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孩沒有說話，複雜地看著薑年。

  薑年自顧自地說道：“他告訴我，剝離天命雖然會帶走我許多生命力，但最主要的主體還是那承載天命的血身，所以如果我生機旺盛，還是有很大幾率能活下來的。可是，就算我能在剝離天命之後活下來，敵人也不會讓我如願以償，因為天命事關重大，畢竟是與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所以我必須死，這樣才會永絕後患，避免將來出現異數，他們就能毫無顧慮地擁有天命。”

  說到這裏，薑年嘴角露出苦澀，“然後啊，他告訴我，讓我求他們，求他們給我留一條活路，為此可以將我放逐出地球，來證明我不回對天命造成威脅。嗬嗬，放逐……不是和其他聖苗一樣，將來可以隨時回來的外征，而是永遠不可以再回歸，徹徹底底的放逐。”

  “哥哥……”小男孩臉上露出不忍，薑年這個樣子，讓他感到心疼。

  他們曾經可是一體的，他能感覺到薑年此時的內心，是有多麽的黑暗與絕望。

  想想也知道，地球可是他的家鄉，他的根，他的源，都在這裏，可是呢？為了活下去，他要放棄什麽？他的父母，他的朋友，他的家鄉，他的一切，他要孑然一身走出去，並且永遠不得回歸，這是一件多麽令人悲戚的事？

  薑年雙眼無神，沒有一點光澤，他繼續說道：“而且，這還不一定能成功，我是要求他們，求人就代表著有可能失敗，所以，江年告訴我，我可以為自己添上一些籌碼。”

  薑年轉過頭，看向小男孩。

  小男孩竟有種驚悚的感覺！

  薑年的雙眼不僅沒有半點光澤，居然連眼白瞳孔都消失了，整個眼眶裏滿是深邃的黑色，往外透出濃鬱的哀傷與悲痛。小男孩再看去時，薑年的雙眼又恢複如常，好像剛才的一切隻不過是他的幻覺罷了。

  但就是這樣，小男孩才更加的震驚與恐懼！

  那代表著薑年心裏已經完全被黑暗所籠罩，再也找不到光明與希望，他此時還活著，卻是連死都不如，比之行屍走肉還要更加麻木！

  “哥哥……你的心，到底受了怎樣的傷害……”小男孩不清楚，他雖是天命化身，可早在十三年前他被江年從薑年的體內取出時，他與薑年之間的感應就少了許多，特別是在薑年開啟第一次靈蘊之後，薑年的肉身與靈魂更加完整，他就發現自己與薑年之間產生了一絲隔閡，不多，但卻真實存在。

  他知道，這就是江年一直希望看到的局麵，薑年開啟第一次靈蘊後，他們的聯係就能少很多，這樣到剝離的時候，敵人就能有更多的時間行動。對此，小男孩憤慨，卻又無能為力。

  貴為天命，又當如何？他何嚐不是被他人當作牽線傀儡，隻能被迫為他人效力。

  想到這裏，小男孩對於薑年的心境變化愈發的好奇起來，他知道薑年應該是了解到了小時候的拐帶事件的真相，但卻不知道薑年知道這件事情後與江年說了什麽，想了什麽，也不清楚薑年對於他父母被置換之後的心態變化。而從被取出來的那一刻開始，小男孩就無法給薑年任何的幫助，更不能安慰與替薑年分擔傷害。

  “籌碼就是……隻要我以淪為凡人為代價，廢除所有修為，以生命精血引導天命血身，就可以讓天命之爭最後的勝利者再主導多一成天命。而且為了確保此計可行，我可以在此之前立下契約，令那最後的勝利者必須遵守約定，把我……放逐出地球。”薑年慘笑，“你說，這算什麽？”

  “我修煉通天訣十五年，得來如今這一身修為，都是為了讓敵人有更多的時間摧殘我，而我想

  要活下去，也必須要依靠這身修為，去求敵人給我留一條活路，嗬嗬……我倒是不在乎這身修為，即使沒有了又怎麽樣？可是，就算我最後成功了又如何？以一介凡體去到另外一個未知的世界中，我還能活下去嗎？”薑年雙眼通紅，有悲的淚珠，也有哀的憤怒。

  應該每一個孩子都聽過這樣一句話。

  人生的價值不在於長短，而是在於對社會的貢獻。

  的確，有人死若輕鴻，有人死若泰山，前者大多無為一生，後者則是對國家，對世界都有著非凡的意義，值得被歌頌，被傳唱。

  這種話在薑年很小的時候就聽到長大，他也曾天真的想過，以後如果能為世界做點什麽，就算是死也值了。

  可是，真到那個時候，又有幾個人願意這麽做？大多都是不甘心，如果不是自願，能站出來幾個人？

  誰願意死？誰願意這麽年輕就死？十八歲，黃金年齡，青春歲月，不求肩上鶯飛草長的愜意，至少求個無怨無悔的當下，人生美好，為何要早早結束？是啊，他薑年可以在死後受到無數人的傳唱，歌頌，他可以在人間立碑建堂，可以萬世流芳。

  但，可有人問過他願不願意？

  他的人生還短，隻有十八年。

  這個世界對他的成長來說不算惡，可也不至善，中規中矩，他沒有什麽需要回饋與感恩這個世界的，那為什麽要他為了這個世界奉獻出自己最寶貴的珍藏？

  薑年盯著小男孩的眼睛，咬牙切齒地說道：“你說給我力量，可是就那什麽大自然的力量，能殺得了極我境的修士嗎？殺得了一個，殺得了兩個嗎？而且隻有一刹那，我能把握的住嗎？而我一旦展露出了這些，讓他們知道，原來天命還是可以為我所用，我對他們的威脅就會無限放大，到時候無論是誰，都會不惜一切代價地除掉我，那我，還有可能活下來，還有可能保住這唯一的希望嗎？”

  小男孩小臉蒼白，薑年可謂是一語驚醒夢中人，他此前並沒有想到這一點。

  隨即，他的目光都黯淡了幾分，原來哥哥一直都有在認真的考慮，隻是以他現在的實力來說，所有的反抗很有可能都是於事無補，反而會激發起敵人更強烈的殺機。

  小男孩苦澀不已，如薑年所說，他們……真的很弱！

  “不是我不想反抗，我反抗過很多次，可是都一一敗了下來，即使我最後能贏，也是付出了慘重的代價。我的自尊，我的驕傲，早在我給江年跪下的那一刻就已經徹底消失了。我才終於明白，這個世界是有多麽的殘酷。螻蟻的使命就是在地上趴著，在人類沒有發現的時候可以撒開腿跑出一段距離，但在人類的眼裏，那隻不過是一根手指的長度，兩者差距太大，讓人生不出一點希望。”薑年輕聲說道。

  “難道哥哥，真的現在一點反抗的衝動都沒有了嗎？哥哥，你真的打算就這樣委曲求全，受盡屈辱地活下去嗎？”小男孩還是不甘心，咬牙盡力地說服。

  “有，我一直都有，我恨他們，恨這個世界。”薑年這一句話讓小男孩似乎看到了希望，但接下來他說的，便如同把他從深淵的邊沿再狠狠地敲了下去。

  “但是我更狠我是這什麽天命之子，我恨我的身份，我恨我為什麽不能平平凡凡地度過一輩子，我恨我不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凡人，我恨我擁有天命！我恨我擁有你！！”

  薑年朝著小男孩狂吼，歇斯底裏，他像是徹底喪失神智，瘋狂而又暴躁。

  整個菜市場都能聽到他的回音，一層接一層，久久不停息。

  小男孩驚呆了

  。

  他微張小嘴，眼眶通紅，有淚珠在裏麵打轉。

  他吼我。

  哥哥他吼我。

  他說他恨我，他恨擁有我。

  小男孩仿佛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夾雜著耳邊薑年的怒吼，共同編織成了一首狂瀾海嘯，在他心間肆意橫行。

  外界，地球唯一還能動彈的八大勢力，此時都感覺到了整個地球出現了一瞬間的振動，雖然稍縱即逝，且起伏不大，但還是驚動了所有人，一個個臉色變化，想要尋找根源，卻找不到絲毫端倪。

  而小男孩則是怔怔地看著薑年，看著這個他為之驕傲，為之自豪，崇拜且敬仰的哥哥，漸漸換上了一副猙獰的麵孔，變得那麽陌生，那麽可怕。

  而且薑年在做完這一切後仍然臉色陰沉地坐在地上，轉過頭去不再看小男孩，並沒有一點要道歉的意思。

  小男孩哭了。

  豆大的淚珠從他柔嫩的臉頰上滑落，染花了他的小臉，原本靈秀可愛的麵孔此刻寫滿了悲傷。

  “嗯……”突然，小男孩悶哼一聲，雙手猛地撐住地麵，身上的金光瞬間消散一空，沒有金光籠罩，小男孩的身體都出現了潰散的跡象，點點滴滴的光雨從他腳部向頭頂蔓延。

  薑年依舊無動於衷，冷漠地看著前方，無視旁邊小男孩的異樣。

  小男孩低著頭，一個強忍著哭腔的聲音，透出一股莫大的哀傷從他嘴裏傳出：“是嗎，原來哥哥一直都這麽恨我，我明白了……我不會再打擾到哥哥了……不過，我還是想問一句，就算是爸爸媽媽死了，哥哥也不願意與敵人拚殺嗎？”

  薑年眼底閃過一絲掙紮與猶豫，但下一瞬他又恢複原樣，十分冷漠，“以我現在，根本沒有辦法去解救這一切，如果命運注定要讓爸媽死去，我便會帶著他們的那一份，用盡全力地活下去，並且起誓，隻要我有未來的那一天，一旦擁有力量，必將為我們一家，報仇！”

  隨即他又輕聲加了一句，“可以的話，也為你討上一筆血債。”

  小男孩似乎是笑了一下，他的肩膀有稍微的抖動，“那就先謝謝哥哥了。”

  然後，他抬起了頭。

  露出一張觸目驚心的麵孔，金色的血液順著七竅滑落，一直蔓延至脖頸。

  薑年視若無睹，依舊漠然。

  小男孩的消失已經延伸到胸口處了。

  “無論哥哥怎麽說我，我都不會生氣的，我知道，哥哥這都是在說氣話，不過哥哥也說的沒錯，的確是我，害了你，害了爸爸媽媽……如果沒有我，你們一家，現在應該過得很幸福吧……”小男孩喃喃輕語，光雨來到了他的頭部。

  “如果哥哥想通了，和我說一聲，我一直都在，可是，能給哥哥力量的，隻有一刹那，而且那個時候，很快就要來了……最後，我想和哥哥，和爸爸媽媽說一句……”

  光雨將眼睛都吞噬了。

  “對不起。”

  小男孩徹底消失了。

  薑年神情複雜。

  下一刻，他就發現自己回到了江年的家中，手裏捧著的天命花不知道在什麽時候就不見了，看著空蕩蕩的手心，薑年緩緩握住了拳頭。

  然後他將目光投向市場方向，身子一個晃動，人便衝了出去。

  行動前他還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天空。

  原本已經平靜下來的金光再次有了變化，平整的蒼穹出現了數道波紋，像是在構建出某個輪廓。

  好像……是一張人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