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作者:蘇幕幕      更新:2023-04-05 21:19      字數:5029
  第32章

  駱晉去轉過身來, 帶著不屑道:“戚進投誠了,將任新設立的飛鷹衛指揮使,飛鷹衛出麵替他贖鬆月, 從此, 他不再是奴仆,而是七品武官, 也能與心上人共結連理。”

  說完, 他靜靜看著薛宜寧。

  薛宜寧臉上的神情,有些欣慰,又有些哀痛,還有些無奈, 茫然。

  他不知道,她心裏現在是什麽想法。

  隻有她自己在堅守著那個人。

  為了那個人,她寧願拋棄所有, 富貴榮華,名節, 或是性命。

  可是, 就連那個人身邊的心腹, 一直陪著他出生入死的護衛,竟然都為了安穩而投誠了。

  她的堅持,如此孤立無援。

  但戚進和鬆月,終究是活著,也得到了好的歸宿。

  她不能用期盼他們死,來成全自己的信仰。

  最後,他說道:“你和裴雋的關係,戚進沒有說,供詞的某些細節疑點, 我也會替你遮掩,此事你不用擔心。但據他所說,裴雋此次進京,是為聯係京中內應,找到前朝五皇子,他已經找到了,但戚進不知道那人在何處。

  “總之,不日前朝餘黨將在南方擁立新帝,建立小朝廷,對於此事,朝廷自然不會姑息,戰事將起,南方餘黨與朝廷之間,從此將為死敵,你看清自己的位置,好自為之吧。”

  說完,他提步離開。

  待他走後,玉溪和子清才進屋去,站到薛宜寧身旁,小心道:“夫人……”

  薛宜寧心中一陣哀慟,想哭,卻好像已經流幹了淚一樣。

  她仿若落在一片大海裏,四周茫茫都是水,她在水裏呼吸不過來,想逃,卻又不辨方向。

  哥哥說得對,她對這世間的確是有留戀的,她還想讀那些不曾讀過的書,還想摸一摸她那張沒彈過幾次的“鳴玉”,也還舍不得那些親人摯友,所以,她做不到一死了之。

  但裴雋的離開,婚姻的無奈,仿佛在她心口開了一個大洞。

  她若要活著,就必須用那空了一個洞的心去支撐。

  勉強下來,也可以,可是好痛好痛……

  她不知道,能用什麽來填補。

  聽說女人有了孩子,孩子便成了她的一切,能承載所有的哀愁與歡樂。

  可她不想那樣,她不想由此失去了她自己,從薛宜寧這個人,活成了一個母親。

  那與傀儡又有什麽區別?

  所以,她的那個洞無法填補,隻能一直這麽空著,一直這麽痛著,然後由這樣的空,這樣的痛伴隨自己度完這一生。

  “夫人,要不然,還是用些飯?整天這樣不吃不喝,那怎麽行?”子清說。

  本是沒抱希望,因為這幾日勸她吃飯沒有百回也有五十回了,大多數時候她都是不吭聲的,隻有很少的時候,才點點頭,喝幾口湯。

  沒想到此時她卻回道:“好。”

  子清愣了一會兒才開心道:“那,我讓人送飯菜來?”

  薛宜寧又點頭。

  子清與玉溪喜上眉梢,立刻就去備飯。

  一邊備著,一邊還擔心是主子沒聽清,隨意點著頭,到時也不會吃。

  但飯菜送到薛宜寧麵前,她竟真的端起了飯碗,一口一口吃起來。

  雖然慢,雖然最後也隻吃了半碗,但她終究是吃了。

  到後麵,玉溪幾乎要哭出來,心酸道:“夫人終於吃飯了,我還以為你要把自己餓死……”

  薛宜寧放下筷子,緩緩漱口,然後抬頭道:“這幾天,讓你們擔心,是我任性,對不起你們,以後不會了。”

  子清連忙道:“夫人沒有對不起我們,隻要夫人好起來就好。”

  她默然垂首,站起身,走到窗邊,將窗戶打開。

  ===第27節===

  雨過天晴,弦月如鉤,星辰已浮上了天邊。

  低下頭,她又看到了桌邊的詩集。

  拿起它,想開口說將它收起來,再一想,卻又放在了桌上。

  他不在了,這輩子或許再也不會見麵,如果連這些她喜歡的東西都不再碰,那餘下的歲月她該怎麽過?

  她應該,一邊帶著傷,淌著血,一邊感受她喜歡的一切,如此才算沒有枉度餘生。

  將詩集收整好,她再次看向窗外。

  沒有他的月夜星空,仍然很美,隻是……她要一個人看。

  ……

  隔天,陳媽媽向駱晉雲稟報:“夫人今日一早和以前一樣,五更未到就起來了,梳洗打扮好,就接見各房管事,今日有些忙,夫人見了幾位管事,便先去了福祿堂給老夫人請安,然後回來繼續交待府上的事。奴婢看著好像又和以前一樣了,又好像有些不一樣。”

  駱晉雲問,“哪裏不一樣?”

  陳媽媽說道:“好像脾氣大了一些,之前夫人還總會笑一笑,待人也是溫和的,今日笑得極少,還重罰了一個貪墨丫鬟錢財的管事,將她管事之職給削了,要是以往,多半是罰月銀。”

  駱晉雲心想,她大概是被她哥哥勸好了,打算繼續活下去。

  可這一生很長,她不想再像以前一樣壓下所有的喜怒哀樂,演一個賢惠夫人了。

  她沒了耐心,也知道若要演,便是一輩子,而她不想壓抑一輩子。

  所以她脾氣大了,能舒心一點是一點。

  他未作評價,回道:“下去吧,再有什麽,還來稟報,另外——”

  頓了頓,他沉聲道:“若再有見她喝藥,立刻告知我。”

  “是,奴婢知道。”陳媽媽說。

  陳媽媽退下後,駱晉雲看向窗外的庭院。

  駱家的院牆很高。

  大概是仗打多了,見多了城牆,初見這宅邸,他總看院牆不順眼,讓人將院牆加高了一些。

  他似乎強行將薛宜寧困在這駱家後院了,與他綁在一起。

  綁就綁吧,伉儷與怨偶,也都是生同衾,死同穴,這是他們的命。

  晚一些,駱晉雪帶著鎖兒一起過來,和他開心道:“大哥,後天一起去白雲山吧,二哥說我帶鎖兒去放紙鳶,你們可以去打獵,然後在外麵烤兔子吃。”

  鎖兒說:“我不放紙鳶了,我也要打獵!”

  駱晉雲回道:“我後天不一定有空,你們若出去,順便叫上柳兒吧,她原本是自由身,到了這兒,每日隻能困在後院。”

  “哦,好……”駱晉雪答應著,心裏明白大哥是心中有愧,畢竟上次誤了吉日,讓夏姑娘成了府上笑料。

  但相比夏柳兒,她更想和大嫂一起出去。

  想罷,她說道:“那我等一下去叫大嫂,讓她和我們一起!”

  駱晉雲看向她,“嗯”了一聲。

  這時鎖兒拉著他道:“大伯,就和我們一起出去嘛,你說要教我射箭,上次答應過的。”

  駱晉雲輕笑,遲疑一會兒,回道:“好,我後日盡量抽空和你們一道出去。”

  兩日後,正是風和日麗,萬裏無雲。

  鎖兒就怕駱晉雲不去,一早就去叫,倒是很容易就將他叫出來了。

  駱晉雲出來時,弟弟駱晉風已等在後院門口,帶著弓箭、紙鳶和一把鎖兒的小木劍,另有廚房的人在旁邊,備著許多吃食點心和炭火。

  沒一會兒,駱晉雪和夏柳兒到了,畢竟是姑娘家,都是精心打扮過,駱晉雪自不必說,連夏柳兒都是穿著一身豔麗的胭脂紅裙子,簪了朵嬌俏的石榴花在頭上,見了駱晉雲,臉頰飛紅地低下頭去。

  駱晉風問:“嫂嫂還是不去嗎?”

  駱晉雪搖頭:“不去,我剛剛又去拉了一遍了,她說家中事忙,不去了。”

  駱晉風心想自己最初當著嫂嫂的麵邀他們去遊玩,就是想哥哥帶嫂嫂出去一趟,讓嫂嫂開心開心,也算他感謝嫂嫂幫忙看字畫,沒想到最後嫂嫂沒去,倒讓夏姑娘和哥哥增進感情了,這事鬧得……

  所以嫂嫂為什麽不去呢?鎖兒她娘倒是想出去,因為要臨盆才不能走動,沒想到嫂嫂自己還不願出去。

  幾人沒再耽擱,一同出了駱家。

  白雲山不是京中人出遊的熱門之地,但清山綠水,景色怡人。

  一行人到山邊一塊臨水的草地上堆了灶,架了柴火準備烤肉煮飯。駱晉雪帶鎖兒一起玩紙鳶,駱晉風拉哥哥一起進林子裏打些野味。

  其實帶鎖兒出來玩事小,重要的是他手癢了。

  白雲山畢竟不適合打獵,沒什麽野物,兩人在林子裏轉了半天都沒找到一隻兔子,好在駱晉雲箭法好,從樹上射了幾隻斑鳩下來。

  臨到下午,兩人才帶著幾隻斑鳩、山雀,無奈往回走,到草地上,卻被下人告知因他們遲遲不回,駱晉雪帶著鎖兒和夏柳兒一起去附近逛了。

  兩人閑著無事,便從馬上下來,緩步去找他們。

  駱晉風問哥哥:“大哥,你最近是……有心事?”

  駱晉雲不說話,他勸道:“不就是放走了一個平南王世子嗎,勝敗乃兵家常事,你當初失了興州不是都沒怎麽樣嗎,我還佩服你,那麽損失慘重,還能沉著冷靜,不慌不亂,這次也就是降級一等,回頭立個功,就又回來了。”

  駱晉雲終於開口道:“我明白。”

  “所以說,你別往心裏去,後麵南方要平叛,烏恒也不安分,你要忙的事可多著呢,立功的機會也多,愁什麽!”駱晉風說道。

  駱晉雲看向他一笑,“你不是遇到點小事就急得哭爹喊娘嗎,倒安慰起我來了。”

  駱晉風嗬嗬笑:“兒子都這麽大了,總得長進些嘛。”

  駱晉雲說道:“我突然想起來一件事,最初家裏給你說弟妹,弟妹是不願意的,嫌你在外打仗,不著家。我記得他們托人說了雷家那位少東家,沒說成,最後沒辦法才嫁的你。你心裏,是什麽想法?”

  駱晉風覺得有些丟麵子,輕哼一聲,不在意道:“有什麽想法,她是看中那小白臉能說會道,長得白淨。最後還不是嫁給我,入了洞房,生了孩子,現在不就天天在我耳邊念不許去喝花酒,不許帶什麽下屬的妹子回來——”

  說到一半,駱晉風發現失了言,這明顯就是他們兩口子在背後議論大哥,黃翠玉要求他不許和大哥一樣出去喝花酒,不許帶小妾回來……

  於是他很快就含糊帶過道:“總之,女人嫁人前心裏喜歡誰不重要,等過起了日子,她們眼裏就兩個人,一是兒子,二是自己男人,早八百年就不記得以前的事了。”

  “是嗎?”駱晉雲隨口反問。

  “是啊!”駱晉風答著,卻因他這反問而自我懷疑了一下,最後說道:“不過也有例外,就是過得不好。過得不好,就會想如果嫁的是另一個人會怎麽樣,鎖兒他娘因為嫁了我,才能到京城做這貴夫人,當然是高興都來不及。”

  駱晉雲隻是沉默。

  駱晉風說完,饒有興趣道:“你怎麽突然對這種男男女女的事有興趣了,你不是一直不愛搭理這些的麽?”

  駱晉雲抬眼,看向前方。

  見他不說話,駱晉風也看見前方,發現前麵有處山穀,山穀中有個小小的道觀,此時道觀前有一群人,正是駱晉雪幾人,還有跟著他們的隨從。

  “跑那麽遠了。”駱晉風說。

  兩人往山穀裏走,倒發現一路風景極其秀美,青石小道,山澗流水,花兒滿放的合歡花從小道旁橫過枝丫來,偶有蝴蝶翩翩起舞,格外惹人喜愛。

  駱晉風說道:“嫂嫂真該過來,她那種讀書人到了這兒,說不定還能作兩首詩出來。”

  兩人一路往下,到了山穀,駱晉雪正在一棵大合歡樹下纏著什麽,駱晉風走過去,問她身後跟著的媽媽:“這是做什麽的?”

  那媽媽回道:“說是這兒求姻緣靈驗,姑娘在祈福呢。”

  這時駱晉雲往這合歡樹旁的石頭上看,才發現上麵寫著幾個字:姻緣樹。

  旁邊還有一排用木板寫的小字,上述,若有情人在此古樹下許願,可緣定三生。

  駱晉風也看到了,笑道:“也就騙小姑娘。”

  說著去前麵幫駱晉雪纏掛許願香囊去了,不知在取笑著什麽,惹得駱晉雪朝他一陣捶打。

  此時夏柳兒走過來,在駱晉雲身旁道:“將軍,不知上次給你的香囊,平時可有戴?”

  駱晉雲朝她道:“沒戴習慣,常忘記。”

  夏柳兒低聲道:“那香囊能防蚊蟲,天氣漸熱,待有蚊子時戴著是好的。”

  駱晉雲點頭道:“好。”

  她臉色有些泛紅,低下頭去,拿出一隻玉佩來:“這個,給將軍,到時可放在那香囊裏。”說話間,語中滿滿的羞怯。

  駱晉雲接過那玉佩,問:“這是哪裏來的?”

  夏柳兒嬌聲道:“在觀裏求的,是一對比翼鳥,兩隻能合一起。”

  說著,將自己手上一隻拿了出來,與駱晉雲手上這隻是相對的,如同八卦裏的那對陰陽魚,相互糾纏,我中有你,你中有我,合在一起,便是一個圓形玉佩。

  駱晉雲久久看著手中的玉。

  很劣質的玉石,他曾見過,在薛宜寧手上。

  那時她生病,這玉佩就放在她枕邊。

  他當時還以為那是鳳凰,還疑惑,為什麽她手上金器玉石一大堆,怎麽還有隻這麽差的玉佩。

  雕工如此差,他還錯認成了鳳凰,原來是比翼鳥。

  原來,這玉佩是一對。

  一半在她這裏,另一半可想而知在誰手上。

  所以這地方,她來過,和那人一起來的,並在這兒求了比翼鳥玉佩,一人一隻。

  或許,也在姻緣樹下許過願。

  原來像她那樣溫婉沉靜的女人,也會相信這些。

  她是不是也和晉雪一樣,特地打扮,懷著雀躍與羞澀,虔誠地在樹下祈求,然後努力將許願香囊掛上樹稍,在樹下露出歡喜的笑容?

  她也有這樣少女心思、滿懷春情的時候,隻是,他永遠看不到。

  駱晉雲緊緊捏住手上的比翼鳥玉佩,臉上冷若寒霜,突然抬手,狠狠將玉佩扔向了遠方山穀深處。

  “將軍你……”夏柳兒被他此舉驚到了,怯生生看著他,眼中水澤流轉,半天說不出話來。

  聽見夏柳兒的聲音,駱晉雲才知自己剛才做了什麽。

  他把夏柳兒給他的玉佩扔了。

  她羞澀而文靜,但對他傾心,他明白。

  而她又是夏七的妹妹,他帶她到身邊,本是要照顧她的,現在卻做了這樣讓她傷心的事。

  但那個玉佩,那一刻,他真的不想看見。

  ===第28節===

  “對不起……”他按了按自己的額頭,無力地歎一口氣,朝她道:“你稍候隨二弟他們一起回去吧,我有些頭疼,先回了。”說完就往回路上去。

  “將軍——”夏柳兒想說自己和他一起回去,可話沒開口,他就已經離了道觀門前。

  她看著他偉岸的身影,心中泛起酸楚。

  吉日誤了,他隻說推後,卻並沒有說具體日子。

  上次茶葉的事,他似乎也有些生氣。

  她能看出他有心事,連日來心情都是抑鬱的,可卻無能為力,連和他說話的機會都沒有,好幾天他都沒去看她了。

  好不容易今天能和他一起出來,竟然就隻說了剛剛那麽兩句話。

  為什麽他要扔了那隻玉佩呢?

  是那玉佩太醜,玉質太差?還是討厭這些訂情的東西?

  她捏著自己手上剩下的那隻玉佩,隻覺得心口真的疼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