡自己，因此活下去對他而言並沒有什麽吸引力。

  唯有窮奇路以及對妖王山的眷戀，才讓灰霧窮奇獸覺得自己並非是一無所有。

  他尚有一份追求窮奇路的執念。

  他尚有一份對妖王山的眷戀。

  他可以為了在窮奇路上再進一步，完全不在乎自己是否以大欺小，會凝聚出真身吞噬薑年。

  沒有什麽東西可以束縛他。

  除了妖王山。

  窮奇路是他的追求，那麽妖王山就是他的枷鎖。

  他被妖王山鎖住了，無法擺脫。

  可他卻樂於自己被妖王山束縛。

  因為他隻有妖王山了。

  所以，在看到妖王重現人間之後，灰霧窮奇獸比誰都要開心，在一刹那間，他仿佛看到了妖王帶領著他揭竿而起，重振妖王山昨日雄風。

  雖然死去的弟兄們無法複活，但隻要妖王山能夠重現，那麽他這麽一個介於生與死的陰晦之物，便能解脫不少。

  他對妖王如此恭敬，除了本身就尊崇妖王之外，還在於他將妖王視作了重振妖王山的希望。

  然而，此時灰霧窮奇獸卻從妖王的話裏聽到了幾分自暴自棄的韻味，這讓灰霧窮奇獸當即就忍不了了，他甚至陷入了憤怒之中，哪怕對麵坐著的，是他極為尊崇的陛下。

  “誰都可以看不起自己，唯有你不行！”

  灰霧窮奇獸低吼道，可以看到，灰霧窮奇獸身上的灰霧都劇烈翻滾了起來，陣陣可怕的氣息從他體內散發而出。

  他這是動了真怒了。

  顯然，妖王的反應讓他始料未及，同時也失望透頂。

  “陛下，你是一代妖王，是不可一世的妖王！縱然你如今狀態大不如前，可你終究是讓我敬佩，讓我臣服的妖王！妖王山乃是你一手建立，我們在妖王山生活了這麽多年，對妖王山的感情無比深厚。我之所以要以現在這麽一個妖不妖，鬼不鬼的模樣苟延殘喘，除了對窮奇路的執著之外，便是念想著未來是否有一天，可以重建妖王山！”

  “為了這個目標，我願意放棄所有，縱使讓我付出生命，我都不會有半點猶豫。可是，陛下你作為妖王山之主，作為一代妖王，卻主動說出了放棄二字？你讓組成我的諸多執念的死者怎麽想？你讓死去的兄弟們怎麽想？”

  說到這裏，灰霧窮奇獸的情緒緩和了一些，似乎在剛才激動的言語中，他內心的不滿得以宣泄出來不少，這讓他稍微冷靜了下來。

  但冷靜之後，灰霧窮奇獸的語氣便低沉了下來，他緩聲說道：“他們肯定希望看到陛下可以君臨天下，重新讓世人聽到我妖王山之名，而不是……看到陛下認輸。”

  至此，灰霧窮奇獸沉默了下來，他不再言語，同時也沒有繼續站著，他臉色複雜地坐在離妖王還有一段距離的地方，望著麵前的虛空出神。

  他需要一些時間靜一靜。

  本來滿懷期待地等著妖王會霸氣地帶領自己殺進北盧師門，結果等來的卻是妖王冷淡的態度，在振興妖王山一事上，妖王並沒有展現出灰霧窮奇獸想象中的熱忱。

  這不僅是和他想象中的事態發展不一樣。

  亦是和他記憶中的妖王有著巨大的出入。

  妖王，何時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想到這裏，灰霧窮奇獸猶豫了一下，隨即放開自己的感知，向著妖王籠罩而去。

  這樣的做法並不怎麽尊敬妖王，就連灰霧窮奇獸的感知在即將觸碰到妖王身上時，他如夢方醒，意識到現在的舉動太過放肆。

  他準備收回感知，然而就在這時，他卻聽到了妖王的聲音。

  “好好看一看我現在的樣子吧。”

  這句話的語氣並不強烈，淡淡然，卻蘊含著一種讓灰霧窮奇獸無法抗拒的威嚴，灰霧窮奇獸欲言又止，最終還是放開了感知，將妖王籠罩起來。

  他看到了。

  看到的是一具血肉全無，光禿禿的骸骨。

  身軀呈現著璀璨的金色，就像是由黃金組成，而在妖王背後，則是生長著一對漆黑羽翼。

  這是灰霧窮奇獸第一次這麽近距離地觀察妖王的身體。

  即使在他生前，他都沒有有過哪怕一次這樣的機會。

  事實上，就算是在灰霧窮奇獸生前，他那些執念的生者也不可能有今天他這樣的待遇。妖王那時候何等的強勢？怎麽可能會允許有人這麽肆無忌憚地觀察自己的身體？

  所以，當聽到妖王主動允許之後，繞是灰霧窮奇獸再怎麽在心中告訴自己要把持有度，要清楚兩者之間的身份地位，不能逾越，他還是忍不住期待了一番。

  這可是妖王的身軀啊，雖然說妖王如今隻剩下一具骸骨了，但即便如此，妖王的身軀也不是誰都能看的，灰霧窮奇獸得到了允許，那對他來說，這就相當於是一種榮譽！

  以至於灰霧窮奇獸在放開感知的時候，內心都止不住地泛起了陣陣漣漪。

  可當他一將感知放在妖王身上，並且仔細觀察了一遍之後，他發現了骨骼上的一些痕跡，隨即，灰霧窮奇獸便徹底的不平靜了。

  他看到了什麽？

  大大小小，密密麻麻，多到數不清的傷痕！

  有刀劍的劃痕、有像是被箭矢射中之後留下來的傷口，並且在幾根骨頭上麵，灰霧窮奇獸還看到了被火焰燒過的痕跡。

  那幾根骨頭有些焦黑，隻不過在妖王通體金色骨骼所散發出來的光芒掩蓋之下，不止是這一處焦黑，就是其他的所有大大小小的傷口都一並被遮擋了下來。

  正是因為如此，灰霧窮奇獸才沒有在第一時間就注意到妖王身上的異樣。

  當然，誰事先都不可能料到妖王的骸骨居然這麽的觸目驚心，幾乎沒有一塊地方是好的，每一根骨頭上都遍布了傷口！

  就連那雙漆黑羽翼，亦是有許多地方要麽禿了，要麽被兵器給傷了。

  這些傷勢都不算特別致命，卻遍布了妖王全身上下，這麽多的傷堆積在一起，對妖王的傷害可想而知。

  並且有一點需要知道的是，現在的妖王可是以一個骸骨的模樣出現的，他身上連半點血肉都沒有。再有就是這麽長的時間裏，以妖王那麽強大的實力都沒有讓這些傷勢愈合，這說明了什麽？

  說明了這些傷勢都是舊傷，是妖王還有肉身之前就留下來的，而且這些傷勢還是直接傷及體內，深入骨頭的，常年這麽累計下來，就算妖王想要療愈，卻也無從下手了。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這些傷勢看上去都不是那種非常嚴重的致命傷，但相對的，也許正是因為妖王覺得自己能夠承受得住這些傷勢，便一直沒有處理，以至於留待至今。

  可這麽一副足以稱得上是體無完膚，滿目瘡痍的骸骨，任誰看了都覺得背後生涼，即便這些傷勢再怎麽小，但一般人誰能頂著滿身的傷支撐下去？恐怕早就死了吧！

  然而妖王卻是硬生生抗下了這些傷勢，撐到了現在。

  灰霧窮奇獸眼光毒辣，他能分辨出來這些傷勢的新舊程度，從而推算這些傷勢都是多久前留下來的。

  這麽一算之下，繞是百無禁忌的灰霧窮奇獸，此刻內心竟也掀起了軒然大波！

  “這是在還沒有建立妖王山以前的，這是在建立了妖王山之後，這是……當年那場大戰，這是曾經與南方勢力開戰時落下的嗎？這，這……是當外征的時候……”

  灰霧窮奇獸越算下去就越心驚，根據以前的記憶，他驚恐地發現，妖王身上的這些傷勢裏，除卻有一小部分是他不清楚的之外，其餘的他竟然都能找到致傷的源頭！

  而這些源頭，居然清一色的都是當年妖王為了妖王山而參與的大大小小的戰役！

  簡單來說，就是妖王身上之所以會有這麽多傷勢，最主要的原因都出自妖王山身上！

  灰霧窮奇獸記得，當初妖王山從剛建立起，到後來的站穩腳跟，期間發生了數不清的戰鬥，而這些戰鬥往往都是妖王率先衝鋒，擋住了相當一部分程度的攻擊之後，這才讓妖王山的大軍加入戰場。

  妖王身先士卒，作為元帥，他卻殺在最前鋒，對付的，也都是敵軍裏最強大的敵人。

  每每，妖王都能凱旋而歸。

  屆時，妖王山大軍便會齊聲為妖王祝賀，卻沒有一個人知道，原來妖王體內已埋下了這麽多的隱患和傷勢。

  那時，妖王就是妖王山大軍全體上下心中不敗的神，隻要妖王出手，就沒有打不敗的敵軍，就沒有擊不潰的勢力。

  但在勝利背後，有誰看到了妖王不顧危險，隻身一人闖入敵營的艱難？

  有誰看到，在一番廝殺之後，妖王明明已經很累了，卻還要拖著傷軀，強行振作起來，在眾將士麵前表現出鐵血無情的疲憊？

  又有誰看到，在各種戰役之後，妖王的體內早已滿目瘡痍，傷痕累累？

  沒有人知道啊！

  所有人隻知道妖王霸絕天下，縱橫無敵。

  可曾有誰問過妖王一句……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