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若隻如初見。

  初見……

  丁明想起來許多。

  那天晴空萬裏，鳥語花香，校道兩側樹木蔥蘢，陽光宣泄而下，順著茂密的樹葉縫隙間投透出，落在地上映照出一片又一片的斑點陰影，過往的少年少女一個個臉上都帶著其專屬的稚嫩與朝氣，充滿期待地往教學樓走去。

  丁明混在人群之中，在背後偷偷地跟著薑年。

  哪成想一個轉身，薑年就不知怎麽突然來到了丁明的身邊。

  “哎，哥們，你也是高一三班的嗎？”

  “你咋知道的？”

  “我看你盯著三班的分班表看了好久了，猜的。”薑年笑嘻嘻的，“不得不說，哥們，你這身材……嘖嘖，夠壯！”

  “嘿嘿，我這是，發育早了點。”丁明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

  “你叫啥名兒啊？我叫薑年，以後多指教啦。”

  “我叫……丁明。”

  …………

  “釘子，待會兒跟我一起偷偷溜進去，沒事的，相信我。”

  “被發現了怎麽辦？”

  “慫什麽，發現就發現了唄，最多就是遭一頓罵，有啥的，他們還能揍我們不成？再說了，不是還有你嘛，你這麽大塊頭，就那瘦不拉幾的網管，能怎麽著你？”

  “好吧……”

  薑年跟丁明就縮著身子，趁那網管不注意的時候，一下子就溜了進去，結果剛走進來沒多久，還沒等找到座位，就碰上了一個打掃衛生的阿姨，三個人六隻眼睛在空中對視，薑年才堅持不到一秒就覺得臉上發燙，忒尷尬了。

  “你倆怎麽進來的？網吧不許未成年人來上網的。”王姨向他們走來，可聲音卻壓得小小的，似乎也在替薑年二人掩護。

  “阿姨，我，我們就進來看一下……”薑年趕忙辯解，正準備拉著丁明撤退，他旁邊的丁明卻嬉皮笑臉地對王姨說道：“阿姨，我們學習學得太累了，就想著打會兒遊戲來放鬆放鬆，您就讓我們進來吧，我們保證不會玩這麽久……”

  丁明講了很多，連薑年都訝異丁明怎麽突然就變得這麽死纏爛打的，不過他很快就發現，隨著丁明的“口若懸河”，王姨的神情也漸漸緩和了下來，隱隱有被打動的樣子，薑年趕忙從中再添上一把火，跟丁明來了個混合腔調，最終竟真的說服了王姨，讓其同意他倆進去，薑年和丁明相視一笑，都看出了對方臉上那仿佛勝利者的目光。

  “不過，隻能玩一個半小時啊，不能太多。”王姨囑咐道。

  “好嘞！”

  …………

  “又來，今天作業寫完啦？”

  “早搞定了，王姨，還是之前那台機子，有沒有給我們留著？”

  “有的。”王姨微笑道，“不過小年你等會兒，你爸媽昨天已經跑到網吧裏來問過了，是不是你經常來這裏玩遊戲。”

  “啊，王姨你怎麽回他們的？我昨天回家他們也沒說什麽啊？”

  “放心吧，王姨都跟他們說好了，我和他們解釋說你是在學習間隙之後才來玩一會兒的，並且我向他們允諾，會監督你上網的時間和做什麽，他們應該是想到你成績沒有下滑，再加上可能是覺得我說的有道理，所以就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咯。”

  “王姨你太好了，那以後我就能光明正大的，不用再偷偷摸摸地跑下來了。”

  “但是，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你必須保證要在學完習之後再來的，而且不能經常來，有多的時間，就陪陪你的爸媽。”

  “嗯，好的！”

  …………

  “釘子，你覺得王姨這人怎麽樣？”

  “很溫柔，很善良，對我們也很好，很寬容，而且最關鍵的是，咱們每次去那裏，王姨都會免費送咱們兩瓶飲料，有時還有一些零食，妥妥的白嫖了一波。”

  “你就想著吃。”薑年翻了個白眼，隨即躺在草坪上，望向蒼穹上那皎潔而又明亮的圓月，喃喃了起來，“有時候我覺得王姨看我的眼神，就像是我媽看我的那樣，溫柔，親切，甚至於有那麽幾次啊，我真的覺得她就是我媽媽，那種感覺很微妙，哎，當然啊，我不是說我媽不好，而是王姨，就是那個，那個你懂吧，就很那啥。”

  丁明點頭，“懂，我有時候也有這種感覺。相處時間長了，才愈發知道王姨這人真的很好。”

  “王媽。”

  “嗯？”

  “就是王媽啊，我決定了，以後我不僅要叫王姨，我還要叫王媽，哎，我之前打聽到王媽到現在還沒有結婚，我這也算是滿了她的心思，不用讓她覺得自己挺遺憾的之類的。”

  “有啥好遺憾的，你這完全是想太多。”

  “你管我！你叫不叫！”

  “我，我不叫。”

  “你幹嘛不叫！”

  “我心裏尊重她就好啦，你難道不覺得叫媽啥的有點太肉麻了嗎？”

  “你就是毛病多，有個啥肉麻的，這不是挺能增長感情的嗎，反正我叫定了，王媽王姨我輪著叫，管你。”

  “行行行。”丁明擺擺手，把最後一口啤酒喝下肚子，然後就和薑年那樣，躺在草坪上，望著月亮發呆。

  “我也想叫。”這句話，丁明沒有說出口。

  …………

  初見。

  純粹而又美好。

  若一切都像是剛剛開始那樣，他不是被選中的人，薑年不是天命之子，王棧怡不是修士，那該多好？

  他和薑年還是兄弟，會時不時地跑去網吧，和王姨有的沒的閑聊幾句，然後喝著王姨送過來的飲料，就算不上網，也覺得心滿意足的，這一天又是過得挺舒服的。

  然而這一切都隻是無意義的妄想而已。

  他是什麽身份，王棧怡什麽身份，薑年又是什麽身份？

  他們不可能真正走在一條平行線上。

  縱使臨近，卻無法相通與相交。

  他們都有各自的命運。

  王棧怡本來隻需要好好地執行任務，若沒有對薑年動了真情實意，現在便能割下薑年的頭去找廖觀平領賞，日後不說榮華富貴，至少也能有個可以看得更遠的未來，隻是，王棧怡卻選擇了與薑年共進退，即使在明知必死的情況下，她依舊不曾後悔，堅定不移地走了下去，直至……她被陳岩一拳打爆，灰飛煙滅。

  臨死前，她還死死地拽著腰間的儲物袋，而薑年正是在裏麵。

  這是王棧怡的選擇，也是……她的命運。

  而薑年天命之子的身份，也注定了他的命運不可能會往好的方向走去，或許在其他文明，其他地域中，作為被世界選中的人，他會過上高高在上，無比輝煌的生活，可不幸的是，薑年生在地球這個非常特殊的地方，有太多的人覬覦天命，薑年隻是一個毫無背景的小人物，他從一開始，就注定不能擁有天命。

  也注定，薑年將生活在一個扭曲的世界中，他的一舉一動，都在有心人的眼中，他的成長，他的經曆，即使沒有被太多的人為操縱過，但，薑年的結局必然是以悲劇收場。

  事實證明，的確如此。

  至於丁明。

  此人好評判嗎？

  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應該做什麽，又應該承受什麽。

  他和其他人都不一樣。

  怎麽個不一樣法？

  他是被江老選中的人。

  “你已經走進了薑年的心裏，成為了他極為重視的人，薑年從小到大就沒有擁有過一個真心朋友，你是他的第一個，可能……也是最後一個了，所以，你的身份很特殊，你將會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你的存在，就是開啟薑年內心無盡黑暗的鑰匙，在此之前，你必須按照我說的去完成，不可有絲毫的差錯，否則，不僅僅是你，薑年，和那些因為薑年而死去的人，甚至於整個地球，整個天下，都因此發生不可想象的改變，不要懷疑我說的是否真假，你隻需要，做好你份內的，就行了。”

  “既然薑年這麽重要，那為什麽您還要傷害他呢？”

  “我也沒有辦法。”丁明記得，當初江老說這話時，眼中流露出不加掩飾的無奈與痛惜，“這不是我這麽一個小人物就能決定的事情，而是……”

  之後的，江老沒說，丁明也不會去問，隻知道江老那時長歎了一聲，不在乎丁明是否在場，輕聲說道：“他必須經曆這些，薑年不可以心向光明，他如果想要更好地主宰自己的命運，就必須走向沉淪的深淵，這個世上，善良的人永遠活不久，人無感情，才能成聖……薑年若是能在天命之爭中活下來，才能真的算是初步從自己的宿命中超脫出去，在他背後站著的，可是諸天。”

  丁明內心震撼不已。

  諸天！

  “所以，別想著反抗，也別想著去改變什麽，以你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撼動那些人，一切的一切，都必須由薑年自己決定，他……是我們所有人，唯一的希望。”

  丁明聞言，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深深的顫栗，仿佛是蜉蝣遇到了至高無上的天道，那種極致的層次，遠非他可以去揣摩，哪怕隻是簡單了解，都會令他無比恐懼。

  他本以為江老說到這裏就會結束了，但沒想到，江老繼續說了下去。

  一句話而已。

  卻讓丁明當場跪下，伏身在地，瑟瑟發抖。

  “多少存在俯瞰人間，卻又畏懼人間？黑暗之下，又有多少人前仆後繼，謀算萬古？或許總有那麽一些人走在最前方，掃除陰霾，承受痛苦，有他們在，整個世界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