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向前,即是深淵
作者:浮潛      更新:2020-04-30 10:12      字數:5727
  薑年此時站在薑哲二人麵前,微彎腰背,低垂著頭顱,手上緊握兩柄匕首,刀刃在燈光的照耀下流轉出滲人的寒芒,如同兩條相中獵物的毒蛇,以吐著信子作為殺戮前的信號。

  他沒有抬起頭去看薑哲二人,都是垂下半球眼簾,在睫毛的遮掩下,他看向地板的目光出現了些許的朦朧。

  而在他的身上,殺氣猶如實質般呈現出現,屋子裏本就不暖和的溫度更是如同雪上加霜。

  “小年,你在說什麽啊?”許萍錯愕問道,眼前的薑年怎麽突然就跟變了個人似的,還說出了“我父母在哪裏”這樣的鬼話,他的父母不就是他們嗎?

  “我父母,在哪裏!”薑年再次說出同樣的話,與上一句不同,這一次,他抬起了頭。

  那是一雙通紅的眼睛,不是因為傷感而泛紅,他的目光很凶,眼神很淩厲,仿佛在這雙眼睛深處隱藏著兩座即將爆發的火山。

  事實也正是如此,現在的薑年,已經站在了深淵的邊沿。

  前方深邃,而他張開雙臂,閉上眼睛,享受著狂風淩冽,發絲狂舞,他在嘶吼。

  一瞬間他的心被擠滿了,憤怒、後悔、愧疚……數不清到底有什麽,薑年隻覺得渾身被黑暗籠罩。

  “小年,你怎麽回事!”薑哲都驚了,薑年的變化太過突然,他就像是被惡魔附身了,前後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明明上一刻他們還在共同為自己的命運而悲戚與傷懷,正是相互抱團取暖的時候,結果他們就說了一件關於江爺爺的事,為什麽薑年會一下子跟失控了一樣?

  薑年盯著薑哲,一字一頓地問道:“你知道江爺爺去哪了嗎?”

  薑哲皺眉,反問道:“你剛才還不是說,江爺爺昨天才來找過你嗎?”

  “你不知道他去了哪裏?”薑年以平常的語氣再問。

  薑哲與薑年對視了三息,目光清澈且坦蕩,他嚴肅說道:“是不是江爺爺和你說了什麽,還是說,你夢到了江爺爺?江爺爺明明在一個星期之前就不見了,你怎麽能與他說話,你在隱瞞什麽?為什麽要騙我們?你剛才說的那些都是假的對不對!”

  “我騙你們?”薑年喃喃自語,抬起了手裏的匕首。

  薑哲大驚失色,他終於察覺到不對勁,看向薑年的眼裏漸漸被驚恐所籠罩,他似乎想逃離,能看到他雙腿撐起來了一些,可當他觸碰到身旁的許萍之後,他不知道哪裏生出一股勇氣,敢於對抬刀的薑年大聲喝道:“你不是小年,你是誰!為什麽要來我們家,為什麽要假扮成小年的模樣,小年現在在哪裏!”

  許萍在旁微微張開了口,害怕之色溢於言表。

  這都發生了什麽?她的臉上似乎就說著這句話。

  事態的轉變令她有些措手不及,但空氣中彌漫的殺氣與兩個男人之間微妙的氣氛,還是給她帶去了極大的心裏壓力,人在害怕的時候總想要抓住點什麽,所以她抓住了薑哲的一節衣角,往後者靠了靠。

  這像是她的本能反應,不用去思考什麽就能做出來。

  薑年全都看在眼裏。

  他知道自己母親的習慣,若是她害怕了,就會像這樣抓住父親的衣角,向他靠攏,與現在一模一樣。

  這些小動作薑年再熟悉不過了。

  可為什麽他在聽完薑哲的話後,再看到許萍這樣的行為,竟覺得有些好笑呢?

  薑年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

  猙獰得像是一頭從地獄中爬出來的惡鬼!

  他向著相互依偎的薑哲夫婦邁出了一小步。

  “阿萍,你快跑!”

  薑哲蹭的一下站了起來,把許萍擋在身後,警惕地盯著薑年,生怕薑年會突然發難。

  薑哲應該也很害怕,額頭上都沁出了細密的汗珠。

  “老薑,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許萍都快要急哭了。

  “他不是咱們的兒子!”薑哲沉聲說道,“一個星期之前,江老就已經失蹤了,他說他和江老有過對話,怎麽可能?而且,小年是我們看著長大的,他有什麽本事我們還不清楚嗎?怎麽會突然就變成一個什麽修士?更何況,以小年的脾性,怎麽會拿刀對著我們……”

  說得有理有據啊。

  他那模樣,怎麽能裝得這麽像?

  薑年聽得咬牙切齒。

  “你給我閉嘴!”

  薑年喉嚨裏發出一聲沉悶的低吼,直接將薑哲還沒有說完的話給硬生生打斷,他的身體驀地浮現出剔透的玉光,殺氣之餘更有氣血洶湧,在他眼中,仿佛有火焰噴吐。

  他體內的火山已經到達了臨界點。

  薑哲對此先是一愣,接而很快就麵露猙獰,負於背後的手暗自推搡許萍,趕忙催促道:“你快走!”

  隨即他目露堅毅,朝著薑年喝道:“你有什麽就衝我來!”

  聲情並茂,自然而然,一個偉岸的男人形象在這一刻被薑哲體現得淋漓盡致,讓人揪不出一絲瑕疵。

  薑年不知道是不是被他這一句話給鎮住了,沒有再做下一步的舉動。

  “老薑……”許萍淚眼婆娑。

  “走啊!”薑哲咬牙喊道。

  結果許萍卻緊緊抱住了薑哲的腰,帶著哭腔說道:“我不走,我不走……我走了你怎麽辦?”

  “不要管我,你快逃,這裏有我頂著!”薑哲也有些壓抑不住情緒,眼眶泛紅,“你快去報警,讓他們去找小

  年,小年現在說不定在哪裏被折磨,他能被人假扮,一定是出了什麽大事!”

  說完,薑哲便試圖拉開許萍的手臂,但許萍就是不願意放手,哭得梨花帶雨,連連搖頭。

  “不,我不走,有什麽危險咱們一起承擔。”然後許萍探出頭來,狠狠地瞪著薑年,衝他厲聲喊道:“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害我們!”

  你到底是誰,為什麽要害我們?

  問得好啊……

  薑年仰起頭看向潔白的天花板,緩緩放下了刀。

  薑哲和許萍卻不敢有絲毫鬆懈,繃緊身軀,如臨大敵。

  在他們眼裏,薑年已經不是薑年了。

  他們的兒子不會拿著刀對著自己的父母,所以,這個薑年一定是別人假扮的,抱著某種目的,接近他們。

  而在薑年眼裏,他們,又何嚐不是?

  薑年的嘴角泛起苦笑。

  演得真好。

  “你知道我是怎麽看出來,你們是假裝的嗎?”薑年輕聲說道。

  “你到底想說什麽!”薑哲作為一個男人的擔當在此得以體現。若是持刀歹徒站在麵前,首先發聲必然會引起對方的注意,他這樣做,便是想讓自己頂住薑年,好保護後麵的許萍。

  明明是一副感人肺腑的畫麵,沒有什麽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而是選擇相濡以沫,有難同當。

  薑年隻感覺殺意越來越濃烈。

  但他還是想以一個平靜的語氣闡述。

  “其實什麽江爺爺,都是我騙你的。”薑年仍是看著天花板,沒有低下頭。

  “我剛才跟你說,兩年前我父親要遞交到公司的材料裏不見了幾頁,其實根本就不是江老拿的,那是我拿的,為什麽拿的原因不重要,我說這些,隻是想用來試探一下你。一呢,是想看你還記不記得有江老這麽一個人,二呢,就是那天江老壓根沒有來過我家,之所以挑這麽一件事出來講,是因為它能涵蓋許多東西。由於材料缺失,我父親被老板狠狠罵了一頓,還被扣了獎金,所以那幾天他記得非常清楚,總是回想到底那幾頁材料去了哪裏,還詢問我和母親,那幾天都發生了些什麽。”

  薑年說這話時表現得就像是一名運籌帷幄的謀士,當目的達成之後,便可以毫無顧慮地把真相說出來,讓目標知道,明明他的演技完美無瑕,可為什麽還會被發現。

  這算是為自己的謀算畫上一個句號吧。

  可真的是這樣嗎?或許薑年也想看到薑哲許萍真的承認他們就是假扮的吧。

  也是給自己的出手,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

  畢竟,他們披著的,是他父母的模樣。

  “所以我故意說了一句‘江爺爺那天來我們家,不小心混著廢書拿出去賣了’,就是想看看你會有怎麽樣的反應。那天江老並沒有來我家,更別提什麽賣廢書了,而且,真正熟悉江老的人都知道,江老從來不會把舊的東西拿出去賣,最多就是把不要的東西捐出去,如果你們真的是我父母,又怎麽會不知道這些事情?又怎麽會看不出真假呢?”

  薑年說著說著就笑了起來。

  笑得並不開心,透出一股悲涼。

  實際上,他還有一件事情沒有說出來,那才是讓他發現端倪的真正因素。

  早在天人之戰的那一個晚上,他的父母就已經忘卻了所有有關江年的記憶,薑年為此還和他們大吵了一架。第二天在醫院裏,薑年蘇醒,他母親一開始說的的那一番話明顯就是假的,江年從來沒有在他們家住過,而他母親卻說是一位在他們家住了很久的老人,薑年知道,那隻是他母親為了安慰和穩定他才編造出來的。

  所以他父母忘卻江年的這件事,是幾乎不可能被改變的。

  那可是天人的手筆,旁人怎能改變?江年為什麽要這麽做薑年不清楚,但必然有其目的,除非是江年親自挽回,否則他的父母將會一直遺忘下去。

  所以薑年在聽到薑哲說他還記得江年的那一刻,薑年就發現了疑點,之後的對話都隻是驗證這件事的真實。

  可他萬萬沒想到,這一切居然是真的。

  這兩人真的是冒牌貨!

  薑哲與許萍的臉色在聽完薑年的話後,都變得很難看,薑年還以為他們終於要承認自己身份的偽造。

  結果對方還是死咬不鬆口!

  薑哲咬牙切齒地對著薑年低吼道:“你到底把小年怎麽了,這些事你是怎樣從他口中得知的!”

  許萍在旁黯然神傷,淒切說道:“你真的以為小年會把真實的經過都告訴你嗎?什麽賣廢書,什麽漏材料,那都是小年故意說給你聽,然後警醒我們的。我不管你用了什麽辦法讓小年這麽做,但是算我求你了,放過他吧,我願意以我命換他命,無論你想要什麽,有什麽目的,盡管拿走,我隻希望能見到我的兒子……”

  潸然淚下。

  薑年卻義憤填膺!

  好一個咬定青山不放鬆。

  好一個顛倒黑白,歪曲事實。

  好一個翻黃倒皁,自欺欺人!

  薑年不再仰頭望高,與“薑哲”“許萍”對視,目光森寒得令人如墜冰窟。

  “死不……足惜!”

  薑年的話音如同九泉之下傳上來的幽冥之聲,攝人心魄,刺骨冰寒。

  他此時的心緒被四字涵蓋,憤而悔,怒且恨!

  憤,“薑哲許萍”至此還在狡辯!

  悔,在這兩天內他沒有好好留在父母身邊!

  怒,“薑哲許萍”冒充他的父母!

  恨,他沒有早點看出來江年的真正用意!

  皆是我的錯啊!

  他現在終於知道,為什麽在夢境中的最後,江年會接連對他說出了三句“替我向你父母問好”。

  那正是給他的警示!

  他當時並沒有注意,更是直接忽略過去了,他本以為江年是覺得自己十八年來的虛假,而對他的父母感到虧欠,所以才一再強調這句話。

  哪成想,這根本就不是什麽無關緊要的叮囑,而是讓他看穿真相的鑰匙!

  下一刻,薑年身形刹那消失在原地。

  “薑哲”夫婦大驚失色,至少在他們還沒有徹底暴露之前,他們都隻能作為凡人行動,而以凡人的反應,他們怎會擋得住一名開蘊境六重後期的修士?

  二人的表情還在變化中,薑年就已經將匕首抵上了他們的脖子。

  刀刃沒有割傷他們的皮膚,但卻有一股淩厲的煞氣侵入他們的體內,煞氣侵入,好比萬蟻噬心,“薑哲”夫婦的表情立刻變得痛苦且扭曲。

  “放過……小年……”

  事到如今,“薑哲”還在以一個乞求的目光看著薑年,即使他現在正麵臨著煞氣侵蝕的痛苦,仍能說出為薑年著想這種話,是想讓薑年堅定的決心產生動搖嗎?利用真情打動薑年?

  那薑年呢?在這樣的煽動下是否還能保持住本來的想法?

  那肯定是當然的!

  “我父母,在哪裏!”薑年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殺氣騰騰。

  “小年……爸媽先走一步了……”許萍淚流滿麵。

  “都已經到現在這種地步了,你們還打算蒙騙我麽?是什麽讓你們如此堅守?”薑年先是寒聲問道,緊接著他身上的氣息瞬間變得狂暴起來,屬於六重後期的強大威壓即刻降臨整間屋子。

  薑年的臉龐逐漸扭曲了起來,他內心的憤怒此時猶如火山噴發一般往外宣泄而出,渲染他的心境,覆蓋他的靈魂,令他變得麵目全非,令他變得瘋狂猙獰。

  他正在一步一步往深淵而去!

  天空雷霆交加,大地蒼涼,狂風暴雨橫掃天地,他在懸崖邊上張開雙臂,血淚在他的眼角滑落,而他在笑!笑這個天地,笑這個世道,笑這個命運!

  若是說知曉江年的背叛是極致的悲,那現在得知他的父母生死未卜後就是極致的怒!

  深淵底下探出無數觸手,緊緊地纏繞上薑年的全身,一個聲音從裏麵傳出。

  滾下來!

  “快告訴我,我父母在哪裏,他們怎麽樣了,你們是什麽時候開始裝扮成他們的樣子來到我身邊的!說,說啊!!”

  “你們都是什麽人,為什麽要這麽對我,為什麽要帶走我父母,讓他們回來啊,讓他們回來!!”

  這兩句話,薑年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說出來的,是吧,也不是,他聽到了回音……或許是有另外一個人一起說,兩個聲音疊在一起,薑年仿佛有種在用靈魂呐喊的感覺。

  隻不過現在的他也顧不上那麽多了。

  他隻想知道他真正的父母的去向。

  他隻想宰了這兩個冒牌貨。

  他手上的匕首一寸一寸陷進“薑哲許萍”的脖子中,鮮血噴湧,飛濺在薑年的臉上,染紅了他的視線,模糊了他的心神。

  “小年……我們就是你的爸爸媽媽啊……”

  “小年……小年……別殺我們,別殺爸媽……”

  “薑哲許萍”不再是抵觸與質疑薑年,而是回歸到了最初的模樣,他們每一個人都麵帶柔和與悲痛,看向薑年的目光裏充滿了悲憫,而臉上的顫抖則是痛苦的體現,一聲聲小年的呼喚,落在薑年的耳中。

  比用刀在他自己的骨頭上滑動的聲音還要刺耳!

  “你們配嗎,配嗎!”

  “你以為我真的會相信你們嗎!”

  “你們為什麽要騙我!為什麽!”

  “江年早就不在了,他早就讓你們忘記他了,你們怎麽可能記得,怎麽可能會跟我討論什麽狗屁江爺爺,你們這些冒牌貨!”

  “你們還不相信我,為什麽不相信我,你們這樣直接就質疑我,我就要這樣直接懷疑你們!都是你們自己把自己搞死了!”

  “你們不告訴我,我就把你們都殺了!”

  “都殺了都殺了……”

  “把我的父母,還回來!!”

  血沫飛揚,碎肉飄蕩。

  “薑哲許萍”早已血肉模糊。

  薑年雙眼赤紅,在二人麵前咆哮,聲聲發自肺腑,聲聲來自靈魂。

  深淵裏,那個聲音再度響起。

  來吧,來吧。

  墜落至這永恒的黑中。

  天空是孤獨與悲苦。

  除了咆哮,你就隻剩下殺戮。

  血才是你的歸途。

  罪才是你的歸宿!

  欺騙、邪惡、痛苦、肮髒……這些都將成為囚禁你的牢籠。

  你逃不了,走不了。

  除非……

  你能讓整個世界為你臣服!

  觸手狠狠一拽。

  薑年落入深淵,臨別伸手想要觸碰天空,那裏似乎有光芒,溫暖而和煦,他笑了,笑得如同一頭猙獰的惡鬼!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