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塵埃落定
作者:
浮潛 更新:2020-10-21 00:57 字數:3985
地球天命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在其他的地域,所謂的天命,應該就是相當於氣運,但氣運的誕生又是非常艱辛的,除了當地需要出現過強大的修士之外,還需要漫長歲月的積累,才有可能誕生出那幾乎可以算作是命脈的氣運。
而地球天命是由天方村那萬古長存的氣運變化而成的,與單純的氣運不一樣,天命是需要有宿主的。
即附身於某一人身上,讓那人快速晉升,在最短的時間內可成為擎天強者,將一個地域的所有氣運都加持在一個人身上,可用一個稱呼代替——天命之子。
薑年。
天命之子。
卻沒有因此獲得過半點的好處,反而禍事不斷,出世即是悲哀。
就因為江年要把本就是獨自一人執掌的天命,化作可供天下人共享的氣運。
在他看來,天命不應該隻屬於一個人,它應該屬於整個天下,整個地球,一如他的家鄉那般宏偉景象——氣運通天地,江年是想還原天方村的盛景,人人皆可修。
為了達到這個目的,薑年自然而然就成為了犧牲品,在這十八年來,江年與八大勢力一直在幕後籌劃與準備,就是為了讓天命回歸天地,而天命血身,就是代替薑年,成為天命的宿主。
與薑年不一樣的是,天命血身不具備任何的自主思考能力,它甚至可以禁錮與同化有可能出現的天命意誌,讓天命徹底淪為“死”物,乖乖地鎮守龍台。
令天命化氣運,令獨屬為共享。
所以,薑年今日承受的所有痛苦,都是必然的。
或許用一個詞概括,那就是……宿命。
什麽是宿命?
宿命就是不可敵,不可避,不可逃。
哪怕萬劫不複,縱使粉身碎骨,也隻能繼續向前,退後、停止,甚至連歇息一下都不被允許,能做的,便是按照注定的結局,一步一步地走下去。
薑年從很久之前就不相信什麽宿命,他認為人的命運是可以自己掌握的,換句話說,就是人定勝天。
可是現在,薑年的這個想法早就煙消雲散了。
他甚至隻能用宿命來概括自己經曆的這一切。
否則他會被愧疚與悲戚包裹得透不過氣來。
這算是某種逃避,而且還很有效。
所以薑年可以把父母的死因歸罪於宿命身上,這樣就能後讓他好受些,不用閉上眼睛就會想象出父母淒慘的死狀,感覺他們到死之前還在希冀自己可以像一個背後貼著披風的英雄,一腳踢翻鼎爐,帥氣地解救他們。
但這終究隻不過是自欺欺人。
他沒有一腳踢翻鼎爐,而是被天命血身一腳踢回了現實。
其實薑年覺得自己變得有些神經兮兮的了。
不,不是有些。
他總覺得自己瘋了。真的,誰能在經曆了這些慘絕人寰的事還能保持清醒的?他還隻是個十八歲的少年哎,他在此之前的所有歲月裏,可都是一直生活在國泰民安的環境裏,繞是他擁有再豐富的想象力,也絕對不可能想到有一天他會有這樣的下場。
可知天命血身是個怎麽樣的融合法?
薑年慶幸自己還沒有完全瘋了,他還是很聰明,當血身進到他的身體裏麵他就完全明白了。
血身雖然凝聚出來了,但是裏麵空無一物,沒有器官,沒有血液,它隻是一個軀殼,就算有那顆心髒,和一個完整的人對比,還是差得太多。而天命是獨屬於薑年的,說句實話,誰也搶不走,所以江年就想到了創造出一個和薑年一模一樣的替身來代替薑年,成為天命的宿主。
什麽叫一模一樣?就是連同肉身和靈魂,都與薑年本人沒有差別。
所以血身才會吸食薑年的血肉,吸食他的生命力,刻印上他的氣息,並且還要吸食靈魂,這樣才會構建出一個薑年的,完美無瑕的替身。
要做到這一點其實不算難。
隻需要各方按照步驟,一步一步來,不要出差錯就行,再加上有江老的詳細分解和各方勢力的充足準備,要做到萬無一失,就跟照著模板寫字一樣輕鬆。
那誰比較難?
當然是薑年啦。
難不在他要怎麽去做,難在他要怎麽做到。
這種非人的折磨,薑年都快要崩潰了。
他甚至有那麽一瞬間覺得。
不如自己就這麽死了算了吧。
他真的快撐不下去了。
他被禁錮在法陣之中,動彈不得,倒是讓他動一下,或許痛感就能緩解許多,結果這該死的法陣硬是把他給定住,就那雙瞳孔可以稍微顫動一下。
這有什麽用?
人在遇到疼痛的時候就會本能上地做出一些動作來轉移注意力,例如大喊大叫,蹦來跳去之類的,而若是動彈不得,那疼痛的程度就會成幾倍數地增長,沒有地方發泄,一直憋著,就會越憋越多。
就像現在這樣,薑年隻覺得體內的疼痛如同滔天巨浪般向他席卷,且沒有終點似的,一浪更甚一浪,無限疊加,從內到外,從淺到深。
還是那種肉身靈魂皆有的雙重折磨。
一個是冰火兩重天。
一個是不留縫隙的血刺。
一開始薑年還覺得這個過程會溫和許多的,哪成想這倆家夥上來就是拚盡全力,在一瞬間就把薑年送上了斷頭台。
薑年苦啊!
關鍵是,他已然成為了這所謂的天命血身的養分,要以他果開它花,他的生命力不斷消逝,靈魂衰弱,被這血身和心髒瘋狂吸食,就跟傳說中的吸血鬼一樣,非把你吸幹不可!
薑年已經嗅到了死亡的氣息,跟不久前看到蒼穹上的那名金光男子後他整個人爆開的時候一樣,也是像現在這樣絕望。
薑年內視自己體內那顆泛著金光的心髒,喃喃自語道:“這是不是你們給我的懲罰?我沒有在你們被送進鼎爐的時候出手,而是跟一灘爛泥似的跪在一邊,眼睜睜看著你們死去,所以你們生氣了,這是我應得的對嗎?”
他問的自然不是這顆心髒。
他問的是薑哲和許萍。
當然不會有人回應他,薑哲和許萍早就死得不能再死了,他們隻不過是兩個普通的凡人,怎麽可能在那個仿佛連空間都能焚燒殆盡的鼎爐中活下來。
可薑年還是聽到了他父母在跟他說:“小年,你不乖,不乖的孩子就要受到懲罰。”
是錯覺嗎?
肯定是。
但薑年認為不是,並且堅信不疑。
這是給他的懲罰,他是一個不乖的孩子。
這是他活該!
“爸媽,我錯了……小年錯了,放過我吧……太疼了,真的太疼了啊,我快堅持不下去了……”薑年哀求。
得到的回應是更為狂暴的痛楚。
薑年身心俱疲。
他很想就此暈厥過去啊,或許睡一覺就好了。
這要是放在平時,他早就昏迷不醒了。
結果薑年沒想到,這才是對他真正的折磨。
因為他的頭顱、他的大腦,居然沒有受到半點天命血身的影響。
這就意味著他的意識還保存完好。
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意識無損,感受到的痛感就越強烈,而且能昏厥的可能性就越低。
當然,事情無絕對,薑年的意識再怎麽堅韌,他也隻是個十八歲的少年,沒有經曆過太多的磨練,麵對這種程度的痛苦,也隻能敗下陣來,而這正是薑年樂意看到的,這樣他就可以在不知不覺中撐下去。
可是啊,天命血身就是不讓他如願以償,就是要消磨他的意誌,這樣天命血身就可以融合得更加輕易與徹底。
每當薑年就要支持不住,意識陷入黑暗之際,便會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刺激著他,把他從昏迷的邊緣猛地拉回來,薑年又要暈厥,這股力量再暴力拉扯薑年的意識,一來二去的,薑年連赴死的心都有了。
死了就不用再遭受折磨了。
死了就可以忘記這一切了。
死了就不用再忍受著對爸媽的愧疚活下去。
死了,所有的事都會停止了。
薑年這樣想道。
他可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徹底放棄過自己的生命,他是一個非常珍惜自己生命的人,或者應該說是,薑年珍惜自己的年輕,他有一顆跳動的心,他渴望去往更廣闊的世界,他相信人生的腳步不至於此,而且他還要複仇,他要讓所有傷害過他的人都付出代價,他甚至做好了為這個目標貫徹一生的準備。
所以他不想死。
但是現在,他想死了。
太累了。
太累了啊……
在他臉上,天命化身的麵孔一直睜著眼睛,卻再也找不到一絲小男孩的影子,璀璨的金色瞳孔中盡是漠然。
或許是小男孩不願被八大勢力的人知道他的存在,從而讓眾人猜忌薑年,也可能是因為天道本就無情,這隻不過是另一種體現而已,總而言之,薑年現在所遭受的一切都是不可逆轉的。
不會有人來幫他。
能指望的隻有自己。
自己又指望不上。
就隻能任由人擺布。
像他這種什麽都沒有,在世界最底層的小人物,無論挨了多重的傷,受了多大的委屈,又有誰會同情他?
最直觀的就是目睹著薑年被天命血身折磨得痛不欲生的八大勢力,有幾個臉上是流露出不忍,哪怕是動容的?不,一個都沒有!張北負?他倒是真的同情薑年,卻也不敢再明目張膽,他隻得以偷偷在心裏感慨,至於表麵上,與其他人一樣,皆是冷漠。
就在這時,薑年耳畔有一道聲音回蕩。
“聖苗可不要忘記,自己的承諾啊。”
薑年混亂中已經記不清這句話是誰說的了。
隻覺得在這一刻。
這句話就勝過了他現在遭受的一切。
如同一把天刀,在他本就千瘡百孔的心上再狠狠地刺上了一刀。
這人著實當得起一個冷血無情。
殺人誅心啊!
薑年緩緩閉上了眼。
無論他睜不睜開眼睛,他看到的世界都是黑色的。
薑年的心髒處出現了一道亮眼的紅光。
一滴璀璨如寶石的鮮血從他體內飄蕩而出,薑年原本烏黑亮麗的發絲在鮮血離體的刹那間猛地變得灰白,仿佛一堆毫無光澤的枯草,他的氣息在這一刻萎靡到了極致,可在他身上卻有另一股氣息越發的強盛。
這很矛盾,卻是真實存在的。
薑年的臉龐上悄然爬上了幾道褶皺,而他的肉身則更加的健壯與堅韌。
薑年內心歎息:“去。”
隨著他一聲令下,鮮血猛地飛上蒼穹,速度極快,幾乎稍縱即逝,如同一道血箭升天,沒入夜幕中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咚!
仿佛整個地球都震動了一下。
眾人大喜:“成了!”
隻見在薑年臉上一直沒能貼合的天命麵孔已然滲入了薑年的體內,薑年驀地睜開雙眼,瞳孔中仿佛有黃金火焰燃燒,在一瞬間,天地法則都沸騰了起來!
但就在這時,薑年的身軀有一道殘影閃爍,下一刻,一個枯瘦如柴的人就從他體內分離了出來。
滿頭灰發,麵容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