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必死，故而求死，死而瞑目。

  在場的其他人無論在做什麽事情，都往這邊投去了複雜的目光。

  劉央的落幕是不是有些太突然了？

  從他出現到死去，全程隻不過花了一息的時間，對於他們這種境界的修士而言，戰鬥往往是在瞬息發生，又在刹那結束，他們甚至都沒有聽清楚陳岩和劉央兩人之間說了一些什麽。

  劉央就死了。

  話說起來，有一件事情，哪怕是王棧怡都非常疑惑。

  劉央為什麽要幫助薑年？

  他與薑年非親非故，在此之前從來都沒有見過一麵，但劉央卻確確實實地是為了薑年而亡。

  他本不用來的，他完全可以獨善其身。

  眾人猜測是與張北負有關，但具體的緣由卻沒有一個人能想得出來，劉央的死，也就成為了一個謎。

  不過此時眾人已沒有多餘的精力去揣摩劉央的死到底蘊含著怎樣的隱秘，在現在的局勢之中，薑年成為了分割陣營的人物，昆侖墟要殺薑年，而王棧怡和劉央因為自身原因要保護薑年，至於丁明與陳岩，則是堅定不移的主殺派。在這場爭鬥中，隻有殺與不殺這兩種選擇，既然劉央選擇了不殺，那等待他的，便隻有死路一條。

  他這可是要壞昆侖墟的大事，就算廖觀平沒有立刻殺了劉央，等到事後也劉央也肯定逃不了，在廖觀平麵前，即使給劉央一身脫俗境無敵的修為又有什麽用？恐怕廖觀平一根手指就能把劉央給宰了個千八百十遍。

  正是因為如此，陳岩才會決定下殺手，就算他不殺，劉央也必死無疑，那為什麽不把這個選擇放在自己手上，至少陳岩不會折磨劉央，讓其生不如死。

  總而言之，在廖觀平看來，無論是陳岩還是劉央，都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廖觀平願意讓陳岩他們執行殺了薑年的任務，並且允諾事後同意他們加入昆侖墟，這已經是非常宅心仁厚了，如若不是因為此刻時間靜止了，整個地球都找不出其他可以動彈的人，否則這等美差，能輪得上他們？

  所以對於王棧怡和的做法，陳岩是萬萬不能理解的。

  “你應該知道，你現在的處境如何。”丁明瞥了一眼正往他們這邊趕來的，一臉凶煞的陳岩，然後對著麵前呼吸有些紊亂的王棧怡說道，“把薑年放出來，然後……讓我們砍下他的頭顱，隨即與我們一同去領賞吧，不要再執迷不悟了，你毫無勝算。”

  王棧怡抿了抿嘴唇，上麵有一些在剛才戰鬥中流出的鮮血，接著她碰了碰腰間的儲物袋，確定儲物袋完好無損後，她明顯是鬆了一口氣。

  因為薑年就在裏麵，為了更好的行動，王棧怡也隻能讓薑年暫時待在儲物袋裏。

  而就在剛剛，丁明差點就趁王棧怡受傷之際把儲物袋給奪走了，所幸王棧怡不惜再次消耗大量真元，擺脫丁明的追擊，這才使儲物袋保存下來。

  可像這樣的有驚無險還能維持多久？

  王棧怡如今的狀態可是非常不好。

  丁明的實力本就比她高，再加上王棧怡不久前還曾燃燒過自己的修為，以此來擊退陳岩。雖說後來陳岩念及舊情，親自鎮壓住了修為之火，但燃燒修為這件事萬分凶險，哪怕隻有一瞬間一刹那，對於修士的傷害都是不可逆的，甚至嚴重些還會傷及本源，在這樣的雙麵夾擊之下，王棧怡怎麽可能還是丁明的對手？

  而且最關鍵的是，劉央死了，陳岩來了。

  王棧怡可謂是一點希望都沒有了。

  那她要不要放棄呢？

  暫且不提王棧怡自身是怎樣的想法，作為對手的丁明此刻便多麽希望王棧怡就此罷手，不要再繼續戰鬥下去了。

  丁明和陳岩不一樣。

  丁明在某些地方和張北負一樣。

  他和薑年在未揭露出真相之前，可是一直都在以兄弟相稱。

  他難道就沒有在裏麵投入一點真情實意嗎？

  不會的。

  其他人不知道的是，丁明也曾擁有過一段不堪回首的過往，這導致他對於感情而言一向珍惜，雖然他明明知道和薑年隻是逢場作戲，但有些時候連他自己都分辨不出，自己是不是假戲真做了。

  記得當初他和薑年一有時間就會跑到小區裏的那間網吧裏打網絡遊戲，不過按照他們的身份和年齡，薑年和丁明當時都不算是成年人，所以一開始網吧裏的網管並不同意他倆進入。然後薑年就耍起滑頭來了，他教唆丁明和他一起，趁網管不注意的時候偷偷溜了進去，結果還沒等坐上椅子就被人發現了，那人不是誰，正好就是在網吧打掃衛生的王姨。

  薑年就尷尬了起來。

  那他們是怎樣順利進去的呢？

  其實還是因為丁明。他與王姨的真實身份是什麽，彼此都心知肚明，那時丁明特意傳音給王姨，言稱這是為了與薑年更快打好關係的行動。接下來的事情如何發展，不用說也知道了，總之是王姨跑去“開後門”，薑年和丁明才能享受那一下午的快樂時光，期間王姨還免費送了他們兩瓶飲料，這讓薑年對王姨的印象一下子變得光輝了起來。

  這阿姨好好哦。

  丁明還記得，薑年當時是這麽說的。

  之後也是多虧了王姨，薑年和丁明才能接二連三地跑去網吧，就這樣一來二去的，連網管都默認了他倆混進來。往後的日子裏，薑年和丁明的關係越來越鐵，和王姨之間的交情也越來越深了起來。

  有時候薑年還會半開玩笑地稱呼王姨為“王媽”。

  想到這裏，丁明突然想起來王棧怡說過自己的孩子已經去世了的事情，他不僅猜測，是不是就是因為這個“王媽”，王棧怡才決定要幫助薑年的？

  可能，真的是這樣吧……

  不過，他們相處的那段歲月裏，真的很美好。

  丁明甚至有好幾次都忘記了自己是修士的身份，把自己當作了一個普通的少年，把自己當作了薑年……真正的兄弟。

  像他們這些經曆過黑暗的人，也許比其他人更渴望光明的存在。丁明會把自己代入進去，王棧怡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把薑年當作了自己那死去的孩子。

  王姨……

  你可知道，我也曾和薑年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提及過你。

  你是一個溫柔的人。

  薑年那小子說你像媽媽。

  其實，我也這麽認為。

  但是這樣話丁明卻不能說出口。

  王棧怡可以為了薑年，坦然自己的心意，告誡所有人知道，她今日一定要保護薑年，但丁明卻不能這麽做。

  丁明貪圖那份加入昆侖墟的誘惑嗎？

  說實在的，有一些。

  可如果說丁明會不惜一切代價勢在必得的話，這就顯得太過武斷了。

  丁明有自己的打算。

  所以對於張北負的死，他由內心發出一陣傷感，不算太濃烈，卻確實存在。

  為什麽？

  因為他們都曾少年過。

  因為他們都曾苦難過。

  他也因此更加奠定了心中的想法，他知道要怎麽做才能完成這個決定。

  隻是，當他看到劉央也為了薑年而死，他就變得有些茫然了。

  這樣……真的值嗎？

  丁明表麵上看起來很冷峻，如同一個冷漠殺手，在執行殺戮之前，去詢問獵物對於生死的覺悟，可實際上，在丁明心中，他非常希望王棧怡就此罷手。

  他不想看到王棧怡平白死去。

  陳岩就要到了，隻要王棧怡再不回頭，等待她的就隻有陳岩的七山拳。

  王棧怡會和劉央一樣，灰飛煙滅。

  丁明很想對王棧怡說一句：“王媽，你不用做什麽，剩下的都交給我就行了，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薑年的命……我會盡力保住的，你隻需要，遠離紛爭，好好地活下去就好……”

  但是他不能這麽做。

  場上可不僅僅隻有他一個，還有陳岩，還有遠在高空之上的廖觀平二人。

  如果丁明貿然行事，很有可能功虧一簣。

  時機未到啊！

  這時丁明想起來，江老曾對他說過的話。

  “你如果想讓薑年活下來，那麽你一定要讓薑年徹底陷入絕望與痛苦地深淵之中，隻有這樣，才能把薑年內心的黑暗完全激發出來，在此之前，我會把一切都安排好，你隻需要按照我說的一步一步做下去，無論你要麵對什麽，無論你會失去什麽，你都要一絲不苟地把所有都做到完美。”

  曆曆在目。

  “你要知道，薑年所經曆的一切都是有其必要的理由和安排的，他是天命之子，那麽他就必須承受這些，這是他身為天命之子所要接受的不可避免的命運。天命之爭之後，如果薑年能順利活下來，那麽等待他的，將會是不可想象的輝煌，屆時當薑年真正君臨天下之時，你獲得的，勢必遠遠超過你失去的，可……這些的前提，在於薑年能不能活下來，在於你……能不能狠下心來。”

  丁明該如何選擇？

  他沒有選擇。

  他必須遵循江老的吩咐，一步步走下去。

  不回頭。

  所以，當陳岩來到，並且問及王棧怡到底要不要放棄，王棧怡決然說不時，丁明選擇了退後，冷眼注視著……陳岩把王棧怡給殺了。

  七山拳。

  一拳，王棧怡……灰飛煙滅。

  靜夜，無月。

  一曲生，一曲死。

  昨日草長鶯飛，笑意盎然，有你有我有他。

  今日如夢方醒，哭聲依舊，無你無他。

  我何在？

  原來還置身於深淵之中，原來我從未離去，原來……一切隻不過是狹縫中擠進來的一縷微光。

  就像是門前孩童嬉鬧，旁有幾瓣西瓜，樹上蟲鳴陣陣，還有一條土狗搖著尾巴躺在地上，可卻都與我無關，我隻能看，隻能聽，無法參與，無法擁有。

  微光一陣搖晃，便又被黑暗遮掩了。

  我啊，何時能改改這做夢的毛病？

  丁明此刻有種心如刀絞的感受。

  他緊緊握住了拳頭，這個動作不能代表什麽，至少他的表情還是冷峻的，還是無情的。

  可有人知道，他心中的痛？

  可有人知道，王媽的死，也在江老的安排之中！

  丁明很想仰天哀嚎一聲：“人生若隻如初見，該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