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無可救藥
作者:浮潛      更新:2020-05-01 21:39      字數:5491
  薑年此時非常想找一個地洞鑽進去。

  他根本就沒有絲毫的臉麵去見他的父母。

  一個願意讓敵人殺死自己父母的兒子,怎麽還有資格站在他們麵前。

  幸好,他的父母還不知道薑年內心的真正想法。誰也不知道。

  八大勢力的人隻當薑年是知道了自己必死無疑後,選擇了退縮和認命,並不知道薑年的真正意圖是讓自己活下來,他們還以為薑年自覺死路一條,避無可避了,再如何掙紮也是於事無補。

  薑年的臉上擠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爸,媽。”

  看到自己的兒子出現在這裏,薑哲夫婦的記憶瞬間清晰,他們想起來這兩天的經曆,再看到現在自己居然站在了高空之上,二人的臉色立刻就變得蒼白了起來。

  也不知道他們哪來的勇氣,明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危險,還是咬著牙對著薑年大喊:“小年,快跑,別在這裏,這些人都是要殺了你!”

  薑年的臉色變得非常難看,欲言又止。

  血傀派的人還在著重於血身的凝聚,自然不會把多餘的注意力放在薑哲夫婦身上,每一個陣營都有自己專屬的工作,且必須全神貫注。

  而命血派的人則是同時看向方丈大師,後者指指天,又指指對麵的血傀派,搖了搖頭,眾人明白,這是時間還沒到。

  天命血身的煉製是非常嚴謹和細致的,任何一點小差錯都不可以出現,關於時機的把控更是重中之重,如今天命還沒有徹底蘇醒,而血傀派的凝聚也需要一定的時間,現在就直接煉化了薑哲夫婦,還算是早了點。

  薑年正猶豫著如何應答父母的話,一道語音驀然傳至他的腦海中。

  “還有十二息,十二息之後,貧僧就要得罪了,聖苗好好把握這最後的時間,與雙親……告個別。”

  薑年霍得抬頭,隻見方丈大師向他投遞來了一個和善的目光。

  薑年並不會因此就對方丈大師有所改觀,但總的來說,這個老和尚算是在場所有人中,薑年對其印象最好的一人,當然,這個印象好隻是相對的,今日來這裏的人的麵孔他都牢牢記在了心底,這些都是他的仇敵,死敵,而方丈大師,隻不過是這群敵人中,薑年排在最後殺的。

  薑年正視薑哲夫婦,神情複雜,原本薑哲夫婦臉上帶著的還是恐慌和擔憂,那是即使自己深陷危機也要提醒兒子逃離的無私,可歌可泣。

  但他們畢竟是薑年的父母,血脈至親,薑年以這種目光看著他們,二人都不由自主地愣了一下,心裏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隻見薑年一個閃爍便來到了薑哲夫婦麵前,這種速度超越常人太多,普通人若是看到,大多數都會認為是仙人或者超能力者,但薑哲夫婦卻沒有大驚小怪,明顯早就知道。

  薑年猜測,應該是這兩天敵人對他父母說了很多,連帶著他成為修士的事也說了出來,這樣也好,他也不用再一一解釋了。

  這一切說起來慢,其實都在一瞬間發生,薑年的速度很快不假,到現在也隻是剛剛過去了半息的時間。

  “小年,你……”許萍有些茫然地看著薑年,不知道他不但沒有逃走,還來到他們麵前是要做什麽。

  這兩天裏,張北負把一切都告訴了他們,天命之爭、薑年的天命之子身份、修士的世界,薑哲夫婦都了解到了。

  當他們知道自己的兒子居然成為了修士,心裏不僅沒有感到驕傲,反而更加擔心了起來。

  他們那時才知道,這個世界到底是個怎樣的廣闊,在凡人的社會中,人與人之間就已經等階嚴明,像修士這種強者為尊的世界裏,層次身份的分明必然更加嚴重,所以當得知薑年才隻是眾多境界中的最初階段,開蘊境時,薑哲夫婦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們這一家真的要完了。

  敵人至少元圖境以上的修士,一個小小的開蘊境怎麽能翻的了天?薑哲夫婦當場就眼前發黑,差點暈厥過去。

  直到今天,他們雖然看到自己身處高空中,作為普通人而言,二人首先就是害怕與震驚,但二人都不是那愚笨之人,當發現周圍都是可以踏空而行的神仙之人,以及血傀、蒼穹的詭異後,他們還是在最快的時間內接受並且洞悉了這一切,而即使知道希望渺茫,薑哲夫婦見到兒子的那一刻還是被關切衝破了理智,大聲叫喊著薑年快速離開。

  但薑年回來算什麽?

  旁邊的人一臉淡漠,無動於衷又算什麽?

  薑哲夫婦還在困惑中,已經來到二人麵前的薑年毫不猶豫,直接跪下。

  不顧什麽顏麵尊嚴,沒有什麽可笑可恥,薑年麵帶愧疚與悲痛,朝著薑哲夫婦深深一拜。

  一息過去了。

  薑年大聲喊道:“爸,媽,兒子不孝!”

  薑哲夫婦同時臉色一變。

  薑哲先是迅速偷看了一眼四周的人,發現左邊的人一直在密切關注著血海的變化,右邊的人則全部閉上了眼睛,盤坐虛空一動不動,其間他看到張北負,瞳孔猛地一縮,又立刻恢複,然後他壓低了嗓音,急切說道:“小年你在說什麽,快點逃,這裏

  的人我們都對付不了!”

  許萍也是臉色蒼白,要一邊警惕周圍人的異動,一邊還要擔心薑年的安全,女子本弱,麵對這些神仙人物,她不害怕是假的,到現在她還緊緊拽著薑哲的一截衣角,雙腿止不住地顫抖,可她此時最關心的還是薑年,她也連忙低聲說道:“小年你快走,我們留在這裏能擋住多久就多久,這個時候你快點找個地方躲起來,千萬別出頭,這些人可都是要殺了我們。”

  說到這裏,許萍的眼眶泛起了紅潤,內心委屈與恐懼無限放大,薑哲也不好受,可作為一家之主,他一定不能先亂了陣腳,他一手牽著妻子,另一隻手則往薑年肩膀推去。

  “小年,走啊!”

  第三息過去了。

  薑年保持著跪姿,抬起頭,有些絕望地說道:“逃不了的……”

  “逃不了也要逃!”薑哲一聽這話,臉上瞬間就浮現出急躁與暴怒,薑年還是第一次見過薑哲會有這樣的表情,平日裏他都很溫和。

  或許是兩天裏的恐懼和擔憂,再加上現在的急切,薑哲終於還是忍不住宣泄了一些情緒,但在下一刻,他又生生地遏製住了內心的情感,他咬牙切齒地說道:“你以為你是單純為自己而活嗎?你為的是我們整個薑家!爸媽可以死,你不能死!”

  他那凶狠的模樣根本就不像是一個父親讓兒子離開的表情,更像是軍官威脅著要讓手下的士兵奔赴戰場。

  第四息過去了。

  薑年抿著嘴沒有說話。

  薑哲看了眼四周,然後拉著許萍一起蹲了下來,薑年能跪下就說明他的決心了,薑哲也不會浪費時間去扶他起來。薑哲蹲下的時候,臉上的表情就已經恢複了,他抓著薑年的衣領,三人頭對頭,湊在一起。

  “不管他們現在為什麽沒有關注我們,即使是裝出來的也好,小年你立刻逃走,不要管我們,爸媽會向他們求情,我們讓他們不再抓你,爸媽求他們,實在不行,我們再拖住他們,反正他們的目標裏也有我和你媽,他們肯定不會任由我倆亂來的,然後你就趁機逃跑,千萬千萬,別再出現了,跑就別回頭,知道了嗎!”薑哲的語速很快,聲音很小,如果不是這樣湊在一起,普通人還真聽不到。

  可薑年卻知道,這樣做完全沒有一點意義。

  他們不知道,修士有樣神通,不用耳朵去聽都能感應到外界的情況。

  說得再小聲,也隻會被人聽了去。

  第六息剛過去一半。

  薑年選擇忽略掉薑哲說的話,時間所剩不多了,他不能再任由薑哲這樣不明狀況地繼續下去,他還有話說出來,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爸媽你們先聽我說,聽我說!再不說就來不及了!”薑年稍微加重了一些語氣,止住了薑哲還想繼續說下去的動作。

  然後,他不管別人會不會聽了去,他直接說道:“爸媽,對不起,在這場天命之爭中,你們必死無疑,我無能為力,我救不了你們,可是……”薑年深吸了一口氣,“可是,我卻有可能活下來,至於什麽原因,我現在沒有時間跟你們說得詳細,隻是我想讓你們知道。”

  說到這裏,場上已經有人開始將注意力放在他們三人身上了,當聽到薑年說自己有可能活下來這句話後,有不少人遐想出一些結果,若有所思地看向了薑年。

  薑年自然知道周圍人的目光,但現在他顧不上這麽多,如今最重要的,是要讓他的父母,知道他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

  不能讓他們在黃泉路上,還始終認為他薑年是一個值得他們驕傲的兒子。

  薑年頂上薑哲夫婦驚訝的目光,以一個悲戚且愧疚的聲音說道:“你們的兒子,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懦夫,我不敢反抗,不敢逃跑,我選擇了認命和妥協,我知道你們會被他們煉化,也知道自己會被強行剝離天命,但我就是不敢站出來對抗他們,因為我無能,我懦弱,我除了安慰和欺騙自己,告訴自己說你們的死是必然的,沒有必要讓自己唯一的生存希望磨滅,來去做那無謂的拯救你們的事,我不配做你們的兒子,我隻是一個自私自利的懦夫……”

  第八息悄然流逝。

  “住口!”

  啪!

  突然一聲脆響,於這片寧靜的天地間格外清晰。

  薑年的話愕然停止,含淚的雙眼怔怔地看著麵前的許萍。

  許萍渾身因憤怒而顫抖,她的手還停留在半空中,眉頭微微挑起,那通紅的雙眼裏透露出一股明顯的失望,還有對薑年能說出這種話來的不可置信。

  這是薑年,這是她兒子會說出來的?

  這是那個做什麽都自信滿滿,遊刃有餘的薑年說出來的?!

  許萍這是怒其不爭!

  而薑年則是真的愣住了,腦海裏一片空白,連時間的流逝都遺忘了。

  在他的記憶中,許萍從來就沒有動手打過他,就連真正罵他都少。

  許萍一直以來的形象都以溫柔和恬靜為主,平日裏就算被人欺負了,最多也隻是在回到家的時候和他們父子倆不痛不癢地埋怨對方幾句,說話做事都很輕柔。

  薑年這是第一次被她打。

  而且還是不留餘力地狠狠扇了一巴掌。

  以薑年的肉身,這種程度連給他撓癢癢都算不上,可他卻感受到了由內到外,深入骨髓的疼痛。

  火辣辣的刺痛。

  “你怎麽可以說出這樣的話?這個世界上誰都可以看不起自己,唯獨你不可以!”許萍盯著薑年的眼睛,鄭重其事地說道,“我絕對不允許自己的兒子是一個自輕自賤的人,無論是什麽原因,無論有怎樣的理由,你若是不能抬頭挺胸做人,那你就不配再喊我們爸媽!我們把你帶到這個世界上,不是為了讓你給別人磕頭跪下的!人輸一時,就很有可能輸一輩子你知道嗎!”

  許萍的情緒很激動,大聲朝著薑年喊道。

  這個沒怎麽跟人鬥過氣、大聲說話的女人,今日卻像是把一輩子的怒火都撒在了薑年身上,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生氣過,這是一個骨子裏都藏著溫柔的女人,於人動怒對她而言,就像是要她拿刀殺人那般誇張。

  哪怕她罵的人是自己的兒子,她都害怕得不得了,但一看到薑年低著頭一言不發,跪在她們麵前的樣子,許萍的心裏就像是爬出來了一頭母獅子,對著薑年咆哮。

  第九息過去。

  時間隻剩下三息。

  薑年腦海中驀然出現了方丈大師的聲音:“時間快到了,聖苗好好把握。”

  猶如當頭一棒。

  薑年咬牙,無論父母怎麽樣說他,無論他父母再怎麽失望,他也要把該說的說出來,黃泉路上,他父母不應該還對他抱有好印象,這樣的一個兒子,值得他們毫不猶豫地喝下那一碗傳說中可忘卻前生的孟婆湯。

  哪怕世間沒有輪回路,沒有地府,薑年也要把自己的罪過都告訴父母知,就因為薑年受不得若是日後回想起父母的記憶,會因今日的隱瞞而悔上加悔!

  “爸媽,我的確不配做你們的兒子,我無能,我懦弱,我救不了你們,我……”薑年猛地朝著薑哲夫婦一拜,語速迅疾。

  可他還沒有說完,就被一聲尖叫給打斷了。

  “薑年!”

  許萍閉著眼睛,竭盡全力地喊出這兩個字,引得不少人側目,此時的許萍就像是一個潑婦,與她本來的形象截然不同,而薑哲亦是沉下了臉,眼裏充斥著明顯的憤怒。

  薑年還是第一次完全忽視許萍的話,他繼續說道:“我為了能讓自己心安理得地活下去,一直都在自我安慰,我告訴自己……”

  許萍不顧薑年還在說話,大聲訓斥道:“我絕對不承認你是一個自甘墮落的人,我更不會相信你就真的要臣服於你的敵人,我們活著就要有尊嚴,尊嚴對一個男人來說,比自己的命還要重要!”

  “……我既然沒有辦法拯救你們,那我便應該坦然接受這一事實,所以我一直想的不是去怎樣反抗,而是怎樣更大的可能活下來,怎樣去求饒……”

  “能壓彎一個男人的脊背的隻能是年齡,而不是屈服與懦弱!一個人可以被打敗,但絕對不可以認輸!”

  “……怎樣去低頭,我從來都不是一個值得被你們驕傲的兒子,以前不是,現在更不是,所以……”

  “男子漢大丈夫,生而就應該是一身的浩然氣,怎麽可以容忍自己在敵人的施舍下苟活,怎麽能心安理得的承認自己的卑賤!”

  “……所以我就是……”

  “你再說一句試試!”許萍猛地站起來,柔美的臉龐因極致憤怒而變得有些扭曲,她渾身顫抖,指著薑年大吼。

  薑年停下了。

  卻不是因為許萍的怒吼。

  而是因為時間到了。

  第十二息,過!

  方丈大師雙手合十,對著薑哲夫婦和聲說道:“二位,時間到了,貧僧,多有得罪了。”

  不見他有什麽動作,薑哲夫婦刹那間從原地消失,再出現時,已經被命血派的四大勢力給團團圍住。

  薑年依舊保持著跪姿,低著頭,看到父母被帶走,連一句話都沒有說。

  “煉命血!”

  一個巨大的鼎爐憑空出現,將薑哲夫婦直接困在了其中。

  方丈大師甩袖,一個與鼎爐配套的蓋子飛了出來。

  而就在這時,在蓋子還沒有蓋上的短暫中,鼎爐裏傳出了薑哲和許萍的聲音。

  薑哲為剛。

  “薑年!你如果真的願意跪著生,你就再也不是我薑哲的兒子!即使不能活下去,我也要你站著死!你若是真的當我是你父親,便給我抗爭到最後一刻,讓他們知道你不是一個孬種,一個懦夫!男兒自強自立,死有何懼,失了尊嚴和骨氣,生有何用!”

  薑年心神皆震。

  許萍為柔。

  “小年,媽媽剛才對你說了過分的話,媽媽向你道歉,可是,媽媽還是想讓你知道,人活世上有可為有可不為,媽媽真的不想看到你向敵人跪下的樣子,媽媽……真的很心疼!”

  薑年雙拳緊握。

  剛柔並濟。

  他卻還在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