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續！”

  這兩個字話音剛落，薑年就被一股更為猛烈的痛感給淹沒了。

  就像是置身於海底深淵，令人窒息的同時，更是無法擺脫。

  轟！

  小男孩不再猶豫，對著薑年那僅剩的四重境界發起了最後的總攻，隨著一聲外人聽不見的轟鳴在薑年體內響起，薑年的修為波動赫然降到了開蘊境三重！

  而他的身上則流出了更多的鮮血，甚至若仔細去看，則會發現，與大多數人紅色的血色不同，薑年此時流淌出來的血，除卻明顯的紅色之外，還隱隱透露著一些黑色。

  紅中帶黑，這代表著什麽？

  反正一定不是什麽好事。

  實際上也的確如此。當薑年的境界被碎至隻剩三重的時候，薑年便體會到了一種比之斷肢之痛更要折磨人的痛楚。

  就像是，他的四肢被硬生生扯斷之後，還能感受到四肢被一點點碾壓成粉末的痛覺，這種體驗非常詭異，是除卻斷肢之外，薑年還得承受手腳被碾壓的雙重痛感。

  正所謂十指連心，手腳被碾壓成粉末所帶來的猶如波濤一般洶湧的痛苦幾乎要把薑年逼瘋了，薑年甚至可以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手指，腳趾，像是被放進了磨盤，被一點一點地碾壓，隨即是他的小臂，小腿，再到大臂大腿，倒也算是循序漸進，然而痛苦卻是一浪接著一浪，一重更勝一重！

  果然如小男孩所說，接下來每碎一個境界，都會是前麵經曆過的痛苦總和的兩倍以上！

  “啊……”薑年在心中嘶吼，然而他也隻能在心中嘶吼，他為了遵循小男孩說的不許動的囑托，連口都不敢張開，唯恐造成一點異動就會導致他至今的努力全部白費了。

  但這樣一動不動的枯坐，隻會讓他的痛苦加劇，薑年此時極為煎熬，對痛不欲生這四個字的理解更加深刻了。

  “哥哥，還能行嗎？”小男孩擔憂地問道。

  “繼……續！”薑年以咆哮回應。

  下一刻，薑年身上的氣息猛然下降，已經來到了開蘊境二重的境界！

  痛楚暴增！

  薑年的身體顫動幅度更大了，而且從他體內流淌出來的鮮血中，已有大半都呈現出黑色，此時的薑年看上去更為的觸目驚心，加上他身上流露出來的紊亂不已的修為氣息，甚至給人一種薑年是從某些陰冥之地裏走出的惡鬼一般，若薑年就此出現在人間，指不定會被當作怎樣的怪物，從而引起人間巨大的轟動。

  “哥哥……”

  “不用再問了，我能堅持得住，都來吧。”

  “嗯……”

  下一刻，薑年的境界再次跌落，如今就隻剩下開蘊境一重了。

  薑年身上流淌出來的血液已徹底轉化成黑色。

  痛感更是暴增到了一個讓薑年都出現了刹那失神的程度！

  在這一刹那間，薑年甚至覺得自己經曆了一次死亡！當他回過神來時，自己便投身於痛苦的海洋中了。

  時至現在，薑年已經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憑借著什麽才堅持下來的，信念嗎？是怎樣的信念？意誌？似乎他的意誌也不夠堅定……薑年的意識都模糊了。

  但就在他要就此暈倒的時候，他的腦海中突然閃過幾幅畫麵。

  第一幅，是他父母被抓走的時候。

  薑哲和許萍的臉上充斥著對死亡的恐懼，但他們看向薑年的眼裏，卻飽含柔情，除此之外，他們的目光裏還流露出希冀薑年可以站起來的期盼以及鼓勵。

  他們到死之前，仍是最掛念著薑年。

  那時，薑年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母被卷入鼎爐，卻沒有半點要阻止的舉動，他一直在跪著，隻知道無用地流淚。

  第二幅，是毛頭死在自己麵前的時候。

  毛頭跟薑年說了很多，有罵薑年的，有回憶他們曾經在一起走過的，也有警醒薑年的，還有對薑年的道歉……現在想來，毛頭倒是始終以真心待薑年，可薑年卻沒有好好地回應過毛頭一句話。

  直到最後，毛頭在薑年旁邊睡下了，頭往薑年，露出微笑。

  一睡，就起不來了。

  那時，薑年還在猶豫，還在懷疑，還在擔心，雖然後來清楚了毛頭的所作所為都是真心的，但薑年終究錯過了……

  第三幅，是王姨擋在自己麵前的時候。

  王姨啊，薑年一直很喜歡的一個人，有時候還會親昵地稱呼對方為王媽，可見在薑年心中，王姨到底占據著一個怎樣的地位。

  事實上，王姨也喜歡薑年，不然也不會為了薑年，去對付陳岩。

  那時，薑年癱坐在地上，看著擋在自己麵前的王姨的背影愣愣出神。

  這個身形略顯消瘦，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女人，卻能在修為明顯高出自己一等的陳岩麵前，對著薑年堅定地說道：“無論是誰，想要動你，除非……踩上我的屍體！”

  第四幅，自然就是胡藝澄了。

  然而與前三幅的慘烈不同的是，這一幅畫麵展現出來的，隻有濃濃的溫馨與甜蜜。

  那是薑年在夕陽下，和胡藝澄互相告白的時候。

  那時的薑年剛剛從百島市回歸，正值滿身疲憊，但當他與胡藝澄擁抱在一起時，仿佛微風拂麵一般，薑年隻覺得自己渾身輕鬆，就像是卸下了沉重的負擔，投身於柔軟的棉花一樣。

  那時，胡藝澄依舊很美。

  他與她緊緊相擁，隻有在那一刻，薑年終於得到了舒緩和解放，他不用去思考將來，隻需要……好好的品味當下。

  這四幅畫麵就像是迷霧中的一縷陽光，帶領著薑年走出了混沌，然而就在薑年即將恢複清醒的那一刻，他又看到了一副畫麵。

  一副似乎不在他記憶中的畫麵。

  在一處巨大的湖泊之上，還沒有恢複少年身的老態薑年和已經成為天人的胡藝澄懸於湖心，於璀璨的星光之下，他們的身上就像是被披上了一層晶瑩的薄紗，四周一派祥和，此地隻剩下他們二人。

  薑年一臉的麻木，瞳孔中看不到一絲清明。

  至於胡藝澄……則是流著淚，在薑年的嘴唇上，深深一吻。

  與此同時，還有幾段屬於胡藝澄的聲音在薑年心中回蕩。

  “小年，如果我們沒有經曆過這些事情，會不會在幾年後，你就牽著我的手，走上婚姻的殿堂了？”

  “我可能，陪不了你走下去了，我應該快要死了，等不到我們結婚的那一天，總覺得……有點不甘心呐……”

  “小年，雖然這樣有些狡猾，但我應該是等不了那一天了，所以，現在就讓我自導自演一下，讓我就算死了……也能沒有遺憾了。”

  到這裏，其實薑年已經清醒了，但胡藝澄的聲音卻還沒有斷。

  直到下一段話，薑年縱使處於極致的痛苦之中，也忍不住流下了兩行淚，隻不過這兩行淚，乃是血淚。

  鮮紅的血淚。

  在他被黑血染得漆黑的臉龐上，顯得格外清晰。

  “在大地之母以及森林之靈的見證下，我胡藝澄願意嫁你薑年作為我的丈夫。從今時直到永遠，無論是順境或是逆境、富裕或貧窮、健康或疾病、快樂或憂愁，我都將永遠愛著您、珍惜您，對您忠實，直到……永永遠遠。”

  胡藝澄溫柔似水的嗓音在薑年心間一遍又一遍地傳蕩，在這期間，薑年似乎都忘記了自己正處於碎境的折磨之中，而小男孩也不知道是否察覺出了薑年此刻的異樣，趁著薑年的注意力放在了其他事物身上時，小男孩直接把薑年最後一重境界也給粉碎了。

  薑年身上的修為波動戛然而止！

  更有一股超越以往數倍的痛楚隨之轟然爆發，瞬間把薑年淹沒其中，然而就是這最後的痛苦，卻被薑年直接無視掉了。

  或者不該說無視，而是薑年將之短暫性地遺忘掉了。

  因為他現在，已經完完全全被這幅突如其來的畫麵，以及胡藝澄的聲音給吸引走了所有的心神。

  此刻在薑年的世界裏，隻剩下當初他與胡藝澄在湖泊上的一幕幕。

  胡藝澄帶他來到湖泊上、胡藝澄對他說過的話、胡藝澄依偎在他的懷中、胡藝澄的宣誓……

  是的，薑年全都想起來了。

  至於原因，薑年自己也不清楚，隻是他也不想去琢磨自己到底為什麽會想起這段過往，不管是因為他大腦突然靈光一閃，還是因為這是小男孩的安排，亦或是因為其他的什麽原因，薑年都不在乎了，他隻慶幸自己想起來了，還好他想起來了！

  否則，他又怎麽能清楚胡藝澄真正的心思？他又怎麽能知道，就在前不久，就在前不久他陷入失神的時候，胡藝澄居然單方麵地對他宣了誓！

  即便這個結婚僅僅是一份形式，但薑年還是感到無比的痛心與後悔。

  “如果這一切都沒有發生，我是否就能牽起你的手，與你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如果你沒有選擇來救我，那麽你就不會受到傷害，你就能活下去，而不是為了我這個給不了你未來的人，浪費你寶貴的生命……”薑年悲傷不已，此時他甚至覺得，心痛，比之所謂的碎境之痛，更加令人煎熬。

  薑年知道胡藝澄愛他，卻不知胡藝澄愛他愛得這般深。

  他知道胡藝澄是一個怎樣的女孩。

  也正是因為他知道，所以薑年非常清楚，對於胡藝澄來說，結婚到底意味著什麽。

  意味著一輩子的不離不棄。

  意味著一輩子的相濡以沫。

  然而他卻辜負了這麽一個眼裏全是他的女孩，並且因為他的原因，使得這個女孩最終步入了死亡。

  薑年後悔嗎？

  後悔死了！

  可惜世上無法重頭再來，逝去的生命也不可能再重現。

  然而即便薑年血淚流滿麵，卻仍謹記囑托，不動如鍾。

  就在這時，小男孩帶著愧疚的聲音響起：“哥哥，其實我剛才是騙你的，碎境並不是一定要保持著盤膝的姿勢一動不動，其實是可以動的，我之所以這麽做的原因，是想讓你經曆多一份磨礪，因為你一旦成功承受下來了，就能夠讓你更輕易地跨越掉重塑境界後需要的沉澱，並且對你重塑境界，也有一份好處……”

  再之後的話，小男孩沒有繼續說完。

  不是因為他害怕薑年責備他，所以不敢說下去，事實上，薑年也沒有要責備他的意思。

  是因為當小男孩說出薑年其實可以動的時候，薑年卻沒有如小男孩猜測的那樣嚎啕大哭起來，而是表現得很平靜。

  至少表麵上看不出薑年有絲毫的情緒起伏，他就像完全不在意似的，然而在薑年的兩側臉頰上，兩行清淚卻控製不住地往下掉。

  清淚，清澈透明。

  薑年能抑製住自己的動作，卻抑製不住心中的悲痛。

  那個女孩啊，一去不複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