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作者:蘇幕幕      更新:2023-04-05 21:19      字數:4736
  第38章

  薛宜寧自然不會討那份沒趣, 去勸誡駱晉雲少去煙花之地,少喝酒。

  他也沒因夜半醉酒歸來和她解釋什麽,到金福院睡到日出, 起身離去了, 一句話也沒說。

  沒想到當日他竟夜宿公門不曾回府,隻讓長生回來帶了些換洗衣服,又過兩日,卻說西邊軍營中出事, 他親自去坐鎮處理了。

  如今的大周也並不太平, 南有前越遺老遺少聚集, 北有北狄才被擊退不久, 西邊又有烏桓虎視眈眈, 更何況新朝初立, 北方來的武將與南方文臣多有不和,正是內未安, 外也不穩。

  駱晉雲不在家, 除了隔幾日少了一次應付, 對薛宜寧倒沒什麽影響。

  玉溪和子清卻有幾分愁悵。

  黃翠玉的臨盆之日就近了,府上已請好了穩婆, 約好了大夫,以及侍候的丫鬟婆子,帶小哥兒的乳娘,隻等新兒落地。

  加上那些長輩仆婦都說老二媳婦看懷相肯定又是個兒子, 歡歡喜喜的,十分熱鬧。

  每每說起這些, 便沒人提薛宜寧半句, 因為提了會尷尬。

  玉溪和子清愁的, 便是她遲遲沒有動靜這回事。

  薛宜寧知道這事和之前那藥有關,卻也不願去多想。

  如果此生總會有孩子,她也希望晚一些來,至少現在,她還沒作好準備。

  不知駱晉雲決定什麽時候接夏柳兒進門,或許駱晉雲的長子長女,還真是由她所出。

  若是那樣……

  想到此處,清點二房采買單子的薛宜寧抬眼看看麵前的玉溪和子清二人,突然開口問:“你們對將來,可有打算?”

  玉溪和子清原本看到黃翠玉又要生,心裏著急,聽她這樣問,不由一愣,玉溪便問:“什麽打算?”

  薛宜寧說道:“我想挑個人,與夏柳兒一同進門,若是去物色旁的人,隻怕靠不住,所以想看看你們的意思。”

  挑自己的陪嫁丫鬟,自然是最穩妥的。

  玉溪和子清不由低下頭去。

  薛宜寧說道:“我的難處,你們也知道。將軍已是二十八了,老夫人還是給我留了麵子,所以暫且沒提,也還是因為夏柳兒進門是早晚的事。她為人並不算安分,若是生下長子,或是幾個兒子女兒,那自然有了倚仗,更難約束,所以我才想著早作打算。

  “無論是你們誰,我自然不會慢待,一切與夏柳兒一樣安排,進門便抬作姨娘,住處另安排或是在我這院子裏的廂房都好,也會再安排熟識的人在跟前侍候。

  “若有了孩子,雖是在我身邊養,但你們平日也能看到。人自然有私心,縱使都是庶出的子女,你們的孩子與夏柳兒的孩子,我自然對你們的孩子更喜愛一些,以後娶媳或是嫁人,我僅憑心意,也會好好替他們著想,該留心處,該備的聘禮嫁妝,也會備好。”

  玉溪沒說話,子清問:“夫人這是什麽意思,難不成,你自己就沒孩子了嗎?”

  “對,夫人該想的難道不是自己早些懷孕嗎?薛家夫人送來的阿膠燕窩,你也總不吃。”玉溪一著急,就說了心裏話,道她不著急懷孕。

  薛宜寧說道:“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就算有,也大概不是這會兒的事,所以才另作打算。若我房中的人有了孩子,我在家中臉上也好看一些。”

  “那要不然,請個大夫看看?”子清說。

  薛宜寧搖頭,隨後問:“你們願意麽?”

  ===第36節===

  竟是一點兒也不想在自己懷孕這事上多說幾句。

  說完又補充:“當然,我隻是這麽一說,若你們沒這想法,他日等合適的時候,我見到了妥當的人,便將你們嫁出去,縱使不能像鬆月一樣嫁個做官的,總也不會太差,隻是那樣的機會難碰到,也不知是什麽時候,畢

  竟我現在還用著你們。”

  玉溪與子清知道,主子說的話,絕沒有一點虛的,她待人好,就連那作妖的夏柳兒、那尖酸刻薄的黃翠玉,她都沒記恨,更何況她們。

  如今她承諾的,就是以後她一定會做到的。

  夏柳兒作為一個武官的妹妹,自由身,也巴巴的要跟著將軍到京城來做姨娘,人家可不傻,當然是因為做大將軍的姨娘從此就和窮苦日子作了別,飛上枝頭做鳳凰。

  更何況大將軍也是年輕英武。

  子清沉默半天,最後說道:“夫人,我既為夫人奴仆,就是為侍候夫人,夫人給我安排的,我都聽從。隻是如今我沒有什麽看中的人,夏柳兒又沒進門,夫人何必急著給我們安排?我比玉溪小半歲,夫人若要抬姨娘,就抬玉溪吧,我暫且守在夫人身邊。”

  “憑什麽要抬就抬我,我那麽討厭夏柳兒,討厭長生,討厭如意,這全都是將軍喜歡的,我心思淺,又藏不住話,到時不小心把心思露出來,或說了他們壞話,將軍指不定怎麽氣惱我,反倒連累夫人。”玉溪著急道。

  她這話,倒惹得薛宜寧忍不住笑出來。

  還……真有幾分道理。

  玉溪看著子清道:“我覺得你挺好,比我好,你聰明一點,還能和那夏柳兒鬥上一鬥,我肯定不行,一個不小心,和小珍一樣被發賣了,那可完了。”

  子清也不服氣道:“我哪有她那些心眼,她會籠絡長生,會討將軍喜歡,我可不會,到時反倒成了她的眼中釘。”

  薛宜寧笑道:“行了,你們既都不願意,那就先在我身邊待著。若什麽時候想通了,又想做姨娘了,可以來和我說,反正等夏柳兒進了門,有了孩子,我總歸是要抬個自己人做姨娘才穩妥。”

  玉溪和子清點頭道“知道了”,隨後玉溪說道:“夫人又不是年紀大了,又不是不能生,急什麽,原本將軍也沒過來幾次。等夫人有了孩子,有她什麽事!”

  薛宜寧笑笑不出聲。

  半個月後,黃翠玉生了,夜半發動,生產倒順利,到天明時孩子落地,母子平安,果真又是個男孩。

  老夫人一早讓人扶了到二房那邊去看小孫子,樂得眉開眼笑,直說長得像他爹小時候。

  薛宜寧作為大嫂,一早也帶了幾套新繈褓,一些柔軟鮮豔的絲綢緞子去看小侄子,聽見老夫人說著駱晉風小時候,又說起駱晉雲小時候,說駱晉雲小時候那眼睛比他弟弟更大,更亮,臉還白,若不是後麵進了軍營,那也是個白淨淨的公子。

  旁邊嬸子便說,以後就好了,待駱晉雲這邊有了孩子,就不用上軍營了,長大了也是個白白淨淨的小公子。

  薛宜寧在旁邊不說話,靜靜地賠笑。

  差不多十日後,駱晉雲回來了。

  先去了宮中麵聖,等到下午才回,用過晚飯,便到了金福院。

  薛宜寧總覺得他神色上比以往有了些什麽變化,卻又說不上來,好像……依然那般沉穩,內斂,卻又明朗了一些。

  在外月餘,這一晚他尤其貪婪,卻又不徐不急,井然細致,一副運籌帷幄模樣,逼得她步步深陷,才以破竹之勢攻城略地,大征大伐,讓她幾乎要死去。

  後來,他停下,她躺了足足兩刻,小睡了一覺才起身想去沐浴。

  沒想到就在她起身那一刻,他又將她摟了過去,將之前的路數再走了一遍。

  她幾乎就想開口求他,但顯然他也不會聽。

  後來,她實在無力應對,等他放過她,便如一灘水一樣躺在了床上,連被子也無力蓋一下,就這麽睡了過去。

  醒來時,意外地,卻見他還在床上。

  所以,他大概也累了吧,晚上睡在了這兒,竟沒回和正堂去。

  薛宜寧

  坐起身,似乎還有些不適,不由伸手揉了揉腿,才下床去。

  她先叫了水來沐浴。

  等沐浴完出來,薛晉雲已經起身,如意從和正堂給他拿了衣服過來。

  薛宜寧上前去服侍他穿衣,順口說道:“二弟家新生的哥兒叫栓兒,是母親取的。”

  駱晉雲“嗯”了一聲。

  她又說道:“母親前日提起夏姑娘,說萬福園還是先空著,另擇住處給她,我看和正堂後麵那個小院,還有永福院也不錯,看將軍與夏姑娘更鍾意哪裏。

  “栓兒彌月之喜,暫且定在下月十二,還沒發喜帖。但沒幾天府上便要開始準備了,怕到時家中忙不過來,我的意思是,不如在這之前就接了夏姑娘進門,要不然到時家中辦滿月酒,又得耽擱。”

  她說得輕緩,句句斟酌,就怕自己哪裏顯得刻薄,讓他覺得自己善妒。

  沒想到駱晉雲卻是半晌不回話。

  薛宜寧抬起頭,便對上了他晦暗不明的目光。

  隻是看著她,不知是什麽情緒。

  於是她又補充道:“當然,一切,還是以將軍的想法為準,將軍若定好了,我便去安排。”

  他驟然回:“我的想法是,這事先放著,又不是你接新人,著什麽急。”他說著,言語中隱約有幾分譏諷嘲弄。

  薛宜寧沒想到這也能被他嗆一句,也不知他是為什麽不喜,頓時不知說什麽好。

  隔了半天,才細聲回道:“我是怕到時候撞上了栓兒的滿月酒,事務繁多,人手不夠,出了差錯。”

  一邊說著,一邊拿起如意送來的護腕,給他戴上。

  正是之前她見過的夏柳兒縫的那對護腕,手工精巧,針法細密,還有滾邊處繡著的那個“夏”字,繡工也極好,可見頗費了番心思。

  這時駱晉雲也看到那個“夏”字,說道:“柳兒給她哥哥做的,但沒等送到她哥哥手上,她哥哥便過世了,又是因我而亡,所以她將這護腕送給了我。”

  薛宜寧回道:“夏姑娘背井離鄉,孤身一人,哥哥又才過世,確實可憐。”

  駱晉雲輕哼了一聲,仿佛又帶了幾分諷刺。

  她不知他是真不高興,還是自己聽錯了,索性不再說什麽,反正該提的都提了,什麽時候定日子,他自己去安排。

  到下午,駱晉雲去看了夏柳兒。

  夏柳兒眼中帶著紅,不知是在府上受了什麽委屈,才哭過的樣子,見他來,臉上立刻就露出了幾分歡喜,看著他柔聲道:“將軍都瘦了,在外麵想必是辛苦。”

  駱晉雲溫聲道:“你在家中,一切可還好?”

  夏柳兒臉上露出一抹笑意,卻略帶了些勉強:“多謝將軍掛念,我自然都好。”

  駱晉雲在堂前坐下,看著夏柳兒,心中不由升起幾分愧疚。

  他到現在,還能想到她哥哥夏七的樣子。

  夏七出生貧寒,做了五年火頭軍,後來被他看中,做了他身邊親兵。

  他資質一般,打仗不是最厲害的,人也不是最聰明的,但對他卻是死心踏地的忠誠,好不容易天下已定,能過上好日子了,卻又為了救他,死在了戰場上。

  其實那一刀砍在他身上,他倒能捱,重傷,但不致死,可夏七替他擋了,正好從頸側砍下,血如決堤般往外湧。

  臨終前,他一直念著兩個字:“柳兒,柳兒。”

  軍中人都知道,他自幼父母雙亡,與一個妹妹和年邁的爺爺相依為命,爺爺前兩年過世了,就隻剩一個妹妹。

  夏七的願望,就是在軍中掙些功名,攢點錢給妹妹做嫁妝,讓她嫁個好人家。

  他喊“柳兒”,就是記掛這個妹妹。

  駱晉雲當即就向他承諾,自己會替他照顧

  妹妹,夏七這才瞑目。

  後來,從邊關回京時,他繞道親自去了一趟夏七的老家,見到了夏柳兒。

  聽到哥哥戰死的消息,夏柳兒淚如雨下,看見他,她又嬌羞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後來,夏柳兒說自己不要錢,也不要嫁人,她想到他府上做個丫鬟。

  長生和他說,看得出來,夏柳兒仰慕將軍。

  駱晉雲擔心她一個孤女,拿了錢財怕是保不住,嫁了人怕是要受欺淩,便決定納她為妾,自己身為鎮國大將軍,給他做妾也並不虧待她,這樣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總不會出什麽事。

  夏柳兒羞澀又歡喜地應下了,隨他一路到了京城。

  沒想到在京城待了幾個月,他卻又變卦了。

  他向來是說話算話的人,如今竟要出爾反爾。

  “柳兒,你可願,做我的妹妹?”他開口道。

  夏柳兒吃了一驚,誤以為自己聽錯。

  “將軍……說什麽?”

  駱晉雲繼續道:“是我考慮不周,當日許諾得太過輕率,如今想來,才覺十分不妥。你雖在我府上住了這幾個月,但我二人一直以禮相待,無愧清白,我如今想認你做義妹,為你另擇佳婿,駱家便為你出嫁妝,做你的娘家人,你覺得如何?”

  夏柳兒這時才明白他說的竟是真的,卻不知他為什麽突然要如此決定。

  她眼裏隻片刻就盈滿了淚水,哀聲道:“可府上,都知道我是要嫁將軍的……將軍如此,讓我如何做人?”

  “此事是我不對,所以我願尋良媒為你擇婿,也會出厚重嫁妝補償你,到時也由我親自出麵向你夫家解釋其中情由。你若以駱家姑娘身份出嫁,夫家必然不會差,而做正室娘子,自然比在我這裏做小好得多。”駱晉雲緩聲道。

  夏柳兒隻是哭,一時間淚如雨下,滿麵哀戚。

  駱晉雲沉默著等她接受。

  他知道自己失信不對,也辜負她一番情意,但他也有他想努力的東西。

  夏柳兒哭了一番才慢慢靜下來,抽泣道:“可將軍知道,我仰慕將軍,早在將軍帶我來京城那一日,我便一心一意隻想著將軍……又如何當將軍是哥哥?”

  “那若是你做了姨娘,我卻再不見你,不踏進你房中一步,讓你衣食無缺,卻心中孤楚,你願意麽?”

  駱晉雲回道。

  “我對你,全因念你兄長情誼,並無男女之情,你想必也看出我對你多有冷漠,嫁與我這樣的人,對你來說並不是條好路。”

  夏柳兒又痛聲哭起來:“將軍……為何突然就如此無情……”

  駱晉雲無言。

  等她哭了半晌,他才說道:“目前我能想到最好的處置辦法,便是我剛才說的。若你還有其他想法,我能答應的都會答應,但納你進門這件事,不會再提了。”

  說完,起身出屋去。

  夏柳兒在他身後輕喚了一聲“將軍”,他也不曾回頭,步履堅定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