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央回想起小時候經曆的一件事。

  他曾不小心招惹上了宗門裏的一個內門弟子，為了逃命，他躲到了一個素不相識的雜役弟子的屋中，原本劉央想著那內門弟子身份尊貴，不至於調查到一個小小的雜役弟子身上，結果沒想到此事居然真的應驗了，那個內門弟子不知道聽信了誰的話，在雜役弟子的區域內大肆尋找，最終還是找到了劉央。

  劉央當時已經覺得自己必死無疑了，因為在宗門內，那個內門弟子的名聲一向不好，出了名的囂張霸道，得罪他的人從來都沒有好下場，即使不死也得殘了。

  但當那個內門弟子找到劉央的時候，恰好屋子的主人，即是那名雜役弟子也在，雜役弟子很驚訝，他自己都沒有注意到，家裏不知什麽時候潛入了一個人，還是一個少年，後來經過劉央的簡單解釋，雜役弟子才知道了事情的一些經過。

  本來這件事跟雜役弟子是沒有半點關係的，劉央因為機緣巧合才躲在雜役弟子的家裏，在此之前，他們二人甚至沒有見過哪怕一麵，但就在這時，那內門弟子的霸道與邪惡就體現得淋漓盡致了。

  內門弟子不聽劉央解釋，硬是要說是雜役弟子包庇了劉央，故意讓劉央躲在這裏，以此來避免內門弟子的追殺。劉央聽到這裏，當場就要為雜役弟子辯解，可內門弟子完全不理會劉央，執意要讓身邊的隨從去教訓一頓雜役弟子，劉央那時才明悟過來，這內門弟子根本就是玩心起來了，想要折磨人以得到痛快。

  劉央想去阻止，但他當時能力微弱，怎麽可能幫得上忙？劉央一下子就被隨從給甩了出去老遠，劉央還想掙紮著起來，卻發現已經有一個小孩子衝了過去，大聲哭喊著讓隨從住手，那張小臉上滿是淚水鼻涕，雖然明明知道自己敵不過那些壞人，但小孩還是堅持要以自己的綿薄之力對抗不平，拳打腳踢不行，小孩便張開口咬，雖然以小孩的力氣，根本不可能對隨從造成傷害，但他這樣的行為，還是引起了內門弟子的注意，內門弟子看到小孩這樣不依不撓，可憐兮兮的模樣，不僅沒有覺得有絲毫的負罪感，反而興致勃勃，指著小孩哈哈大笑起來。

  他讓隨從更加賣力地毆打雜役弟子，然後看到小孩更加傷心，更加悲痛，即使再焦急也無能為力，就像一隻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那裏團團轉，內門弟子就愈發的開心。雖說這種行徑極為下賤，可也正是因為小孩的無助逗樂了內門弟子，內門弟子心情大好，這才跟那已經被打得奄奄一息的雜役弟子說道：“哎，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個呢，是你死，然後他倆活，另一個，就是他倆死，你活下去，如何？”

  然後劉央就看到了永遠都無法忘記的一幕。

  他看到雜役弟子趴在地上，累得連話都說不出，雜役弟子盯著小孩看了沒多久，然後就用手指，顫抖地指了指自己。

  意思很明朗了。

  他死，然後他們兩個活下去。

  下一刻，內門弟子大笑著下命令，隨即他的隨從們便冷漠地捏爆了雜役弟子的頭顱，鮮血濺了一地，染紅了他和小孩的眼睛。做完這一切後，那名內門弟子才揚長而去。

  劉央活下來了，他事後第一件事就是掙紮著爬到小孩身邊，在小孩麵前跪下，不斷哭泣著重複一句話：“對不起……”

  那一天，他永遠也忘不了小孩眼裏的空洞，他也忘不了這位素未謀麵，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雜役弟子，居然在這種機緣巧合下，救了他一命，可是代價太慘烈了。

  後來劉央才知道，小孩並非雜役弟子的親生兒子，是雜役弟子外出時，在一個小村莊裏收養的一個，父母雙亡的孤兒。

  小孩的名字，叫作張北負。

  這便是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劉央之所以要來救薑年，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他欠那名雜役弟子一條命。

  然而雜役弟子死了，那這條命就欠給了張北負。

  然而張北負也死了。

  一直以來，劉央都希望能幫到張北負什麽，但張北負的天賦比他高，在短短的時間裏就已經超越了他，以至於劉央想要贖罪都做不到。

  在不久前，張北負還處於下層戰場與各大勢力的人交戰時，劉央也想過衝上去幫忙，但他卻深知以自己的實力，根本就幫不上什麽，反而會拖張北負的後腿。

  所以劉央一直沒有出現。

  哪怕看到了張北負中矛，劉央也隻能選擇視而不見，那時的劉央，可謂是心如刀絞。

  當初他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雜役弟子死去，如今還要眼睜睜看著雜役弟子收養的孩子死去，要說劉央的心情如何，怎一個哀字了得？劉央還經常想著要為張北負做些什麽力所能及的事情，這樣才能讓他心裏那存在了已有數百年的負罪感稍微減淡一些，可以說，這就是他活下去的意義！可直到張北負也將死了，劉央才意識到，原來在他活下來的這些歲月裏，自己是多麽的無恥和卑鄙，被一個不認識的人付出生命而救下，卻從來不去償還這份重於泰山的恩情，就像是一個借錢不還的人，還總是腆著一張臉去債主家裏蹭吃蹭喝。

  劉央的性格就注定他無法在這件事情上原諒自己。

  所幸他在不遠處看到了張北負臨死前與薑年的談話，他這才想起來，張北負隻有和薑年在一起的時候，才會露出最真實的笑容。直至聽完他倆的談話，直至張北負倒在薑年的身旁，劉央終於知道，自己該怎麽償還這份長達數百年的恩情了。

  薑年。

  這個少年，是張北負到死都還掛念的人，張北負甚至在空中強行改變軌道，向薑年這邊降落，並且撐著一口氣與薑年說了許多許多，劉央那時在暗處默默觀察著這一切，暗自作了一個決定。

  那就是……救下薑年。

  他知道要做到這件事情有多難，他也清楚以自己的實力到底能不能完成這件事，但事到如今，他還有其他選擇嗎？

  他劉央雖然自認不是什麽正人君子，但也絕對不是卑鄙小人，他心中還有情，還有義，更有恩！這段恩在他身上壓著已經有幾百年了，這幾乎都成為了他的一塊心病，若是無法還恩，那他豈不是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小人，將永遠活在自責與內疚的深淵之中，到死都無法忘懷與解脫？

  大不了，一死而已，反正……我也活了這麽久，除了沒能站在世界巔峰之外，其他的我該有的都有了，這段撿回來的人生，我滿足了。

  那一刻，劉央想到了許多，但卻從來沒有想過猶豫。

  你可以把這當做是一時的熱血衝頭，迷失了自我，但卻不能說劉央是孬種，慫貨。

  他可是一直都把自己當做一個真正的男人看待。

  而男人，正是有所為，有所不為！

  所以，劉央出現了。

  並且抱著必死的決心，與陳岩戰在了一起。

  此時的劉央看著上方的陳岩向自己冷漠地揮出第六拳，心中不僅沒有對死亡的恐懼，反而覺得自己終於要解脫了。

  你以為一直生活在愧疚與自責中是那麽好受的嗎？

  劉央可是受夠了！

  “我能力有限，隻能做到這一步，張北負，不要怪我，恩人，不要怪我……當初是你們救了我劉央一命，我雖不能直接把這條命還給你們，但我因為這個小子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一命換一命，若是你們還覺得不夠，等我下去，再任你們差遣！”劉央看到麵前那隻拳頭在他眼裏不斷放大，帶著一股無匹氣勢，強大得仿佛可以毀天滅地一般。這便是七山拳的第六山，第六拳。

  劉央能接得住嗎？

  接不住啊。

  怕麽？

  有點兒。

  後悔麽？

  不後悔。

  劉央那本就巨大的身軀在這一刻竟再次增長了數倍，渾身上下皆是血紅之色，更有一股滔天血氣洶湧激蕩，席卷蒼穹大地，狂暴而又猛烈，甚至於在他身上竟出現了一個個若隱若現的繁瑣符文，劉央的氣息瞬間攀至了巔峰，他雙目有兩道宛如實質的血光激射而出，視線所過之處，就連虛空都有些扭曲起來！

  “且讓我見識見識，你的第六拳，可真有傳聞中那般無敵！”劉央咧嘴一笑，伴著他現在這血紅的皮膚，顯得極為猙獰可怖。

  就像是一頭血族魔王，連體內流淌的血液都充滿了極致的戰意。

  可在這股戰意之下，陳岩還感受到了一抹慷慨與決然。

  這樣死去，值得麽？

  陳岩很想問上劉央一句，但當他看到劉央的臉龐時，陳岩便再沒有一絲的猶豫，終於還是朝著劉央轟出了他這最後一拳。

  轟隆隆！

  仿佛天地都在震動，第六拳六座魔山齊齊鎮壓而下，無與倫比的沉重與威勢，在一瞬間就把劉央給打成了無數的血沫！而在此期間，劉央甚至連一聲痛叫都不曾發出，整個天地間隻有陳岩此拳下爆發出來的浩蕩聲勢，卻從沒聽見劉央再說出哪怕一個字。

  是無憾了？

  還是死得心甘情願？

  沒人知道。

  正如沒人知道劉央為什麽要為了薑年而選擇赴死。

  那陳岩在最後時刻看到了什麽，才真正決定下死手呢？

  陳岩看到劉央劉央閉上了眼睛。

  為什麽要閉上眼睛？

  可能……是為了死而瞑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