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說服
作者:浮潛      更新:2020-04-30 10:12      字數:5300
  偌大的市場裏空蕩蕩的,頭頂上有厚重的水泥層遮蓋,隻有幾個出口向內透射進金光,不算很強烈,洋洋灑灑的,細微的光線在黑暗中交織,像是形成了一張大網,將處於中央的三人圍攏住,十分輕柔,如同給他們披上一件薄紗。

  薑年,薑哲,與許萍。

  薑年跪在地上,放聲哭喊,薑哲與許萍各自坐在一張普通的木椅上,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這一家三口以這種方式重聚。

  是否當得起一句造化弄人?

  “真的是兩天前嗎?你們來到市場,結果被人控製在這裏,而跟我一起回去的就是那兩個冒牌貨。”薑年痛哭流涕,大聲喊道:“都怪我啊,怪我沒能早點趕到,怪我沒能直接宰了呂千才和冼鬱,如果我可以早點趕來,如果我可以跟你們一起來,是不是就不會發生這些事了?爸媽,你們這兩天經曆了什麽?可有受苦受難?可有遭受折磨?”

  薑年很害怕,他小時候被人帶走,受的苦可是成為了一輩子都不願意去回想的陰影,被人折磨得痛不欲生,半死不活,就是因為江年要在他意誌最薄弱的時候,將天命花取出來。

  他聲稱這是取出天命花需要的條件,無法避免。

  而現在天命血身需要他父母的命血獻祭,是不是也有著某些必要的條件,例如和他之前一樣,要折磨他的父母,讓他們無力反抗,從而更加順利地凝練出命血?

  薑哲父母自然不會回答薑年,二人保持著沉睡的姿態一動不動。

  薑年也看出來了,他現在進入的場景與真實世界互通但不互聯,他就像是靈魂出竅,去經曆真實世界的人和事。

  不過這不要緊,薑年現在隻擔心他父母的安危,擔心他們有沒有受到傷害。

  薑年慌張地環顧二人的身軀,看到他們表麵上還很完好無損,並不像是遭受了肉身折磨得樣子,這讓他稍微鬆了一口氣。

  可當他仔細端詳起二人的臉龐時,還是清楚地看到了薑哲臉上的憔悴,以及許萍眼角的淚痕,這讓他內心的愧疚更甚了幾分。

  雖然不清楚薑哲夫婦都經曆了一些什麽,但可以肯定的是,這兩天二人的精神狀態一定非常不好。

  薑年想要去拉住父母的手,結果不出意料,他的手從二人身上穿透過去,薑年一臉哀傷,坐在地上,看著父母明顯蒼白了不少的臉龐,他抹去了眼淚,卻失魂落魄地喃喃自語:“都怪我啊……”

  “不怪你,哥哥。”這時,薑年的身側亮起了微弱的金光,一道孩童的聲音傳出。

  薑年沒有轉過頭去看,而是怔怔地看向地麵,抱著膝蓋,輕聲說道:“怪我。如果我能早點來,或許就能擋住那些人要來抓住爸媽,如果我能早點識破敵人的詭計,我就不會讓爸媽來這裏,或者我可以從一開始就跟著他們來……”

  說到這裏,薑年自嘲一笑,“嗬嗬,我又自以為是了,就算我來了又能怎樣?能阻止這一切嗎?敵人隨便出來一個都能輕而易舉地弄死我,我能有什麽辦法,我這麽弱。”

  說這話時,薑年的眼裏一點光澤都沒有,他就像是一條在雨中奔跑的流浪狗,找不到安歇的地方,隻能被迫接受大雨的洗禮,頹喪得令人升不起一絲同情。

  “哥哥,不弱。”孩子般的聲音響起,帶著一股堅定與肯定。

  “怎麽不弱了?”薑年還是沒有轉頭。

  “以前壞人抓走哥哥,帶到一個地方拳打腳踢不止,還用了很多其他的方式去折磨哥哥,我看得……很心疼,可是哥哥一直都沒有放棄,即使遭受了那樣的痛苦,你還是可以咬牙堅持,你比很多人都要厲害了,在那個時候,在那個年齡,哥哥的意誌沒有完全崩潰,已經很強了,怎麽可能弱?”孩童說這話的時候好像在揮舞著小拳頭,還挺……驕傲的。

  似乎在說,我的哥哥明明這麽厲害,是我最崇拜的人了呀。

  “還有還有,哥哥之後的生活不是挺好的嗎,你並沒有受到那些壞人的影響,你的心態一直保持得很好很好,你能夠看淡這件事,能不讓爸爸媽媽擔心地成長下去,在學校裏,和大哥哥大姐姐們都能開開心心地一起玩,後來還認識了胡藝澄姐姐,這樣子,就已經比很多人,很多很多人,都要厲害好多好多倍了。”孩童那純真無邪的聲音就像是冬日裏的陽光,注入到薑年的心間,給他帶去了一縷珍貴的溫暖,然後孩童又繼續說了一句:“哥哥有一顆強者的心,而強者,是不會承認自己弱的。”

  以一個稚嫩的聲音說出這種激昂的話,本應該顯得不倫不類,這句話可是應該由一位真正的男人說出,才會莊嚴肅穆。

  但事實上,薑年聽得心潮澎湃。

  仿佛他身邊坐著的不是一個孩子,而是一位久經沙場風霜,坐看江山更迭的蓋世帝王,一言一行都代表著天地的法則,威嚴常伴

  ,他說出這句話,就像是要將腰間的寶劍贈送給功勳顯赫的將軍,令人動容,令人敬畏。

  薑年終於轉過頭去,看向這個聲音的主人。

  果不其然,這是一個還很稚嫩的孩童,目測不過六歲,長得很可愛,皮膚略顯蒼白,像是常年生病落下的後遺症,可在這冬季時分,他居然還穿著短衣短褲,令人擔心他會不會凍著。與薑年一樣,他也坐在地上,小小的身子,站起來估計連薑年的腰部都夠不到。

  但就是這麽一個看上去平平無奇的小孩子,此時周身卻往外散發著一層淡淡的金光,柔和且溫暖,似乎有他在旁邊就會讓人心生安逸與寧靜,還有那雙純淨無瑕的眼睛,正帶著鼓勵和敬仰看著薑年。

  如他所說,他的哥哥是那麽的優秀和強大,是他值得追逐與崇拜的目標。

  薑年有些發愣,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目光。這讓他想起胡藝澄,他們兩人的眼睛都很大,卻隻容得下一個他。不同的是,孩童的眼裏更加純潔,找不出一絲雜質,就像是一塊晶瑩剔透的冰。

  不過薑年也隻是略微失神了一下,轉瞬就恢複了過來,他沒有因為孩童崇拜的目光就沾沾自喜,眼裏還是跟死水一般沉寂,他轉回頭,繼續無神地看著麵前的地板。

  “你很像我,像我五歲那年。”薑年輕聲說道。

  “因為我就是在那年,從哥哥體內被取出來的。”

  薑年沉默了一下,隨即鄭重地說道:“謝謝你。”

  許多東西不用解釋,薑年也能明白。

  小男孩和他五歲那年不是很像,是一模一樣。

  小男孩就是天命,他謝的,是五歲那年,天命助他殺了那三個人渣。

  至於小男孩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還與他交談,薑年並不關心,他也不認為小男孩會來害他。沒有理由,那是一種感覺,親切且熟悉,薑年連升起懷疑的心思都沒有,他願意相信小男孩。

  而且,正是他,才救活了剛才的自己。也是他,帶自己找到了薑哲夫婦。

  這個世界上並不是所有人都需要懷疑與忌憚的,有一些人當你第一次看到他,就會覺得很親切,願意信他所信,想他所想,例如所謂的一見鍾情。薑年與小男孩不是一見鍾情,但當薑年看到小男孩的眼睛時,他內心的所有猜忌都煙消雲散了。

  這種感覺很奇妙。以薑年的經曆來說,他不應該,也不會再去毫無理由的去相信一個人,他看過一個醜陋的世界,一個肮髒的世道,在這種環境影響下,他的心境早就產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見多了人之惡,何以為善?除非偽善。

  或許,與他內心的另一個他一樣,他和小男孩本就是本體。或許,也因為他那一聲聲自然的“哥哥”。

  “不用謝不用謝。”孩童連連擺手,“他們都是壞人,哥哥被欺負了,我一定要幫忙。”

  接著他又說:“而且有那個大壞蛋在,我也不得不出來,他讓哥哥受盡折磨,就是想要把我引出來。其實,本來我是可以一直在哥哥體內,和你一起成長的,可是,有很多壞蛋都在覬覦我的力量,他們想要傷害哥哥,傷害爸爸媽媽,把我強行從你的體內剝離出來,讓我為他們效力,我……很不喜歡。”

  薑年問道:“你不是代表整個地球的意誌嗎?為什麽要任由他們擺布?我能感覺到你的力量很強,甚至,超越了天人,就算,是江年脅迫你。”

  小男孩的表情沮喪了下來,“我的確代表著整個地球的意誌,可,那也隻是意誌,而已。我其實是沒有辦法幹預人間的,人間有種說法叫作天道,掌握著四季變遷與時間更迭,可那隻是大自然的一種法則,擁有力量,卻無權直接與間接影響人間。”

  “意思就是,必須依附在某個存在身上,才可以施展力量嗎?”

  小男孩點點頭,“嗯,所以那些壞蛋才想要讓我和哥哥分開,因為哥哥是一個有自主意識的人,對於他們來說,天命交由一個人身上是絕對不可以的,那樣做會出現沒有必要的變數,而那些壞蛋需要的,是一個可以承載我力量,並且沒有自主意識的替身,這樣就既可以保證天命歸屬地球,也能讓他們直接獲得一部分天命的力量,所以,他們才會做這一切,讓哥哥,讓爸爸媽媽,作為祭品,讓我,成為他們的傀儡。”

  “哦。”薑年的回應很簡短,看上去並不是很在意。

  小男孩立刻就急了,“哥哥!你真的要眼睜睜地看著我就此墮落下去嗎?還是願意眼睜睜看著爸爸媽媽被他們血祭?”

  薑年沒有理會他說的這些,而是問了一句毫無關聯的話,“江年所說,就算那些人把你從我身體裏徹底剝離,我也能有幾率活下來,對嗎?”

  聽到薑年這麽說,小男孩隻覺雙耳嗡鳴,他瞪大了眼睛,一臉不可置信地盯著薑年。

  薑年不為所動,他知道小男孩在想什麽,可他還是說道:“你能這樣看著我,看來江年說的是真的了。”

  “哥哥……”小男孩的臉色更加蒼白了幾分。

  “你既然和我是一體的,那你就應該知道,我都經曆了些什麽。”薑年的眼裏沒有一點生氣,就像是行屍走肉一般,除了剛剛看到父母的時候煥發了一點情感。

  “我……知道這樣很自私,也知道這樣很無情,他們是我的爸媽,我當然想救,至於你……說句實話,我雖然相信你,可是,這不能成為我為你冒險的理由。你應該知道,我要麵對的敵人是誰,而我自己又是怎樣的一個人,我沒有力量,沒有修為,沒有背景,什麽也沒有,我能做些什麽?既然都是要死,必死無疑,為什麽……我不能活下來?至少,還能算留下了一點希望,未來如果有機會,我會為你們報仇。”

  “哥哥,你怎麽,變成這樣了……”小男孩陌生地看著薑年,這與他印象中,與他想象中的哥哥不一樣。

  與他剛才說的那個人,完全不一樣!

  薑年的語氣很平淡,“我變成這樣,原因很多。最主要的,還是我沒有實力。我受的屈辱夠多了,我也失敗了很多次,每一次我以為我能解決的時候,現實都會狠狠地予以我回應,告訴我,我不行。如果是以前的我,我會說,我一定不能屈服,我一定要和他們鬥到底,我一定要堅持走下去,就算死我也不能順他們的意。”

  小男孩怔怔地看著薑年。

  “但是現在,我不那麽想了,太幼稚了。我隻不過是一個開蘊境的小修士,甚至於連這身修為都是江年給我的。我到現在才知道,原來我從一出生,就被人安排得妥妥當當,我的使命不是什麽拯救地球,嗬嗬,地球也不需要我來拯救,我啊,是為了讓地球更加美好而出現的,我的使命就是在地球需要的時候,為它獻出生命,成就這個天下。”薑年在說這一番話的時候,臉上的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那是一種對現實的無奈,是一種認命的無能為力。

  薑年真的變了。

  薑年抬頭看了看父母,“爸,媽,兒子沒有能力救你們,對不起。”

  接著他轉頭對小男孩也說了一句,“對不起。”

  “你,你……”小男孩的眼裏有淚水在打轉,“你不是哥哥,哥哥不會像你這樣的,哥哥是一個很厲害很厲害的人,他不會因為一點小小的挫折就放棄自己,他應該……”

  “他應該怎麽樣?”薑年打斷了小男孩的話。

  “他應該衝上去和敵人死戰,他應該指著敵人的鼻子罵‘你他娘的有本事就來,我在這裏等你’這樣的話?還是說,他應該不顧一切地阻止敵人,然後把自己能活下去的希望都扼殺了?”薑年的眼睛就像是一潭死水般沉寂,“別開玩笑了,我沒有那個能力,也沒有那個勇氣,或許,之前的我有,但是現在……”

  薑年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他死了。”

  “哥哥,你到底怎麽了?你回來啊,我們一起戰勝敵人,一起活下去啊!”小男孩很傷心,他沒想到薑年現在居然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那個曾經自信、驕傲的薑年去哪裏了?

  現在這個懦弱,無能的薑年又是誰!

  “怎麽戰勝?怎麽活下去?我現在什麽修為,敵人什麽修為?除非,我擁有力量,你可以嗎?”薑年問道。

  “我可以。”

  小男孩的臉上寫滿了認真,他還是想說服薑年。這就是他出現在這裏的真正目的。

  薑年早有猜測,他頓了頓,“說來聽聽。”

  小男孩眼前一亮,薑年似乎還有一些鬥誌,至少聽到力量的兩個字的時候不是選擇無視,這或許就是轉機!

  他迅速抹掉眼淚,說道:“我雖然不能讓哥哥直接掌握天命的力量,但卻可以給你來自地球的祝福,在一刹那的時間裏,哥哥可以掌控整個大自然,例如山崩海嘯,呼風喚雨,甚至降下雷罰,都不是不可能,這樣子,哥哥就可以……”

  “大自然的力量,對於極我境的修士而言,能有多大的威脅?可是能直接殺了?”薑年打斷,問道。

  小男孩猶豫了一下,正要回答,結果薑年先了一步,“那就是不能了。呼風喚雨,山崩海嘯,還有雷罰,勾動自然力量為我所用,聽上去似乎很厲害。但我曾親眼見過極我境修士出手,在當初我被王台抓的時候,空冥穀的周一叢就顯露過神通,雖然不多,可他出手的那一幕還是給了我非常深刻的印象,我覺得,單純依靠這些所謂的自然力量,就算能傷得了對方,也很難真的殺了,而且,如果隻有一刹那的時間,對於現在的我來說,還是太過短暫了。”

  小男孩還想說什麽,薑年繼續止住了他,“你知道江年告訴我,我活下去的辦法是什麽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