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獲勝
作者:浮潛      更新:2020-10-21 00:57      字數:3618
  張北負死了。

  悄然離去。

  與他當初突然來到薑年身邊時一樣,總是這樣毫無征兆的出現,卻又毫無征兆地離開。

  他胸口的長矛已經化成了飛雨消散一空,隻留下一個前後透亮的血洞,露出裏麵腐爛的血肉。

  薑年神情如常,不為其悲,不為其哀。

  就像死在他旁邊的隻是一個沒有任何關係,無足輕重的陌生人。

  即使他們曾經有過一段共同的回憶,那段回憶,純粹且幹淨,無論那時他們帶著怎樣的目的,至少在當初,他們都還是少年。

  無妨一生苦,我曾少年過。

  薑年反複咀嚼這句話,隻體會到兩個字——豁達。

  但隨即的他又在想,張北負是因為死期將至才變得豁達的,還是因為他本就有此心境?

  薑年深吸了一口氣。

  所以,我也能變得豁達,看開這一切麽?

  這個問題隻是出現一刹那便被薑年給否定了。

  他不能。

  不知道將來會是怎樣,總之,他現在不能。

  薑年眼睫毛微顫,他是要睜開眼了嗎?

  不知為什麽,明明薑年對張北負的死亡不覺得半點的傷感或者感觸,哪怕在此之前張北負不止一次地說過他曾經對薑年付出過真情實意,並非單純執行任務,除此之外,張北負還和薑年說了那麽多,真相、過往,這些都有。

  但薑年仍是不會把張北負放在心中。

  就因為他是他的敵人。

  立場不同,陣營不同。

  若不是因為崆峒山莊要監視他薑年,張北負也不可能會出現在這裏不是嗎?甚至薑年在感知到張北負死去後,他還有過一瞬間的快意。他的敵人,死了。

  可,薑年睫毛微顫的原因,竟是讓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他想看看張北負的死狀。

  這算是見他最後一麵嗎?

  薑年不確定,這個念頭在他心中環繞了幾圈,便被他壓下了。

  敵人,死人,有什麽好看的?

  薑年重新回歸平靜,不想,不念,不願。

  雖是如此,但薑年腦海中還在不斷回響起張北負剛才對他說過的那些話,每一字,每一句,如同海上波濤,一浪接著一浪,一浪更甚一浪。

  薑年起初還以為這是張北負對他動的手腳,企圖擾亂他的心境,但當他發現自己隻要不刻意去想,這些話語便會隨之消散。

  這時薑年才意識到,原來是他自己忘不了。

  是因為張北負說的都是真相,是因為張北負說的字字誅心,是因為張北負給他講述了一個沒有可能的可能,所以他原本已然沉寂下來的心再一次跳動了起來?

  “但是你呢?你做了什麽?你順應敵人的威迫,你甘願墮落,你放棄你的尊嚴,放棄你的全部,就為了……現在這不人不鬼的模樣麽?!”

  “你的父母,愛你比愛他們自己還要多。”

  “當有需要的時候,殺了胡藝澄,讓你徹底陷入瘋狂與絕望之中。”

  “天命的力量,絕非你想象的那麽簡單。”

  便是這些,薑年此時的心中,仍在不斷回響起張北負的話音,他可以停下,卻停不了。

  薑年的心很亂。

  在他的旁邊,張北負就躺在那裏,薑年不知道的是,張北負臨死前把頭轉向他那一側,朝著薑年露出了一抹微笑,透著一股釋然之意,神情安然。

  若不看他那蒼白的臉色,甚至會讓人以為他此刻僅僅隻是睡著了,仿佛下一刻他就會緩緩睜開眼睛,慵懶地舒展腰骨。

  可他卻是確確實實地死去了。

  之所以展現出這樣的姿態,或許正應著薑年所想的那兩個字——豁達。

  死便死了,看開就好。

  黑夜沉沉,地麵冰涼,薑年與張北負一齊躺在地上,薑年雙手垂在兩側,麵向天空,張北負平躺,頭卻向著薑年。

  一個麵無表情。

  一個麵帶微笑。

  一個白發老翁。

  一個麻子少年。

  一個苟延殘喘。

  一個死而瞑目。

  無妨一生苦,我曾少年過。

  除了豁達……可還能聽出一縷潛藏在最深處的……哀傷?

  而就在張北負身死的那一刻,在那不知多遠多高,無人可見的上層戰場中,炎池龍與廖觀平正戰到了尾聲。

  說是尾聲,其實也並不恰當,因為整個戰局都是廖觀平碾壓著炎池龍,他手上的仿花敗妖刀不愧真人之兵,即使揮出的刀氣氣勢不足全力的一半,都能把炎池龍打得節節敗退,狼狽不已,且廖觀平從頭到尾也僅僅是揮出了三刀,炎池龍卻連半點的還手之力都沒有。

  這可不是說炎池龍太弱,而是妖刀太強。

  畢竟是地球第一位登頂真人的存在,他親手打造出來的兵器即使沒有附加上真人之力,也染上了真人之氣,尋常人在這等氣息下甚至無法守住戰心,可炎池龍不僅戰意昂然,而且出手果斷淩厲,每一招每一式都幾乎傾盡全力,他的目光從未出現過遲疑與放棄,哪怕身負重傷,哪怕疲憊不堪,他仍在咬牙堅持。

  正如他自己所說,除非廖觀平能把他打到動彈不得,否則想他主動放棄天命之爭?不可能!

  而廖觀平則全程冷眼相看,他隻負責操縱妖刀控製著刀氣的威能與走向,步步緊逼炎池龍,擠壓著他本就不多的退路,並且給予炎池龍一次又一次創傷。

  他了解炎池龍,他既已決定的事情便是十條龍都拉不回來,更何況這個男人向來強硬,不戰而屈是他最大的忌諱。

  既然要打,那就打吧。

  可是,結局沒有任何懸念。

  炎池龍不可能贏。

  廖觀平在心中默念:“斬!”

  刀氣頓時變得更為澎湃起來,炎池龍臉色一變,想要暫避鋒芒,卻發現自己的速度根本快不過妖刀刀氣,刀氣瞬息趕至,其中一刀便狠狠地落在炎池龍背上。

  刺啦!

  炎池龍背上猛地濺起大片鮮血,深可見骨,身為極我境的修士,已然可以斷臂重生,傷口快速自愈,但此時炎池龍卻發現自己無法愈合背上傷口,想來應該是真人之意的影響。

  可這刀氣僅僅是切開了炎池龍大麵積的血肉後便消散了起來,炎池龍心知肚明,真人刀氣豈會隻斬血肉這麽簡單,是廖觀平留手,沒讓妖刀刀氣的真正威能爆發出來罷了。

  緊接著,第二道刀氣順勢而來,炎池龍無法抵擋,被其直接一刀從正麵斬落,由脖頸到腰間,一條長長的血痕觸目驚心,炎池龍臉色蒼白,仍是無法愈合,他咬牙承受,額頭有冷汗冒出。

  下一刻,第三刀到來。

  此時炎池龍已經認命了。

  真人兵器,豈是他能擋住的?

  不過不戰而屈並非他的作風,炎池龍忍著劇痛向著第三道刀氣施展出自己平生最強的絕學神通,霎時間他的氣勢猛地攀升一大截,神通如同狂浪向前席卷。

  但,刀氣一至,他這引以為傲的絕學,便像是白紙一般不堪一擊,刀氣輕鬆破開他的神通,最後,將炎池龍……攔腰斬斷!

  戰場上頓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炎池龍的臉上流露出不加掩飾的苦澀。

  我……敗了。

  即使他不想承認,可事實就是如此。

  他敗了,敗得非常徹底。

  炎池龍低頭看了一眼在還在高空中,從始至終沒有挪動過半步的天命血身,眼中帶著痛惜,他輕歎了一聲,於這片戰場上格外清晰。

  他張了張口,仿佛用盡了此刻所剩的所有力氣,去說出這一句。

  “神農宗,出局。”

  沒有人知道這一刻的炎池龍有多麽不甘心,神農宗數百年的努力就此功虧一簣,與其他勢力的多手準備不同,神農宗從一開始就打定主意為天命而來。本來若是失去了方丈大師和威廉,他炎池龍便肯定是那最終的獲勝者,可他萬萬沒有想到,廖觀平一把仿妖刀,就把他所有的準備,所有的幻想,攔腰斬斷了。

  可惜了……

  炎池龍被腰斬的部位驀然顯露出一縷詭異的波動,隻見他分成兩截的身軀於此時快速靠攏,最後更是貼合在了一起,炎池龍扭動一下身軀,那明明已經被腰斬的身軀竟然神奇地重組了起來!看上去與原本的樣子沒有任何區別,隻有一條淡淡的血線殘留在傷口處。

  隻不過做完這一切後的炎池龍,那本就蒼白的臉色這下更是變得麵無血色,顯然是重組身軀讓他消耗巨大,炎池龍體內龐大的真元都近乎枯竭,虛弱感極為強烈。

  雖不至於動彈不得,但要想再戰下去,也斷然不可能了。

  炎池龍隔著數千裏與廖觀平遠遠對視。

  目光深邃。

  “你這刀,可是能無窮止地使用的?”炎池龍淡然問道。

  廖觀平沒有隱瞞,“隻在天命之爭,天命之爭一過,妖刀便無法再發揮神通。”

  炎池龍微微頷首。

  “若炎宗主打算秋後算賬,廖某也沒有辦法,畢竟在實力上,炎宗主本就比廖某強上許多,今日廖某是以外物取勝,無論是否為正統證明,還是僥幸得之,都有些不公之處,炎宗主不滿,實屬正常,但廖某再次也隻能說一句,昆侖墟對天命絕不讓步,哪怕是得罪神農宗,我廖觀平也毫無怨言,待天命之爭過後,炎宗主若想泄憤,廖某,定然接受。”廖觀平沉聲說道。

  炎池龍聞言後目光更為陰沉。

  廖觀平坦然對之。

  半晌,炎池龍冷哼一聲,不再與廖觀平對視,他揮手召出一扇門戶,再一手抓住還在中層戰場與昆侖墟大長老打得不可開交的神農宗長老,以及下層戰場裏那最終獲勝之人,讓他們率先進入門戶之中,然後炎池龍再一步踏入,期間沒有說上半句其他的話語,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廖觀平相隔數千裏,朝著炎池龍彎身一拜。

  “恭送炎宗主。”

  光芒一閃,門戶消失。

  天地再一次實現萬籟俱寂。

  廖觀平微微抬頭,閉上眼睛,手臂張開。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神情釋然且放鬆。

  “我昆侖墟離天庭,又近了一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