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作者:烏合之宴      更新:2023-04-05 17:59      字數:3613
  第76章

    許檸討厭什麽事情都遮遮掩掩不說清楚。

    市奧數夏令營在比賽之後,分為小學組,初中組,高中組,獲獎選手無需繳費,否則以許檸的經濟情況,是絕對不會參加的。

    十天以後,高三開學。

    早上六點半,許檸就拿著本英語辭典,靠在校門口一邊背一邊等黎嘉譽。

    黎嘉譽抓著書包,半夢半醒,有些迷迷糊糊的,在看到許檸的一瞬間清醒,下意識後退的兩步,被許檸衝上來,扯著他的領子一口氣拖到了教學樓後麵的花廊裏。

    時候還早,沒什麽人看見。

    許檸把他推到花廊的柱子邊,剛想開口質問,就聞他身上的味道,忍不住咳嗽了兩聲,電光火石之間,想起沈懌檀給她找回來的那塊表。

    她心中一動,湊過去揪著黎嘉譽的領子嗅了嗅。

    黎嘉譽後退兩步,不明所以,他強忍著心悸,把衣領從許檸手裏抽出來,盡可能語氣平靜道:“許檸同學,這樣不合適吧。”

    許檸還沉浸在自己的發現裏,大腦飛速運轉,表情愣愣的。

    味道是一樣的。

    那塊表上的味道和黎嘉譽身上是一樣的。

    洗衣液是超市裏隨處可見的牌子,氣味大眾,但那股被煙燒火燎的草木味道絕對少見——是紙錢燃燒的味道。

    N市不禁燒紙,每年七月十五晚上,街頭巷尾都是這股味道,帶著特殊的寓意,衰敗又腐朽,強烈刺激著人的鼻腔和神經。

    黎嘉譽在殯葬店幫工,免不得身上會沾上味道,時間久了和他融為一體,湊近就能聞到。

    怪不得她覺得這個味道熟悉。

    所以那塊表,絕對經了黎嘉譽的手。

    許檸想到那天沈懌檀略有不自在的表情,忍不住陰謀論,但又覺得他生性高傲,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沒事的話我先走了。”黎嘉譽見許檸沉默,說道。

    隻有他自己知道,短短一句話,字字錐心。

    黎嘉譽走出兩步後,許檸才想起這次找他的真正目的,她匆忙中一把扯住了他衛衣的帽子,質問:“你為什麽躲著我?”

    “咳咳。”咽喉被勒住,黎嘉譽忍不住咳嗽兩聲,倒退兩步,從沒想過,許檸還有這麽大的力氣。

    “你先鬆手。”他扯了扯被勒住的衣領。

    從來沒想過,許檸還有這種力氣。

    “你先說話。”許檸一向知道黎嘉譽是個很擰巴的性格,心裏永遠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如果她不主動,那情況一定會繼續僵持下去。

    對於黎嘉譽這種性格,許檸有時候覺得很頭痛,更多時候覺得真讓人心疼。

    黎嘉譽沉默著,長久的不說話。

    許檸實在難以忍耐,她問:“那我就問你,你還要不要我這個朋友了?”

    “要,”黎嘉譽忙不迭道,連一瞬間的思考都沒有,他頓了頓,略有遲疑,“但我……”

    “好的我知道了,”許檸打斷他的話,隻得到了他一個“要”的答複,便將手從他帽衫上鬆開,“沒有但是,你隻要給我一個確切的答複就好了,我可以等你。”

    不管有怎麽樣特殊的情況,讓黎嘉譽不得不以這種態度來對待她,但隻要他給她一個確切的答複,許檸會等他。

    黎嘉譽聽許檸的話,忍不住眼眶一酸,他喉結上下動了動,問:“那如果要很久呢?”

    許檸想了想,說:“總不至於一輩子那麽久吧。”

    “嗯。”黎嘉譽的語氣中多了幾絲顫音,他沒想過,自己在許檸心中的分量值得她去等待的,但是她說願意等。

    “不會一輩子的。”他語氣輕的散進了風裏,像不敢讓許檸發現什麽似的,落荒而逃。

    許檸看著他瘦削挺拔的背影深深呼出一口氣。

    不止黎嘉譽躲著許檸,就連沈懌檀也躲著,他心虛,還越想越心虛,覺得自己像個無恥的小偷。

    換做以前比完賽,他肯定要圍著許檸請教題的。

    許檸在水房攔住他的時候,他嚇了一跳,差點把手裏的熱水扔出去,心髒狂跳,過了好一會兒也不敢直視許檸的眼睛。

    自從黎嘉譽不在學校賣水後,水房又恢複了往日的熱鬧,但是燒開的自來水總沒有礦泉水好喝,校長被念叨的沒辦法,在進水口加了過濾器。

    “有什麽事嗎?”沈懌檀輕咳兩聲,問。

    許檸從兜裏拿出那塊遺落在山上的手表:“這塊表是你那天從山上找到的嗎?”

    她的語氣很平,沒什麽詰問的意思,但卻令沈懌檀瞳孔一縮。

    他還是不擅長撒謊,一陣啞然過後,茫然地垂下了頭,心中的懊悔更甚:“嗯……對不起,我去的時候,黎嘉譽已經找到了,準備下山。”

    他又想辯解,這塊表是黎嘉譽主動給他的,但又覺得辯解無用,反而會顯得自己在找借口。

    許檸徹底證實了心中所想,她點點頭,說:“下次他出什麽鬼主意你都別聽。”

    然後轉身離去。

    她是知道黎嘉譽的,除非他自己主動,否則誰也不能讓他把東西讓出來,沈懌檀也不是會主動搶別人東西的人。

    不過許檸知道表是黎嘉譽找到的,多少鬆了口氣,這讓她不至於總想著還有個巨大的人情要還。

    一個月後,白儒林出院,他知道自己和兒女現在住的已經是別人家的房子了,連忙催促許檸聯係那位“張阿姨”,要將房子過戶,然後一起搬出去。

    許檸聽話的去聯係,張阿姨卻說公司派遣她出國學習,怎麽也要一年半載才能回來,所以暫時沒空過戶,房子他們就先住著,不著急,她兒子還在上初一。

    許檸將她的話轉述給白儒林,白儒林沒想到對方心這麽大,也愣了愣,轉而又說:“那一定要給人家轉房租。”

    人家幫他們家解了燃眉之急,不能白白占人家的便宜。

    “家裏還有多少錢?”他問。

    從生病開始,家裏的錢就都是他們兄妹倆管著了。

    許檸和白濛對視一眼,麵色都顯露出一絲窘迫。

    如果排除未來要支付的醫療費用,剩下不到一萬,這學期的學雜費還沒交,她和白濛兩個人,少說要六千,一萬塊在N市顯得杯水車薪。

    不過上學期的獎學金發下來後會緩解許多,明年畢業,按照他們兩個成績能順利去A大,到時候拿一筆獎學金,能更寬裕一些。

    “嗯,到時候我會把錢打給張阿姨的,爸你不要擔心了,”許檸把薄毯蓋在白儒林身上,“現在最重要的,就是你能把身體養好。”

    她安慰道,計算這間房的租金大概要多少。

    但是消息發出去如石沉大海,張阿姨沒有給她回複,大概是在忙,許檸把手機放在桌上,從抽屜裏抽出一套卷子,圓珠筆飛快按動了幾下,猶豫著又發消息,希望她注意身體。

    手機還沒放下,沈懌檀的消息就彈了出來,問她下周是自己的生日,她願不願意來。

    從上個月在水房見了一次後,沈懌檀就再也沒好意思和許檸說一句話,他覺得總這樣也不是回事,於是鼓起勇氣,想趁著生日邀請許檸,問她願不願意來。

    如果她願意,大概就是說明那件事她沒放在心上。

    許檸翻翻電子日曆,發現去年的九月三號的確是沈懌檀的生日。

    她手頭拮據,沒法給他買禮物了,加上很快就是期中考試和省奧賽,許檸也難分神。

    不過她能感覺到沈懌檀的糾結,大概是因為上次那件事,她如果拒絕,或許對方會以為她在介意,更心有愧疚了,是要去一趟,略待一會兒就走也好。

    許檸頭痛地揉了揉太陽穴。

    她覺得自己聖母病發作,總是愛想這麽多,簡直是在給自己找麻煩。

    去年送的卷子,不如今年也送一套卷子聊表心意算了。

    她這裏沒有新的,但她猜白濛那裏有,於是起身去敲對方的房門。

    白濛麵露不善,但還是請她進來,指著地上摞成小山一樣的題和卷子說:“隨便挑。”

    許檸張了張嘴,倒也不奇怪他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的卷子。

    白濛和她不一樣,追求者送的禮物,她都會如數退回,但白濛是照單全收。

    巧克力鮮花等等隨手放在垃圾桶上,卷子書本題冊則會帶回家,那些女孩見此就都紛紛給他送題冊了,白濛就挑著做,所以他在學習資料上是個富翁。

    許檸來劫富濟貧,她默默想著,這些題有人做,總比空白著送進廢品收購站要好。

    她挑了兩套,輕手輕腳給白濛帶上門,回到房間用牛皮紙包好。

    沈懌檀生日的聚會地點還定在去年的地方,醫院旁邊的餐廳,不過這次是在晚上,因為正趕上周一,白天還要上課。

    “許檸你來了啊,”沈懌檀搓搓手,有點不好意思,“快坐。”

    然後殷勤地給她衝刷碗筷,噓寒問暖,看得周圍人一愣一愣的。

    人還是去年那撥人,他們看著沈懌檀的目光帶著戲謔,讓沈懌檀更害羞了。

    好小子,去年他們枉費心機幫他找場子,今年人家已經拜倒在女神的石榴裙下了。

    對方太熱情,許檸現在提出要走實在顯得不近人情,何況方許許也在,但是熱情的她難以招架,就以去衛生間為由,站在二樓的窗口透氣。

    窗口正對著醫院住院部大樓門口,新整修過,加了好幾盞路燈,把整片場地都照得亮如白晝。

    許檸忍不住想起去年冬天,她在住院部門口摔的跪在地上,黎嘉譽穿著件單薄風衣緊張地從裏麵跑出來的場景。

    好笑之餘,她又覺得心髒喘不上氣的疼。

    黎嘉譽那時候中毒住院,手臂上全是割出來的刀口,人都快被逼死了。

    她垂下眸子,不敢再想,見著一輛漆黑的靈車從醫院大門駛入住院部大門,醫院裏都是生老病死,除卻120,靈車就是最常來常往的。

    司機下車,隨後副駕駛也跟著下來個少年,微長的頭發被隨手用皮筋紮在腦後,淩厲的五官在煌煌燈火的映照下更顯深邃。

    許檸心髒猛地跳動了一下,喊:“黎嘉譽!”

    對方大抵是聽不見,但眉頭輕挑了一下,目光四周掃了一圈。

    司機接了個電話,說著說著麵帶笑容,招呼黎嘉譽上車。

    許檸連忙從二樓跑下去,去住院部的方向。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