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作者:
蘇幕幕 更新:2023-04-05 21:19 字數:5574
第83章
半晌她才順著陳鳳芝的話說道:“若郡主想, 也可去京城看看。”
往年西羌王都去京都向大越皇帝朝拜,後來換了大周,西羌王正好病重, 朝拜還未開始。
她這話, 便是開始入了正題。
然而陳鳳芝卻岔開了話題:“夫人可還習慣涼州?”
薛宜回道:“我自幼長於閨中, 到了涼州, 才第一見沙漠,第一次見草原,也是第一次見有如郡主這般英豪女子, 至今仍慶幸有此機會。”
“不錯,長於閨閣的中原女子, 與西羌女子確實截然不同。”陳鳳芝看著她說。
她的眼神,薛宜寧忍不住就垂首避開。
兩人寒暄幾句, 陳鳳芝道:“聞知夫人來,特地讓人備了烤羊肉,這草原上的羊與田間的羊可不同, 夫人嚐嚐?”
薛宜寧回道:“謝郡主。”
心裏卻有些落寞,也有些意外。
這郡主絕口不提西羌與大周的關係,她便知道是沒戲了,人家連提都不願提。
但她以為陳鳳芝多少會問兩句有關琴的事,沒想到竟也沒問。
就算她的琴技陳鳳芝瞧不上, 可她是鳴玉的主人啊,但凡愛琴之人,都會想見一見鳴玉, 聽一聽它的聲音,薛宜寧不知陳鳳芝為何毫無興趣。
按朝中的各種信息來看,陳鳳芝都是喜歡聽琴的, 就連她身旁女官,也以擅撫琴而聞名。
就在她心思重重時,婢女已將烤好的羊肉抬過來。
與羊肉一起呈上來的,還有香味四溢的葡萄酒和碧綠夜光杯。
陳鳳芝端起酒杯道:“這是涼州特有的白玉葡萄酒,夫人遠道而來,我敬夫人。”
薛宜寧說道:“郡主客氣了,本該我敬郡主。”
酒入口,她發現這酒竟比她在涼州嚐過的普通葡萄酒烈得多。
於是也不敢多喝,隻小酌了一口。
沒想到陳鳳芝喝完,卻將杯口倒了過來,示意自己已一幹而盡,然後道:“夫人請。”
薛宜寧將杯中剩下的酒喝完,拿手帕蘸了蘸嘴角,默默將大半酒都吐在了手帕上。
她也不知,自己為什麽就如此謹慎,不敢喝多。
但下意識就這樣做了。
果然,陳鳳芝又讓婢女給她倒了第二杯。
薛宜寧看著酒,主動提起此次戰事,問道:“如今邊境戰事緊張,不知西羌族人是否有受到影響?”
陳鳳芝回道:“那倒沒有。”
薛宜寧說道:“之前滯留在南方的援兵已陸續前往邊境,取勝之日近在眼前,若是郡主此時……”
“將軍夫人一介柔弱女子,竟敢孤身留在涼州,著實不易,我再敬夫人一杯。”陳鳳芝說。
薛宜寧明白,陳鳳芝就是有意岔開話題的。
似乎打定了主意,絕口不提這件事。
這讓她奇怪,莫非陳鳳芝不是在猶豫徘徊,而是已經作了決定?
陳鳳芝喝完杯中的灑,朝她道:“夫人請——”
她故技重施,也刻意在杯底留了少許酒沒喝。
如此支撐著,好不容易酒宴結束,她還保持著清醒。
但酒著實太烈,後勁大,她忍不住按了按額頭。
陳鳳芝關心道:“夫人可是不慣飲酒,有些頭疼?要不然到我房中休息片刻?”
她如此熱情,薛宜寧心中意外,卻下意識就搖了搖頭,回道:“我確實不勝酒力,有些頭疼,就不打擾郡主了,這便先行告辭,回去休息。”
陳鳳芝既然無意和她談出兵的事,她也不願再在此逗留,說實話,她還真不太喜歡聽陳鳳芝說那些奇怪的話,逼著她喝酒。
陳鳳芝一聽說她要走,立刻從座上起身到她麵前道:“夫人既身體不適,何必急著回去?要不然,我讓人給夫人喝一碗醒酒湯?”一邊說著,一邊伸手扶起她。
被她觸及肩頭,薛宜寧整個人一振,立刻要躲開,她卻緊緊扶住她:“夫人,不如我扶你去歇息?”
“不敢勞煩郡主,我還是先回去,改日再來拜會。”薛宜寧說。
這時劉小杏說道:“郡主,夫人身旁那幾名護衛是將軍親自囑托的,魯莽得很,待會兒鬧了誤會就不好了,還是讓夫人回去吧。”
薛宜寧暗歎她果真沒帶錯,膽大又有謀略,這話說得太好了,卻還是語帶斥責道:“杏兒,不可無禮。”
陳鳳芝看一眼劉小杏,鬆開了薛宜寧,頹然道:“那我送送夫人。”
===第89節===
薛宜寧推辭不過,便由她送著一道出去。
路上,陳鳳芝又邀她三日後去西羌人聚集的草原上騎馬。
薛宜寧沒馬上答應,但也沒拒絕。
她實在看不透陳鳳芝,不知道她要做什麽。
此時走到花園一張石桌旁,看見一名女子在桌上畫畫。
這西羌王府內都是穿著西羌服的西羌人,此時乍然見到一名著漢人服飾的女子,又在畫畫,確實讓人意外。
那女子回過頭來,朝陳鳳芝道:“郡主。”
說完,看向薛宜寧,笑道:“這便是鎮國大將軍家的夫人吧,果真是天人之姿。”隨後朝她施了一禮。
陳鳳芝說:“這是我身旁女官,是漢人。”
薛宜寧因為刻意熟悉過西羌王府,這時便想起了她是誰,回道:“可是王府起居舍人封姑娘?”
陳鳳芝有個親信,名封嫻,在王府中任起居舍人,琴彈得好,也能詩會畫,極賦才學。
封嫻說道:“正是,沒想到夫人竟連我也知道。”
說完問她:“夫人看看我這幅畫畫得如何?”
薛宜寧將她的畫看了一眼,是一幅風俗畫,畫得倒是惟妙惟肖,十分有趣。
“封姑娘的畫,筆觸細致,山水飄逸,人物神形俱備,有尹千言之風韻,不輸許多名家之手。”她說。
封嫻笑道:“夫人果真厲害,我最喜歡的畫師便是尹千言。”
說完,她將那幅畫拿起,看向她:“今日見了夫人歡喜,身上卻沒帶什麽合適的東西,這幅畫便送給夫人,改日有機會,定要聽聽夫人的琴。”
薛宜寧覺得這封嫻才是她原本想象的西羌王府中封嫻的樣子,收起畫,向她道謝後離開。
回到馬車上,薛宜寧將手上的畫打開,心想這封嫻竟是個率性之人,剛畫的畫,隨手就相贈。
其實對這畫的評價,她剛才隻說了一半。
在她看來,這幅畫是很奇怪的。
畫上是一艘船,行在山水間,船頭站著兩人,一男一女,女子正拿袖子掩唇而笑,男子在拿彈弓射岸邊樹枝上一隻鳥,那鳥護著巢穴,正與一隻黑色大鳥對峙,全然未發覺身後的危險。
山水與人物都畫得好,就是構圖十分奇怪,該留白的地方畫滿了景致,該細細刻畫的地方又留了白,疏密十分混亂,普通人看不出來,隻覺得這畫不那麽好看,但懂畫的人就知道,這幾乎是新手才會犯的錯。
封嫻的畫技,竟這麽不一致麽?
劉小杏見她一直盯著畫,問她:“夫人,這畫怎麽了?”
薛宜寧說:“沒什麽,就是覺得……”
話說到一半,她突然停下來。
她看到一處奇怪的地方。
那船上的妙齡女子,掩唇而笑的袖口下多了一筆黑色,竟像是垂下的胡須一樣。
可這是女子,怎會長胡須呢?
她想,莫非是張黑色麵紗?但不像,怎麽看都更像胡須。
難不成這女人還是個男扮女裝?
心裏這樣想著,薛宜寧先是想笑,隨後猛然想起一件事來。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在陳鳳芝麵前感受到的那股不適感、壓迫感,來自於哪裏。
那是一種女人麵對男人的直覺,一種因體力、性別上的弱勢而有的自我保護意識。
陳鳳芝並不像個女人。
她看她的眼睛,對她容貌和身體的誇讚,以及勸酒的態度等等,都讓她覺得受壓迫,有危機意識。
陳鳳芝對她的態度,就像一個男人垂涎女人美色時的態度。
所以,莫非陳鳳芝是男扮女裝?
薛宜寧覺得匪夷所思。
可意識到這點,再看這畫,她就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這女子用袖口掩下巴的樣子,看著是嬌笑,但何嚐不是有心隱藏自己下巴上的胡須呢?
所以她就是個男人!
封嫻送她畫,不是隨意送的,是要告訴她什麽事!
她立刻又仔細看畫,將目光投向那指代不明,但又十分關鍵的兩隻鳥上。
那隻黑色大鳥,看著像一隻烏鴉。
而那隻護巢的鳥……這時薛宜寧突然明白過來,烏鴉是烏桓,護巢的鳥是雲雀,這是駱晉雲。
而那船上兩人,女人代表西羌郡主,男人……
男人手裏拿著彈弓,在他腳下,還畫了一包石子,石子旁邊,落了一根黑色羽毛。
南方多水,這艘船也是自南往西在行,所以男人代表南越,石子代表石榮,船上掉落的黑色羽毛代表……西羌、南越、石榮,這同一條船上的三者與烏桓有勾結,他們在一同合謀殺駱晉雲,引烏桓攻入大周!
她明白了,陳鳳芝不是陳鳳芝,而是陳少陽,他與陳鳳芝容貌極為相似,又是南越公主的孩子,所以選擇與南越結盟,取代了陳鳳芝;
石榮丟了孚良城,戰後回京,他免不了一死,所以他要殺駱晉雲,這樣就能將罪責推到駱晉雲身上;
而南越,隻要烏桓作亂,大周就無暇他顧,他也能漁翁得利。
薛宜寧立刻收起畫,朝馬車外道:“趕緊去……”
話音才出,一片冰涼的觸感,抵在了她脖子上。
薛宜寧震驚地看向劉小杏。
劉小杏將手中的匕首緊緊貼住她,緩聲道:“本不想動你的,但現在沒辦法了。隻怪你,竟突然要去見陳鳳芝,又收到了這畫,還看出了這畫的意思。”
薛宜寧膽寒地問她:“你……是什麽人?”
“不著急,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劉小杏說,隨後朝外吩咐:“夫人說,去街前那家茶樓。”
外麵車夫道:“好。”隨後朝護衛說:“去街前的茶樓。”
張平不在,護了一們絲毫未生疑。
薛宜寧暗怪自己大意。
其實她一直是有防備這劉小杏的,因為她來得突然,因為她與那對主仆奇怪的關係,以及她並不像一個才受汙辱的農家女。
可是,她自恃身旁有眾多護衛,也有一種高位者的輕視與傲慢,覺得劉小杏不過一個農女,影響不了什麽,和西羌王府這種地方更扯不上關係,所以,小看了她。
現在想來,一早燕兒突然肚子疼,說不定就是劉小杏的手筆。
她的目的是什麽?
馬車在街前的茶樓前停下。
劉小杏將匕首抵在她腰間,假意扶著她下馬車。
她看向馬車旁的護衛,想以眼神提醒,誰知那些護衛大多不敢直視她,都不曾注意到她的神色。
劉小杏帶她上了茶樓,一路往後院走,到了後院,和護衛道:“你們在此侯著,我帶夫人去裏麵。”
護衛心知夫人大概是要出恭,便留在了後院門口。
薛宜寧不願離開護衛視線,又怕劉小杏真一刀捅向自己,遲疑著不知該不該鋌而走險推開她。
如此猶豫著,等到茅房門口,頸後陡然傳來一陣重擊,眼前便黑了下來。
再醒來時,耳邊傳來劉小杏的聲音,“隻有死人才不會開口。”
薛宜寧一下就知道這是說的她。
隨後另一個聲音道:“關大人不會答應的。”
這聲音竟是劉風的!
“哼,別拿他來壓我,這關頭,由不得他答不答應!”
“不管如何,也須等關大人回來再定奪。”
“你……”
劉小杏惱怒道:“好啊,你等著,等他回來我自己和他說!”
劉小杏走了,劉風走了過來,就在她麵前,似乎正看著她。
隔一會兒,他問:“夫人已經醒了?”
薛宜寧睜開眼。
這才知道她所在之處,四麵皆是牆,不見天日,隻能用燭火照明,地上也極其潮濕陰冷,帶著黴味,似乎是地牢一般。
而此時她躺在地上,劉風蹲下身在她身旁看著她,神情裏仍有恭敬,但那種奴仆的卑微不見了,隻是腰杆挺得直直的,目帶警覺。
那種感覺,和她身旁護衛很像,她想,這劉風一定是個習武之人。
她趕緊坐起身來,退開兩步,問他:“你們究竟是什麽人,想幹什麽?”
劉風說道:“這些我無權告知,勞煩夫人暫且在這裏待著,稍候再看大人如何處置便是。”
說完,他起身離去。
在他要關門時,薛宜寧立刻問:“你說的大人是誰?你主人,那個老先生?”
“是。”劉風回答,隨後退出房去,將厚實的木門關上,落鎖。
如今薛宜寧知道,他們是一夥的,懷著不為人知的目的。
劉小杏潛伏進她身邊她能想到是有企圖,可為什麽那天劉風又試圖把她接走?
似乎劉風主仆是不讚同劉小杏潛伏在她身邊的,隻是她那時選擇相信劉小杏這樣一個孤身弱女子,而不是相信劉風主仆。
所以,那個老先生是他們這裏麵的頭領,劉小杏次之,劉風是老先生手下的人。
如今她的生死,就由老先生定奪。
老先生給她的感覺太神秘,又太奇怪了,她完全無法揣測他會對自己怎樣。
駱晉雲擔心她在涼州出事,萬萬沒想到,竟真的出了事。
可是,他也是自顧不暇吧,這麽多人將矛頭對準了他,還有石榮這個內應……
===第90節===
或許,這一次是她和駱晉雲兩人的死期。
艱難地捱了半個時辰,外麵有了動靜,是劉風過來了。
劉風說道:“夫人起來吧,同我一起出去。”
薛宜寧怔怔看著他,不知道他要帶自己去哪裏,一時沒有動。
劉風似乎看出她心中的忐忑與恐懼,說道:“夫人放心,不是處死夫人,隻是換個地方,和夫人談一談。”
薛宜寧站起身,和他一起出去。
他們待的果然是地下室,由他掌著燈,爬過一道梯子,就到了上麵,那是一個房間,地下室的通道就在這房間的榻上。
劉風打開房間門,領她出來,外麵是走廊。
在走廊上時,她就猜測,這似乎是個僻靜的別院。
但不容她想太多,劉風就開了另一道房門,讓她進去。
這是一間臥室,有桌椅板凳,有床,床上被褥竟還是貴重舒適的綢緞。
劉風說道:“夫人請坐。”
薛宜寧在凳子上坐下,劉風坐於她下側道:“夫人,關大人讓我告訴你,我們是南越朝廷的人。”
“南越……”薛宜寧一驚,不由將手攥緊。
她早就有這個猜測,卻又不敢,隻覺得南方到此,山長路遠,一定不是容易的事。
劉風又說道:“既然夫人已知我們的計劃,那我便告訴夫人。
“如今一切已準備就緒,隻等兩日後烏桓與周交戰,我們便會裏應外合,伏擊駱晉雲大軍,將其斬殺於邊境。
“駱晉雲一死,石榮有通敵罪證握在我們手中,自然不敢輕舉妄動,烏桓會趁機攻入涼州,西羌三萬鐵騎也會同時向東進軍,我南越軍隊跟著響應,到那時,四軍聯攻,趙彥自然毫無招架之力,我們便可攻入京城,奪回皇位。
“趙彥本為亂臣賊子,大越才是皇室正統,薛家又是大越臣子,也曾堅持平叛到最後一刻,隻是出於無奈才向趙彥稱臣,夫人不如此時棄暗投明,在烏桓攻進涼州之際,與我們一同前往福州。”
薛宜寧不敢置信道:“可那是烏桓,他們還在孚良屠城,駱晉雲正要奪回孚良,你們竟準備連通烏桓殺了他……那孚良怎麽辦?涼州怎麽辦?雍州怎麽辦?這兒的百姓,還等著回家鄉,你們卻要放烏桓人進來?”
劉風說道:“夫人,此時我無法向夫人解釋更多,可夫人要明白,您如今的想法不過是婦人之仁,要想奪回京城,這是我們唯一能走的路,如若不然,等他們打敗烏桓,便會集結軍隊剿滅我們,到那時,就再無回天之術了!”
“所以你們就放烏桓人進來?”薛宜寧搖頭道:“我是婦人之仁,你們就是天下大計?這計策是你那關大人定的?他是什麽人?你們的皇上也認同?這不也是大越的江山與子民嗎?”
隨後她忍不住道:“你們的禮部尚書裴大人不是才議和南下麽?他若知道,絕不會同意你們這樣做!”
劉風一時沒了話。
半晌他說道:“我知道,夫人曾與裴尚書是愛侶。夫人可曾想過,如果夫人與我們一同回福州,您與裴尚書就能在一起了?”
薛宜寧臉色霎地一白,怔怔看向他。
他繼續道:“駱晉雲死了,涼州亂了,沒有人會在意駱夫人哪裏去了,周帝自然也不會降罪於薛家。所以隻要夫人和我們去了福州,不管後麵我們能不能攻下京城,至少,夫人是能和裴尚書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