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作者:烏合之宴      更新:2023-04-05 17:59      字數:3686
  第96章

    許檸啞聲,其實心裏已經有了大概的考量,這種考量讓她手腳冰涼。

    像是一個長久刻意束之高閣不多理會的罐子,被人扔下來,碎在她麵前,碎片裏盛著癟掉的漿果,幹涸成痂的血瘢。

    她卻從不知道裏麵裝著的竟然是這種東西。

    而這個將罐子摔碎在她麵前的人,正就裏麵曾經血腥裏混著酸甜愛情的東西,進行喋喋不休的講解。

    由來過往,前因後果。

    即便他根本沒有親眼看見,隻憑著從旁人那裏來的隻言片語,也能繪聲繪色地向許檸描繪出當時的場景。

    他誇張的,極盡情感地講述。

    “五年前,就為了一百五十萬誒,他竟然跑回來下跪,好可憐哦,你知不知道,我每年的補習班都不止這個數。”

    “聽說是因為你爸爸的病呢。”

    “真沒有想到,他竟然還有像狗一樣求別人的時候。”

    許檸耳邊轟隆隆的,夏日裏晴明的黃昏,舊廠房卻被一場寒流籠蓋。

    黎嘉樹國文成績大概不好,回來回去繞不開那幾個形容詞,間或夾雜著英文;但似乎又確確實實好,即便許檸隻是聽,都能從匱乏的詞匯中窺見血淋淋的場景。

    她眼前是光暈籠罩起來的閣樓,地板一踩就咯吱咯吱作響,牆皮脫落。

    牆角立著一箱價格最便宜的泡麵,上麵放著開封的掛麵,桌上一口小鍋,放著瓶瓶罐罐的調料。

    黎嘉譽局促地扯了下袖口,遮住嶙峋見骨的手腕,邀請她說:“坐吧。”

    接著四周哀樂四起,他瘦削的肩膀扛著棺槨,襯衫上沾著沉痛的香灰味,又或者是新春交替的午夜,他在爆竹聲中寂寥地走出警察局的審訊室。

    他永遠脊梁直挺挺的,好像所有苦難都壓不垮他,一切都不能讓他折腰。

    許檸此刻痛恨又驚訝於自己有這樣好的場景聯想能力,也慶幸她能聯想到黎嘉譽的痛苦。

    比敲碎人脊梁更痛苦的事情是敲碎一個倔強堅韌少年的脊骨,讓他不得不卑躬屈膝。

    黎嘉譽為了他的尊嚴而抗爭,因為她,他所有的堅持和尊嚴變成了無用的抵抗、可憐的笑話。

    許檸聽到有什麽東西一寸一寸碎開了,在她耳邊,清脆如瓷器摔落。

    工廠上方橙黃的燈,像一顫一顫的蝴蝶,旋轉飛躍,撞進她的眼睛,在她的大腦裏“砰”一聲湮滅。

    黎嘉樹說完,掐起她的臉,打量她的表情。

    “你喜歡他咯?”

    這是個問句,但語氣表肯定。

    “喜歡他怎麽不哭呢?哦,你應該更慶幸吧,他這麽喜歡你,肯定會花錢救你的。”

    黎嘉樹掐著她的臉,虎口橫在她口邊。

    不管是許檸還是黎嘉譽,隻要他們越痛苦,黎嘉樹就感到越暢快。

    他的一生都被這兩個人毀了,憑什麽他們還能那麽快樂?

    許檸不知道自己是什麽表情,到底哭沒哭,但黎嘉樹說沒有,那大抵就是沒有。

    她張開口,惡狠狠咬住了黎嘉樹的虎口,把這塊肉當作他的脖子,狠狠咬著。

    黎嘉樹痛苦地喊叫聲回蕩在空落落的廠房。

    他下意識揚起手,暴怒地給了許檸一巴掌,薅住她的頭發強迫她看向自己:“婊子!我才說這麽一點你就心疼了?賤人,你們兩個都是賤人,毀了我的前途!”

    他說的是那年比賽,許檸舉報他導致他被禁賽的事。

    “你們一個兩個,眼裏就隻有黎嘉譽,”黎嘉樹一把撩起衣擺,把自己腰間的刀口懟上去展示給許檸,似乎把她當成了廢品處理站,情緒垃圾場,情緒持續暴躁,“憑什麽黎嘉譽是他們的孩子,卻要我來捐腎,不公平!這根本不公平!”

    許檸耳朵嗡嗡的,臉頰痛熱到麻木,牙齒在口腔裏碰出了血。

    但她心裏那種被撕裂開的疼痛意外緩解了許多,好像在此時此景裏,她以血肉的痛苦,感受到了一絲黎嘉譽曾經精神上的痛苦。

    她舌尖舔了舔唇角的血絲,看向他,嗓音接近沙啞,平靜中壓抑著無數即將爆發的情緒:“因為他們愛的人是你啊,”許檸幾乎要笑出來,不知道黎嘉樹是以什麽資格問出這種話,好可笑,“黎嘉譽被你害到躺在醫院的時候,他們在為你奔走,為你找最好的律師脫罪,你說為什麽?”

    憑什麽要求一個一直被傷害的孩子付出?簡直荒謬。

    “可是如果不是黎嘉譽非要回來,我也不會這麽對他,都是他逼我的,是他不安分,是他非要回來搶我的東西!!是他!!!”黎嘉樹怒吼著,像一隻絕望又野蠻的野獸。

    “你的一切本來就該是他的,是你占了他的東西。”

    似乎被戳中逆鱗,黎嘉樹後退一步,惱羞成怒讓他更加暴躁,但被許檸一雙雪刃一樣的眼睛盯著,不敢碰她,虎口處的傷口泛著灼熱的疼痛,他可不想再感受第二次。

    黎嘉樹撈了一個凳子,坐在許檸對麵,“好啊,好啊,他心疼你,你也心疼他是吧?那我們就看看,黎嘉譽什麽時候才能發現你在我手裏。”

    許檸不再跟他再講道理,跟黎嘉樹這種人講不通,他從一開始就是一個瘋子,一個絕對的利己主義的瘋子,任何不利於他的人或事,就會被他自動納入不公平的範圍。

    “你與其想黎嘉譽什麽時候發現我,不如想想自己能判幾年。”

    黎嘉樹一噎,許檸的每句話,似乎都直戳他的痛點,他無視許檸的話,自顧自道:“等待期間我們做點什麽打發時間好呢?”

    “不如我給你講講黎嘉譽?你喜歡他,應該也很想知道他的過去吧?”

    “哦,我該從哪裏跟你開始說呢?是從他破壞了我幸福美滿的家庭開始說呢,還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黎嘉樹狀似思考,站起身在許檸身邊繞了兩圈,自顧自地陷入在自己的世界裏。

    他最後恍然地一拍手:“我知道從哪裏開始說了。”

    黎嘉樹坐回去,盯著許檸,似乎在醞釀。

    “黎嘉譽十一歲的時候,他爸喝酒喝死了,他媽把他賣給了人販子,哦,那個時候他還不叫黎嘉譽,叫喻金,人販子就帶著他到處乞討,偷東西。他倒N市的時候偷東西被抓了,這才被黎家認回來。

    你應該想象不到,十三歲了,他竟然連加減乘除這麽簡單的東西都不會,三年級都沒上完,哈哈哈。他髒兮兮的,穿得破破爛爛的被帶回來,還不到一米四,畏畏縮縮的像條可憐蟲,這種人竟然要和我生活在同一個屋簷下,他配嗎?”

    黎嘉樹看著許檸眼睛像一注幹涸的水龍頭,咕嚕咕嚕的,拚命地要冒出水,又怎麽都冒不出來,知道她痛苦,於是更得意了,得意地笑了笑。

    “我才是在黎家生活了十三年的人,他錯就錯在以為進了黎家的門,這就是他的家了,他不過是一個入侵者而已。為了我們家庭一如往日的和睦,我當然會選擇讓他這種雜種閉嘴,縮小存在感。

    我告訴他,根本沒有人愛他,他是多餘的那一個。

    為什麽沒有人愛他呢,當然是因為他下賤了。

    他這種人,根本不配和我們擁有一樣昂貴的衣服、禮物。

    就算他是爸爸媽媽的親生孩子,也沒有人會願意承認他。

    你應該想象不到他當時的可憐樣子,嘖嘖嘖,真是太讓人過癮了。他終於認清了自己的地位,像一條狗一樣不敢和我爭搶,隻要我一個眼神過去,他就怕得瑟瑟發抖。

    他害怕我開口讓爸媽把他趕出去。他隻能站在陰溝裏,卑微地祈求別人愛他。

    他拚命學習,想要拉近我們之間的差距,但是十幾年的內容誒,哪裏是那麽好補的,我隻要在樓下彈奏一曲《致愛麗絲》他就潰不成軍,你信不信,他現在也很怕這首曲子?

    黎嘉譽太沒用了,我就稍微用了那麽一點手段,他就瘋了,當然,黎家本事就有過精神病史,遺傳也很正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們一家人當然就順理成章地甩下這個麻煩精嘍。”

    正如黎嘉樹很擅長折磨當時的黎嘉譽一樣,他也很知道自己說什麽話,更能傷害到許檸。

    他強調自己是如何用細碎的小事折磨黎嘉譽,擊潰黎嘉譽的心理防線,把它們當成戰績,洋洋得意地炫耀出來。

    許檸腦海中最後一根名為理智的弦命懸一線,她奮力地掙紮著,恨不得衝上去,重重咬死黎嘉樹。

    “黎嘉樹,你簡直就是個畜生!你和你的生母簡直一樣!一樣地令人惡心!”

    惡意交換兩個孩子,把交換來的孩子賣給人販子,黎嘉譽甚至連小學都沒能讀完,黎嘉樹是個天生的壞種,果然是血脈裏帶著的。

    黎嘉樹看到她的樣子,不住地大笑起來。

    手機鈴聲恰好響起。

    “嘖,好巧,他的電話打來了。”黎嘉樹接通,許檸一瞬間安靜下來,隻剩下難以平複的呼吸重重喘著。

    “hello啊哥哥,你還算聰明沒有報警,而是直接給我打來電話,不然我真的不敢確定你的這位……這位小情人兒會不會缺什麽零件。反正都是要坐牢的嘛,你不要逼我。”

    “你要什麽?”

    “不多不少一個億,然後送我出國。別跟我說宣明一時間籌不出這麽多錢,宣明沒有黎氏還沒有嗎?你去跪著求黎金沛,用自殺威脅他問他要啊,他那麽在意你,總不會不給你吧?”

    “黎嘉譽,你別聽這個畜生的!”

    黎嘉譽幾乎連想都沒想:“宣明賬麵上的確沒有這麽多,我先給你三百萬定金,你讓我見她。”

    黎嘉樹笑了,點頭:“好啊,不過你如果敢報警的話,她可就沒命了……”

    他掛斷電話後,看向許檸,試圖摸摸她的腦袋,卻險些被她咬到。

    黎嘉樹竟然也不生氣,還是笑眯眯的,帶著點懊惱:“真沒想到,你在黎嘉譽心裏這麽值錢,我還怕一個億他不肯給,打算跟他討價還價來著。

    早知道就應該要三個億。不過他還和以前一樣那麽單純呢,有錢了什麽樣的女人弄不到,非要搞什麽純潔的愛情。”

    作者有話說:

    斷更幾天我順便去進修了,但是成果不一定明顯。

    這本書沒有大綱,本來就想寫十五萬字,無腦爽一下,結果現在收不住了,無綱狂奔到現在,斷更沒什麽理由,就是預計字數和實際出入太大,劇情越寫越多,所以累了倦了想斷更。這本書是我目前為止寫得最滿意的一本,後期也不太敢莽更,所以就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