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怎麽可能不知道……”

  “我怎麽可能不知道……”

  “我比誰都要清楚，江年那個老混蛋就是要殺了我們一家，但我就是恨不起來啊……他畢竟是我的江爺爺，我和他生活了十八年，我從小到大的所有記憶裏，絕大多數都跟他又關係，你讓我去恨他……我怎麽做得到？”

  薑年哽咽說道：“他對我而言比誰都要重要，江爺爺，江爺爺，他多好啊，他對我多好……我們一起笑，一起鬧，開心有他，傷心有他，這份感情真的是說拋棄，說忘記就能做到的嗎？”

  薑年心灰意冷，在殘破不堪的世界中喃喃自語：“若不是因為我比誰都要敬愛著他，我怎麽會在知道了他的陰謀之後會承受不住，導致我人格分裂，創造了你？你以為我就想這樣的嗎？你以為我真的一直沒有察覺嗎？不……我從一開始就發現了端倪，但是啊……我沒有勇氣去麵對它……我不想……讓江爺爺從我心中徹底死去……”

  “可是現在，一切都沒了……”

  蒼穹雷霆密布，大地千瘡百孔，天地間狂風呼嘯，卷起漫天記憶碎片，如同紛飛大雪，灑滿人間，薑年癱坐在廢墟之上，失魂落魄地看著眼前飄蕩的記憶碎片，在這數不勝數的碎片中，有一個麵孔幾乎占據了所有。

  江年。

  江爺爺。

  薑年眺望遠方，一個角落裏，被他掩埋得很好的江年，自腳底開始，化作光雨，向全身蔓延。

  薑年痛苦地閉上眼睛，兩行清淚流下。

  為了這個老人，他付出了太多。

  曾幾何時，他把這個老人小心翼翼地放在自己的世界中心，甚至比他父母的地位還要崇高，薑年喜歡這個老人，他從小就沒有爺爺奶奶姥姥姥爺這種老一輩的親人，所以每當他看見別人，看見電視上那些孩子在老一輩的關懷下成長的模樣，他雖然有些羨慕，卻也不覺得什麽。

  因為他還有江爺爺啊。

  他雖然不是自己的親生爺爺，可是他做的哪一件事不比親爺爺做得差？甚至更好。

  讓他對自己最敬愛的人產生仇恨，他怎麽做得到？

  薑年輕輕撚起一枚記憶碎片，滿目悲戚，他伸手一撈，又有幾枚落在他掌心之中。

  …………

  “爺爺……我這是在哪？”小薑年雙眼微睜，輕聲問道。

  “在醫院。”在他旁邊的江爺爺輕輕握住小薑年的手，眼中含淚，泣聲說道：“沒事了，孩子，沒事了，你安全了，警察叔叔帶你回來了……”

  “爺爺，我遇到了壞蛋，大壞蛋，他們打我，罵我，小年好疼，小年好害怕……”

  “別怕，爺爺在這裏，爺爺在這裏，都怪爺爺，都是爺爺沒有保護好你……”

  “是不是小年做錯了什麽事啊？小年錯了，別讓他們打我了……”

  江爺爺老淚縱橫，捧起小薑年的手，在自己那滿是皺褶的臉上輕輕摩擦。

  …………

  “江爺爺，怎麽今天是你來接我呀？”

  “你爸爸媽媽還沒有下班呢，今天就讓我來接你回家。”

  “那……那個……”小薑年一聽這話，眼前一亮。

  “哎喲，小饞貓，還吃上癮了？”

  “嗯——爺爺——”

  “嗨，拿你沒辦法，先說好啊，不能

  吃這麽多，待會兒還得吃飯呢。”江爺爺寵溺地刮了一下薑年的小鼻子。

  “耶！”

  “走，爺爺啊，帶你去吃炸雞！”

  夕陽下，一老一小兩個身影被拉得很長，小的蹦蹦跳跳，老的則在後麵笑嗬嗬地走著……

  …………

  汪汪汪！

  一條禿尾巴狗在後麵緊追不舍，小薑年被嚇得小臉發白，邊跑邊哭喊道：“爺爺爺爺，救命啊！”

  “哪來的畜生，滾！”江爺爺聞聲趕忙拿著一把掃帚就衝了過來，一把抓住小薑年往身後放，然後怒氣衝衝地盯著禿尾巴狗，拿著掃帚趕。

  禿尾巴狗被趕跑後，江爺爺轉身蹲下，擔憂問道：“有沒有事，哪被咬了？”

  “這……”小薑年指指自己的屁股。

  沒想到江爺爺拍了一巴掌上去，小薑年不覺得疼，江爺爺都沒有用上力道，就輕輕摸了一下。

  “叫你別逗那些流浪狗，偏不聽，下次還敢不敢！”

  “不敢了……嗚嗚嗚，爺爺，我好害怕……”

  “不怕了不怕了，爺爺趕跑那條瘋狗了，不怕啊。”江爺爺輕輕拍著小薑年的後背，出言安慰，然後他抱起小薑年，“走，去打狂犬疫苗。”

  “啊，打針……”

  “這是你不聽話的懲罰，這回你老老實實的，放心，我不和你爸爸媽媽說。”

  “嗚嗚嗚……”

  …………

  “怎麽突然跑到我這裏來？在你爸媽那裏受委屈啦？”

  “……”

  “嗯？跟爺爺隱瞞什麽，來，說說，爺爺聽著呢。”

  “今天我在學校跟同學打架了。”

  “為什麽？”

  “因為他們說，你不是我的親生爺爺，現在對我好，是因為我小，哄小孩的，等我長大了之後，你就會不管我的了，我氣不過，就和他們打了起來……”

  “你怎麽能聽信他們說的呢？爺爺怎麽可能會不對你好，你是爺爺看著長大的，爺爺早就把你當作親孫子看待了。”

  “真的？爺爺你以後真的會一直對我好嗎？”

  “這還用問嗎？你啊，別理其他人怎麽說，爺爺這輩子就認定你了，爺爺這身邊也沒有幾個交好的親人，我還擔心著等我以後死了，沒有人給我送終呢，爺爺啊，也就隻能指望你來做這件事了，你說，我都把這種事交付給你了，這親生不親生的，有那麽重要嗎？”

  “爺爺你胡說什麽呢，什麽死不死的，哪有這麽說自己的！”薑年有些不樂意了，江爺爺笑嗬嗬的，薑年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然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認真地對著江爺爺說道：“爺爺，您放心，以後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我家裏老人死得早，我就把您當作我唯一的爺爺了，就算沒有血緣關係，我將來也一定要給你養老，不過啊，不送終，因為爺爺您一定可以一直活下去的。”

  “哈哈，那好，爺爺啊，就受了你這話，我不死，我好好活下去，我還得看著小年長大，看著小年結婚生子，讓我這啊，多幾個小重孫。”

  …………

  “爺爺，如果有一天您突然不在了，我該怎麽辦啊？”

  “那小年就忘了我吧。”

  “忘不了怎麽辦啊？”

  “忘

  不了……也得忘，不然的話，爺爺會很難過的。”

  “為什麽您要難過？”

  “因為啊，爺爺不想你一直生活在悲傷之中，我如果將來有一天真的離開了你，你一定要把我給忘了，忘得徹底，不要留一點痕跡。”

  “可我想記住你，我想你怎麽辦？”

  江爺爺眺望遠方，輕聲說道：“不會有那一天的……爺爺……不值得你記住。”

  …………

  薑年輕輕彈開記憶碎片，任它在天地間肆意遊蕩。

  自己則早已淚流滿麵。

  要我忘記？我怎麽忘得了？

  你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了多麽深刻的印象你自己不清楚嗎？

  說好的會一直對我好？騙人，都是騙人的，你可知，我就是因為相信了你這句話，才會做出來的這一切。

  既然你一開始就是為了天命，為了殺我，為什麽還要與我生活了十八年？為什麽還要對我萬般嗬護，百般寵溺？為什麽還要闖入我的生活？

  你怎麽可以這麽狠毒？

  我可是……把你當作親爺爺看待的啊！

  人生可以很久。

  但年少隻有一次。

  人生的旅途，一定是越走越大，越走越廣的過程，從母親的肚子到家人的懷抱，從嬰兒床到獨自的房間，從家到學校，從小學到初中，從大學到社會，從祖國到外國……人不可能在一個地方止步不前，他的未來是廣闊的，遼遠的，這就是成長，這就是人生，但在這漫長的旅途中，每翻過一座山，沒越過一片海，就會被更多的泥濘與汙垢沾染，當站得遠了，回頭望去時，才猛然發現，原來當初的自己是那麽的純粹與幹淨。

  年少啊，這是一個人最美好的時期。

  若是被人破壞，汙染，那對這個人而言，很有可能一輩子都生活在沉重之中，而且會愈演愈烈，在生活的壓力之下，甚至連可以回味的本錢都沒有。

  那對他而言，是多麽的可悲啊。

  “江爺爺……小年，恨你！”薑年含淚，一字一頓。

  遠處角落裏的江年，徹底化作光雨，飛向四麵八方，薑年不忍地抬起手，觸碰了一些飛來的光雨，手掌收了收，想要抓住，卻遲遲下不了手。

  隨後他猛地轉頭，看向世界中心。

  那裏本來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一對夫妻。

  可現在，卻與江年一樣，化作光雨，飛向天空。

  薑年嚎啕大哭。

  江年、薑哲、許萍。

  三人化作點點晶瑩，飄向四麵八方，略過這個世界的每一個地方，每一個角落，原本暴動的世界緩緩平靜了下來，光雨所過之處，猶如清風徐來，驅散躁動，平息暴亂。

  待一切安好。

  世界依舊千瘡百孔，破敗腐爛。

  至少不再惡化，所有的毀滅都停止了下來。

  薑年躺在廢墟之中，無神地看著布滿裂痕的蒼穹，輕語：“這樣也好……我既然已經變成了現在這樣懦弱，那你的離去對我而言，或許便是最好的懲罰，我無愧江年，卻愧於你，愧於父母……我要活下去，卑賤地活下去……

  薑年以永久地失去了三個對他而言最重要的人為代價。

  換回了一個心死的自己。

  無得，大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