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真相。

  丁明、王棧怡、劉央、張北負、陳岩。

  他們被選中隱藏身份，潛入人間並非偶然，而是既定。

  在他們背後，一直站著一個人，在默默地操縱一切，無論是他們的人生，還是他們的選擇，亦或是他們的靈魂，都在這個人的手下悄然改變，離開原有的軌跡，往他需要的方向走去。

  其實若仔細閱覽他們以往的經曆，便能發現一個共同點。

  他們都經曆過不小的苦難。

  或許正如江老的那句話而言：世間最容易製造的東西就是痛苦，而最容易揣摩的，則是遭受過痛苦的人。

  要說丁明在知道真相後難道真的沒有憤怒與仇恨江老嗎？不可能的，丁明甚至想當場格殺江老，為他的親人，為他自己報仇。但他能嗎？不，他不能。他隻是一個小小的脫俗境修士，對方是高高在上的天人，繞是一百一萬個丁明，上去也隻能是送死，所以，丁明選擇了忍耐，選擇了克製。

  可他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麽嗎？

  完成了江老布置給他的任務之後，又能怎樣？

  他死去的親人能回來嗎？

  丁明也曾迷茫過，失神過。

  但最後他得出的結論，還是遵循江老的命令，為薑年的覺醒而默默付出。

  他為什麽要做到這種程度，是因為他沒有血性嗎？

  是因為丁明想找到一個答案。

  為此他已經困擾了數百年。

  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他將薑年當成了兄弟，與張北負一樣，他們都在這段短暫的相處中，對薑年付諸出了真情實意。

  即使丁明清楚，他們之所以會這樣，還是和江老脫不開幹係。

  這個男人把人性的每一個弱點和柔軟都解析得非常細致，如果說是江老提前預知了未來，倒不如說是因為他太過了解人性，他謀算多年，籌謀多年，無論是丁明還是張北負，亦或是其他三人，都在他的演算之中，行事脾性，分毫不差。

  但就算是知道了又怎樣？

  丁明已經陷進去了。

  其實有時候丁明也在想，到底是因為薑年本身的人格魅力還是因為他作為天命之子有其特殊之處，可以讓修為閱曆比他高出許多的人都甘願跟隨與交心？不過後來丁明就想開了。

  薑年就是薑年，天命之子就是天命之子。

  無論這二者有怎樣的關聯，至少他的確是被這個少年打動了。

  張北負和王棧怡不知道真相，但他們都願意為了薑年而付出生命，這就非常能說明問題了。

  而丁明……也是如此。

  …………

  “釘子，我昨天看了一部電影，叫《楚門的世界》，裏麵的男主角超級可憐，他的人生就是一場大型直播秀，被困在一個巨大的攝影棚裏，在那個世界中，他所有見到的人，所有經曆的事，都是在別人安排下進行的，他的人生也是虛假的，他的朋友，他的親人，還都是一群演員……這樣的事情真的太可怕了，如果我生活在這樣的世界裏，還不得瘋了。”

  “這就瘋了？不至於吧。”

  “怎麽不至於，喂，你整個人生都被否定了，你經曆的所有事情都是被安排的，你的親人甚至你的家人都是假的，這麽大的打擊，誰能承受得住？”

  “所以你要承受啊……”

  “你嘀嘀咕咕什麽呢？”

  “沒什麽……哎，小年，如果有一天，你發現你就生活在這樣一個虛假的世界裏，然後有一群人要害你，你會怎麽辦？”

  “嗯，我想想……先讓我爸媽遠離危險先吧，然後，我就跟他們拚了，瑪德，讓老子過了十幾年的假意人生，要被我知道了，我當場就衝上去和他們同歸於盡嘍，到時候釘子你記得跟上啊，我倆在一起抗得住，哦對了，還得叫上毛頭，雖然他沒個正型，不過打架倒是一個好手……”

  “你，讓我跟你一起去？”

  “怎麽，怕死啊？”

  “不是，那如果我也是演員呢？”

  “不可能的，你要是演員，那我真不活了。”薑年似乎想深入了，臉上的笑容緩緩收斂，“就算整個世界都在欺騙我，但我仍是相信有那麽一部分人是站在我這一邊的，哪怕你們都是被安排好的演員，我也相信，你們不會害我，我爸、我媽、藝澄、陳伯、王姨，嗯，還有毛頭，當然，不可能沒有你……釘子，就算真的有那一天，記得，別慫了，到時候跟我一起，殺出去。”

  “好……”

  …………

  轉眼間，物是人非。

  丁明收起所有思緒，深吸一口氣後，探出右手，一把在王棧怡爆體後飛濺而出的血霧中抓住了她的儲物袋。

  陳岩一個閃身降落到他的旁邊，麵無表情地看著儲物袋。

  丁明沒有猶豫，直接將其打開。

  想那麽多已是無用，緬懷與感念隻需要一刹那的回望即可，當事情還沒有結束之前，丁明必須恪守不渝，盡可能地隱藏自己，不讓陳岩和廖觀平察覺到哪怕一絲的端倪與破綻。

  一切的一切，都將在不久後徹底爆發。

  既然選擇了，就絕對不能允許功虧一簣！

  王姨，王媽都已經為了薑年而戰死了，還有張北負，劉央，也都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場上隻剩下他和陳岩。現在的狀況與江老當初囑咐的一致，丁明提起十二分專注，默默計算時間，以及觀察時機。

  一定要順利！

  一道人影掠過，薑年的身形便出現在地上，薑年因為本命精血的喪失，以及經曆了心變之後，臉上顯得更加蒼老了起來，並且充滿了慌亂與恐懼，抬起渾濁的雙眼，有氣無力地看著站在他麵前的陳岩和丁明二人。

  至三息結束，還有最後一息。

  “可有遺言或者未完成的夙願，說出來，我若有機會，可以幫你完成。”這時，陳岩的聲音傳入薑年的耳中，明明不見他嘴唇在動，可薑年卻清楚地聽到了。

  薑年沒有大驚小怪，他知道這種傳話方式，以意念傳音。

  “時間不多了，你隻需要循著這份意念在心中訴說即可，念在我與你也曾一起走過了十八個年頭，以及你一直喊我陳伯的份上，我可以滿足你死前的要求，你盡情說便是。”

  “我能有什麽要求，我還需要什麽要求麽？我現在還剩下什麽，還擁有什麽？什麽也沒有，也就什麽也不要了。”薑年苦澀說道。

  陳岩有些默然，薑年說的沒錯，他的確是什麽都不剩了，也就不需要什麽了。

  “你還有胡藝澄，你與她才剛確定關係，你希望我替她做什麽，是要我保她一生榮華富貴，還是平淡卻美滿地生活下去？”陳岩思考薑年或許需要些什麽的時候，突然想起來胡藝澄的存在，他給了薑年一些建議。

  他本來以為薑年會如同被驚醒一般，雖然知道自己已經必死無疑，但可以為胡藝澄做些什麽也是極好的，畢竟像他現在這種年齡，對於愛情應該說是非常珍貴的。

  但沒想到薑年卻一下子瞪起了眼睛，一掃所有的恐懼，猶如一頭蘇醒的雄獅，怒視著陳岩，“我不許你對她做什麽，你不能夠打擾她的生活，她未來怎麽樣是她自己的事，我更不需要你涉足她的人生，她絕不可以牽扯進這件事情來！”

  陳岩的目光瞬間變得陰沉下來，“你在以什麽口氣與我說話？真覺得那份情誼可以讓你這麽得寸進尺了？”

  原本軟弱的薑年在這件事情上卻表現得出奇的強硬，若是其他事，或許薑年便會膽怯地訴一下心中的怨恨，可當陳岩一說到胡藝澄，這個少年那遺失許久的剛烈似乎又回來了，他目不斜視，迎著陳岩陰沉的目光，以意念加重了幾分語氣，說道：“我所說，便是我之意，我絕不允許你，去叨擾她的生活！”

  “我要是不呢？”陳岩也顯然不是一個甘願被人指使的人。

  “即使我今日必死無疑，但我死後定要化作鬼魂，一直纏上你，若不能對你造成威脅，那我就成為鬼王，獲得更強的力量，從而阻止你去幹擾她的生活，無論你是對她好壞與否，我都不會，讓修士去插手她的人生！”此時的薑年哪裏還看得到不久前的怯懦與軟弱？縱使是麵對可以輕易擊殺他的陳岩，薑年仍敢於直麵，並且毫不退讓，選擇強硬到底。

  在旁的丁明始終在觀察他們，在聽到薑年居然說出這種話語之後，他心念一動，雖表麵上看不出什麽端倪，但在他的內心卻充滿了振奮。

  小年，你終於要回來了嗎？

  這隻是丁明的一廂情願，事實上，薑年應該隻是在胡藝澄這件事上有這麽大的決心，不外乎是因為他現在隻剩下胡藝澄了。

  整個世界，如今還有誰是站在薑年這一邊的？

  有的都已經死了。

  除卻丁明，便隻有胡藝澄了。

  這是一股怎樣的力量？薑年一改懦弱，重新找回強硬與不屈，即便隻在胡藝澄一件事上有這種效果，但丁明依舊覺得欣喜。

  就這樣夠了嗎？

  太夠了！

  為了讓陳岩不至於因為薑年的話而陷入憤怒，從而直接斬殺了薑年，丁明正打算從中調解一下，卻沒想到陳岩隻是冷冷地瞪了一眼薑年，便妥協了下來。

  “我答應你，不會去打擾胡藝澄的生活，但我不去打擾，並不代表我將徹底遠離她。”陳岩麵無表情地說道，薑年聽到這裏，目光居然淩厲了幾分。

  丁明激奮得都在心中尖叫了起來！

  繼續繼續！沉澱越多，你將爆發得越厲害！

  而陳岩接下來說的話，頓時令薑年一愣，就連丁明都覺得意外。

  隻聽陳岩神情緩和，用上了當初陳伯的語氣說道：“我會在暗處關注藝澄，不幹擾她的人生，卻會保護她的安全，我也會盡自己的能力，不讓她涉足到修真界之中，更不會讓修士走進她的生活裏。”

  薑年驚疑不定，正要詢問，陳岩的下一句就來了，“我這一輩子無兒無女，卻在不知不覺間將藝澄看作了自己的孫女，無須你囑咐，我自會有分寸，其實若非因為你我陣營不同，而我僅是身為陳伯的話，真是想去參與你和藝澄的婚禮，給你們送上我的祝福。”

  陳岩說這話時，臉上的表情和睦得足以令人忘記他本身可是一個殺人如麻的瘋子。

  就連薑年和丁明都有些恍惚，仿佛看到了曾經的陳伯。

  薑年的眼眶再次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丁明則在內心再一次對江老表達出深深的敬服。

  江老，算無遺策！

  同時他還有些疑惑，薑年到底是因為其本身的人格魅力還是因為天命之子的特殊，竟連陳瘋子都能打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