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若我晚生三百年
作者:浮潛      更新:2020-10-21 00:57      字數:4369
  剩餘的五大勢力主一出手就是驚天動地。

  在沒有了超越極我境範疇的小劫境領域修士在這裏,他們便能徹底地無所顧忌,放開手腳。

  他們不僅是一方霸主,更是能在地球大大小小的勢力中脫穎而出,獲得參與進天命之爭的資格,自然有其過人之處,即使是此地中修為最弱,隻有極我境中期的劉俞,此時也攻得相當凶猛。

  隻見他從儲物袋中取出一對大錘就開始瘋狂轟打,如同狂風驟雨般朝對手身上落去,其中力道之大,連炎池龍都有些詫異。不過眾人也是眼光毒辣,一眼就看出來劉俞手上那對大錘的不俗,再加上其天生就擁有的怪力,兩相搭配下,竟連極我境後期的方亥升都有些招架不住,雙臂被震得發麻。

  不過在下一刻,劉俞就被左側突然殺出的彭豪給一拳擊中,導致其退移出數丈之外,可彭豪還沒來得及乘勝追擊,後方廖觀平就衝了過來,起手就是一擊淩厲神通,狠狠地砸在了彭豪的背後,而一旁目睹整個過程的方亥升自然不能放過這個大好時機,趁著廖觀平的注意力還停留在彭豪身上,他雙袖中猛地噴吐出一股凜冽罡風,連同廖觀平和彭豪一起給直接掀翻了,但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一隻巨大的手掌憑空出現在四人頭上,隨著炎池龍一聲輕喝,手掌迅速降下,氣勢如虹,被掩蓋其中的四人心有靈犀般瞬間停手,向著四周一閃而出,躲避過手掌的攻擊,緊接著四人再一湧而上,同時釋放出無匹神通攻向炎池龍,頓時天地間狂風大作,雷霆交加,炎池龍此時仰天長嘯一聲,氣撼乾坤,雙手作托舉之勢用力一抬,刹那間有四條百丈火龍從四人腳下驀地衝出,龍吟高昂,火浪滔天!

  再之後,五人攻守交換,廖觀平和方亥升對碰一掌,轟鳴如雷,彭豪與劉俞身形一晃,二人找上炎池龍一人,攻勢迅猛,可炎池龍也不甘示弱,回應相當及時,憑借一己之力對抗二人還不落下風,但無論是廖觀平還是炎池龍,他們兩方的戰局都沒有維持太久,因為往往當他們還在對戰的時候,一旦窺見其他人露出破綻,便是立刻放棄當前對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殺過去。

  總而言之,這是一場五人混戰,戰場之激烈程度可謂是相當精彩,神通並起,令人目不暇接,且他們彼此間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同盟合作,隻要發現有人出現了力所不逮的頹勢,其他人就會像野外獵食的餓狼一般瘋狂撲殺上去。

  畢竟,現在可是天命之爭的最終時刻,五名極我境修士的混戰,稍有不慎就會導致自己被圍攻出局,謹慎必須,狠辣也必須。在場人中沒有誰願意付出這麽多努力之後還是空手而歸,天命就在眼前,成敗……在此一舉!

  除此之外,還有中層戰場和下層戰場,一樣打得不可開交。中層戰場亦是五人混戰,攻伐手段層出不窮,甚至打到後麵,五人中已經開始有人露出了殺意,這就好比是平靜的湖麵上,突然有一顆石子墜落,破壞了這份安寧,漣漪蕩漾,便是一發不可收拾起來。別提什麽點到為止,那都是屁話,管你三七二十一,反正上頭還有自家掌門在看著,你若是技不如人,就等著你家主子出手帶你脫離苦海便是,可如果你家主子不出手……哼哼,那就給老子死!

  誰看不出這天命之爭背後的黑暗內幕?能擺在這裏跟人打打殺殺那是你有本事,你要是在這裏被別人又打又殺了,那就隻能怨你沒本事,就算是你家主子出麵,先不說能不能把你救下來,就單單說有其他四位勢力主在,他還能分心不成?

  不過還好,至少人還是站在中層的,謹慎小心一點倒也能活下來,可下層那些人就不一樣了,那群育韻境修士分明就是被送到這裏來找死的!

  話雖難聽,卻是再真實不過的事實!

  那些在下層奮力廝殺的育韻修士現在還有哪個心存僥幸?早已接受現實,忍著心中悲淒與苦澀,隻能拚盡全力,燃燒自己的鮮血,去搏取那渺茫的生機。

  可,換來的卻是鋒利的刀刃從自己的頭上劃過。

  有一人死去,屍體在高空之上如同柳絮般飄落,體內的血正在漸漸冷卻。

  而這遠遠不是終點。

  要殺多久?

  或許對於下層戰場來說,時間隻是一個概念,而是要死多少人,剩幾個人才算結束,也許從他們踏入這個地方的時候,就注定要不死不休。

  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著猙獰與瘋狂,他們是被拋棄的一批人,如同養蠱一般,在不斷的殺戮之後最後剩下的那個人才能安全地回歸,殘酷而又令人無奈。他們想逃,卻深知天大地大,再無一片安寧之處。

  可是,該如何存活下來呢?

  張北負這般想道。

  他渾身是血,手上顫抖地抓著一把已經殘缺的劍,雙眼半睜,目光遊離,在他前方不遠處,正有兩人迅速向他靠近,神通之光璀璨,如同巨獸張開了血盆大口,要將他吞噬進去。

  “他那把劍已經沒有用處了,此時正是殺他的最好時機。”

  “若不是因為這把劍,以他育韻境初期的修為,斷然無法支撐到現在,迅速殺了他,以免意外發生。”

  那二人連避諱都沒有,就當著張北負的麵進行交流,他們的神情都非常冷漠,並且分工明確,一人緊緊盯著張北負手中的殘劍,留意其是否還有餘威未發,而另一人則向前全力攻之。

  張北負很想反抗,他還不想死。

  他顫抖地想抬起殘劍,可卻發現自己原來連站著都已經很勉強了,此時已經再沒有多餘的力氣揮劍,隻能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等待那二人將他斬盡殺絕。

  模糊的視線中,那二人越來越近。

  越來越近。

  不知是什麽心理,他居然有點想看看自己是怎麽死在他們手上的。

  可他總覺得自己的眼皮就像是被吊上了兩塊大石頭,沉重無比,黑暗如同潮水般湧上來,對此,張北負無能為力。

  他閉上了眼睛。

  還好牙縫中能輕輕吐出一口氣,他的嘴唇微動,默念了兩個字:“好累……”

  下一刻,一杆由真元組成的長矛倏地刺進了張北負的身體裏,大片鮮血飛濺,張北負喉嚨裏發出一聲悶哼,隻覺得身體的熱度正在快速消散。

  他再也擠不出力氣支撐。

  人便往地麵墜落而去。

  拋出長矛的那人本來還想著幹脆直接摘下張北負的頭顱,卻被身側一人抓住空隙攻了過來,那人也不強求,反正張北負中了一矛已是必死無疑,他連忙呼喚同伴過來一起禦敵。

  至於張北負,則乘著寒風,在夜幕中無聲無息地隕落。

  沒有人會在意他,像他這種小角色。

  死了就死了。

  “終於,可以歇息一下了……”張北負心裏喃喃,就在這時,在他眼前突然浮現出來許多熟悉的畫麵,猶如走馬燈閃爍,張北負這才想起來那些傳聞,原來人快要死的時候,真的會想起以前的記憶,在腦海中飛快地過一遍。

  算是緬懷自己的一生了。

  可張北負卻不怎麽想回憶。

  他的過去其實並不算美好。

  想想自己活了有三百多年了,好像還真找不到有幾個地方是能讓他念念不忘的,整個人生,仿佛一直被黑暗所籠罩。

  他三歲的時候爹娘就因為上山被大熊給吃了,他在家裏枯坐了兩天,才從村民的口中得知爹娘的死訊,他知道了之後就哭啊,哭得死去活來的,村裏有幾個人看了倒是有些於心不忍,可在那個時候,整條村都很貧苦,要說再加上一個豆丁大的孩子,那負擔實在是太重了,所以直到張北負都在家裏餓暈了,都沒有一個人去救濟他,還好,那時恰逢崆峒山莊裏的一個雜役弟子路過,覺得與張北負有緣,就把他帶回了宗門,張北負也因此走上了修真之路。

  但好景不長,那被張北負視作親人的雜役弟子在不久後就因為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無意間得罪了宗門裏的一位內門弟子,於是第二天,雜役弟子就在張北負眼前被人活活打死了,那一年,張北負才七歲,卻已經深刻地認知到了世界的殘酷。

  之後的歲月裏,張北負過得很辛苦,他一無權二無勢三無卓越資質,受了多少欺辱與白眼,連他自己都不記得了,所幸他憑借著不懈的努力和堅定的信念,終於一步一步地爬上了脫俗境大圓滿,就差一步便能夠躋身育韻境中,屆時他前期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將在瞬間化作最甜美的果實。

  可正當他意氣風發,覺得前途無量的時候。

  他卻被宗門選中了。

  他要隱藏自己的身份,隱藏自己的修為,在暗中觀察一戶人家的一舉一動,有任何動向,都得及時上報。

  那戶人家,自然就是薑年一家。

  那也是他自進入崆峒山莊後,唯一一次走進人間。

  從那時開始,張北負就意識到,自己被拋棄了。

  因為除了每一年的匯報情況外和委派一些任務之外,宗門就跟遺忘了他這個人一樣,再也沒有和他有過其他的往來,隻有當張北負試圖離開,不願再繼續觀察下去時,宗門才會派人出來,以一個威逼的形式,強迫他堅持下去。

  後來張北負才知道,原來他觀察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一百零八聖苗裏唯一的人間種,而之所以宗門對他的態度這麽冷淡,就是因為薑年身邊有江老的存在,崆峒山莊想要獨善其身,就必須拋棄張北負,和他的來往能少則少,這樣才能在設想江老動怒時,崆峒山莊可以毫不猶豫地把一切罪責都推到張北負的頭上,讓自己幸免於難。

  張北負那時就在想,為什麽這麽大的一個勢力,還會做出這種卑鄙的事情來?

  慢慢的,他也想明白了。

  不是怪崆峒山莊卑鄙,這件事從根本上就必須有人去做,隻不過是他不走運,剛好被選中了而已,要怪,也隻能怪自己沒本事,無法反抗強加上來的命運,無法逃離既定的未來。

  既然如此,那就隻能被利用,直到榨幹所有的價值之後,便會被人跟死狗一樣,隨意拋棄,生死不論。

  張北負之前對這些事總是抱著一個怨恨的心態,也不知道為什麽,現在反而釋懷了,可能是因為知道自己就快要死了,想著那麽多不開心的事對自己來說也沒啥好處,不然變成鬼魂了,還得做一個怨鬼,成天扯著一張臉的和苦瓜似的,太難看,不如想點開心的事,這樣也能在臨死之前笑一笑。

  不過,張北負回望自己三百多年的人生,竟發現絕大多數時間裏,他的臉上,都是漠然。

  隻有……與薑年相處的那段時光裏,他才終於可以發自肺腑地笑一下。

  雖然很多時候都是他在跟他唱反調,還天天惡心薑年,讓他渾身不自在的,特別是鬧到胡藝澄的那次,哎喲——張北負之後每每回想都覺得好笑,自己對他們來說算是一個老妖怪了吧,還真把自個當成青少年去挑逗美少女啊,也不知道他當時怎麽想的,居然能當著眾目睽睽之下,大聲地挑釁薑年。

  哈哈……

  張北負嘴角微微勾起。

  他還真挺喜歡薑年的。

  雖然他們平時打得多,鬧得多,卻也有背靠著背喝酒的時候,薑年這小子酒量嘛,一般般,沒喝多少就倒了,張北負至今都還記得,那晚薑年對他說的那一番話。

  “喂,毛頭,你要是別整天這麽犯賤,我倒還挺想跟你做朋友的,可你丫的就愛鬧騰,還老是找我,找我身邊的人說事兒,我這不好好教訓你一下,都得讓人給看笑話嘍……我平時看你也沒幾個能說得上話的朋友,怪可憐的,你要是肯收斂一點,我做你哥們怎麽樣?”

  喝得醉醺醺的薑年當時並不知道,在他說完這些話後,張北負一掃那副賤兮兮的樣子,很認真地回了他一句:“若是晚生三百年,我一定和你做兄弟。”

  說完張北負就把薑年手裏的和自己的酒都喝了個幹幹淨淨。

  那個晚上的月亮很圓。

  奇怪的是,張北負明明不醉,可抬頭看去時,卻覺得歪歪扭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