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作者:烏合之宴      更新:2023-04-05 17:59      字數:3755
  第44章

    一到冬天,N市醫院綜合門診科和骨科的患者就激增,尤其下雪時候,都是摔得一瘸一拐來看大夫的。

    本來許檸是想跑來著,但黎嘉譽抓著她袖子把她往裏帶,導致旁邊一些患者看熱鬧似的看著她,她丟不起那個人,捂著臉,被半拖半抱著進了診室。

    “怎麽了。”醫生問。

    “摔著了。”黎嘉譽說。

    “躺床上,褲腿撩起來我瞅瞅。”今天十個患者裏麵九個是摔了來看大夫的,他都已經麻木了,語氣實在波瀾不驚的可以。

    “大夫我感覺好像沒什麽事情。”許檸被黎嘉譽放到床上,她連忙說。

    “來都來了,號都掛了,看一眼算了。”大夫擺擺手,抬手來挽許檸的褲子。

    黎嘉譽背過身去,不看。

    大夫雖然一天下來人已經麻了,但是職業操守使然,在挽起許檸褲腳的一瞬間,還是嘮叨:“穿這麽少啊?不是我說,你們現在小孩子就是不知道好好養護身體,將來有你們哭的,到時候得了老寒腿就得天天跑醫院——哦,青了,磕的是有點厲害,但不要緊,我開瓶雲南白藥拿回去噴一噴。”

    他話音一轉,把單子遞給黎嘉譽,“二樓藥房取藥。”

    黎嘉譽繳費拿藥回來的時候,下一個摔傷患者已經進來了,醫生抻頭不忘衝他說一句:“給你女朋友把藥噴上,淤血揉一揉,幹了再走。”

    黎嘉譽那聲“不是女朋友”,他聽都沒聽,就去看手頭患者的傷。

    許檸尷尬地擼著兩個褲管,坐在椅子上,黎嘉譽覺得手中的藥燙手,怎麽拿都不是,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最後還是蹲下,在許檸膝蓋上噴了藥。

    他指尖在許檸膝蓋上方試了又試,看她好幾眼,終究還是落不下去手,縮回去再落下,醞釀了許久。

    許檸見他猶猶豫豫的,想問他自殘的時候能對自己下得去手,她就是磕了兩下,怎麽就能對她下不去手呢?

    這話她明知道不該吐出來,所以隻在肚子裏轉了一圈兒,就抬手,忍痛自己揉在膝蓋上。

    “我來吧。”黎嘉譽心中一顫,將她微涼的手指從她膝蓋上拿開。

    他的掌心熱,效果會更好一些。

    兩邊藥都上好了,黎嘉譽給她把褲子放下來,整理好,捏了捏,發現是有點薄;“大夫說得對,多穿點衣服。”

    許檸目光在他身上掃了一圈兒,隻披著兩層單衣出來的黎嘉譽,似乎沒資格說她穿得少。

    黎嘉譽將她送上車,還是按照舊習慣,看到車拐過街角,才轉身離開。

    手機在口袋中振動。

    他摸出來,來電人是“媽媽”。

    蘇夫人有自己的事業,她是個小有名氣的畫家,到處開畫展,是很風雅的事業,總說很忙,一年給他打電話的次數,黎嘉譽就是一隻手都能數得清。

    黎嘉譽大概猜得到是為什麽,這麽突兀地打來電話了。

    證據確鑿,人證物證都在,黎嘉樹不能抵賴,徐警官已經聯係他們的監護人了。

    他心驟地涼起來,卻還是把電話接起來,想聽一聽,他的這位所謂的母親,要怎麽說。

    “你終於接電話了。”蘇夫人疲憊的聲音傳來,“嘉譽,媽媽真的不知道事情怎麽會走到這一步,我已經一夜沒有睡著,現在正在趕回國。媽媽真的很擔心你們兄弟兩個。”

    “你的意思是什麽呢?”黎嘉譽不想聽她這些示弱的話,單刀直入主題。

    那邊沉默了一會兒,蘇夫人深深歎了一口氣:“媽媽當然是不希望你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有事,我們坐下來,好好商量商量不好嗎?這畢竟也是我們自己家的事情。”

    “我沒什麽可和你們商量的。”黎嘉譽快步走入住院大樓,壓低聲音,“如果你今天是為了替黎嘉樹求情,那你是想錯了,這件事我絕對不會善罷甘休。”

    “嘉譽,為什麽要將事情鬧得這麽難堪呢?你要讓外人怎麽看黎家?兄弟鬩牆?”蘇夫人疲憊的聲音一瞬間拔高,

    “我相信你也不是沒有谘詢過律師,這件事情,你就算執意追究,也不會有太好的結果。聽媽媽的話吧,以後媽媽會把嘉樹送到你看不見的地方,他絕對不會打擾你。”

    “嘉譽,你也知道,你爺爺是不會把黎家的產業交到一個外人手裏的,嘉樹什麽都沒有了,而你是他的親孫子,將來不出意外,至少得到一間公司,為什麽還要苦苦相逼呢?”

    “嘟……嘟……嘟”

    蘇夫人話還沒說完,那邊就傳來一片忙音,黎嘉譽已經掛斷電話,她神色傷感地撐著頭,倚在機場貴賓接待室的椅子上,指間“Fancybrownishorangypink”鑲嵌成的鑽石戒指熠熠生輝。

    她不懂,黎嘉譽明明沒事,他哪怕不如嘉樹優秀,將來該有的東西,一樣也不會少的,為什麽非要對嘉樹這麽殘忍呢。

    這個做母親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不希望任何一個孩子有損傷,她默默垂淚一會兒,撥通號碼:“Andy,幫我聯係黎氏最好的法務,嘉樹的履曆上不能沾上一點汙點,不然後半生就會被毀掉的。”

    黎嘉譽掛斷電話,他就知道,早該猜到這通電話的內容是什麽,就像每次期待的生日一樣,但他非要抱著那麽一丁點的微薄念頭,去聽完這些令他糟心的話。

    他指尖動了動,將“媽媽”和“爸爸”這兩個帶著備注的電話號左滑刪進回收站裏。

    哪怕是他被黎嘉樹換了藥,中毒住院,都沒能讓他們心裏有過一點點的動搖和憐憫,他們想著的,依舊是保下黎嘉樹。

    黎嘉譽落在睫毛上的雪被室內溫度融化,便順著睫毛,一顫一顫地跌落,碎在光潔明亮的瓷磚上,又瞬間被地暖散發的熱量蒸發的一分不剩。

    也好像黎嘉譽從來沒流過的眼淚,一並順著雪水蒸發了。

    他再次抬眸的時候,目光中隻剩下冷漠。

    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去下賭注,可他還是輸了。

    ——

    高三的晚自習還沒結束,校門沒鎖,C教的燈還是亮著的,許檸抓著書包帶,飛奔進七班的教室。

    她把燈打開,又把七班後排靠牆的箱子裏的紙都倒出來。

    各個班級後麵都有一兩個這樣的大紙箱,是用來攢練習紙和廢書的,每隔半學期,學校都會叫廢品收購站來收,算算日子也快到了,好在許檸回來的還算及時。

    裏麵的廢紙裏,有黎嘉譽每次補課後的算草紙。

    許檸試想過,能不能等黎嘉譽出院之後,再單獨給他組織一場小型的考試,證明他是清白的。

    但是她又想,憑什麽啊?

    讓一個沒有錯的人,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證明給那些網暴他的人看,再考一次?有夠羞辱的。

    她真的會恨。

    所以她想把補習以來,黎嘉譽所有做過的題和筆記都找出來,隻是她費力一點而已。

    整個A教學樓裏,隻有這一間教室亮著燈,不出意外地吸引了保安大爺的注意力,他抓著手電,站在教室門口晃了晃,問許檸:“幹什麽呢閨女,這麽晚不回家。”

    許檸在上萬張紙裏,找那幾百張練習紙,她一張一張找過去,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看得她頭暈眼花,才找出來幾十張。

    許檸頭也不抬,說:“我有重要的東西找不到了。”

    她那麽著急,一個勁兒的翻找著,東西看起來是真的很重要,保安大爺嚴肅的麵容放緩:“找什麽啊?我幫你。”

    許檸搖頭:“不了,是一些紙。”許檸抬起來給他看了一眼,“得我自己找,才能找見。”

    保安大爺哦了一聲,站在門口看她的動作,去把走廊的燈打開:“A教的電閘我就先不拉了那你也得早點回家,別讓爸媽擔心,晚上不安全。”

    白濛連著打了三個電話,問她都八點半了,怎麽還沒不回家。

    許檸還差幾張最一開始的演草紙沒找出來,脖子和下巴夾著手機,敷衍他:“快了快了,在路上了,你不用擔心,我先掛了。”

    白濛聽到紙張翻動的聲音,知道她在撒謊,多半還是在學校,抓起外衣帶了兩把傘就出門。

    許檸掛斷電話,就驚喜地發現最後三張演草紙夾在中間,一共正正好好二百張。

    她把演草紙整理好塞進書包,又把亂七八糟的廢紙整理回去。

    坐在地上久了,站起身才發現腿疼得厲害。

    許檸把燈都關好,一瘸一拐扶著樓梯走下去,剛下過雪,地上是白茫茫一片,月光照下來,帶著一股冷惻惻的寒意。

    教學樓門口,一點橘黃色的光閃動,煙味嗆人,許檸借著月光和雪光,看清那個人是保安大爺。

    他扭頭,頭發斑白,臉上褶皺很深,手裏的鑰匙串嘩啦啦作響:“都找見了?找見就鎖門了,大門我一直盯著呢,小姑娘早回家,萬一樓裏進什麽人,就危險了。”

    許檸才反應過來,他怕自己不安全,所以一直守在下麵。

    她這半天因為黎嘉譽遭遇而憤世妒俗的心意外柔軟平靜下來,像是一團被揉皺的,在垃圾桶裏發出咋咋響聲的紙,被熨鬥燙平。

    大爺嘩啦嘩啦給大門上著鎖,嘴裏叼著煙,含糊說:“現在壞人可多,什麽樣的壞人都有。我這兩天還聽有個小小兒,讓人說得那個難聽,不知道怎麽都住院了。”他揚揚下巴,“跟你一個年級的吧。”

    許檸潸然點頭:“連您都知道了?”

    “那是,我站大門口,什麽不知道?”大爺見她這樣,一歪脖子問:“你認識啊?”

    許檸點點頭,問:“您信他嗎?”

    “傳得太假了,我怎麽信哦。你可得告訴他,好好養身體,壞人可多,別生氣,氣壞了就讓人如意了。”大爺說完,示意許檸出去,他跟在許檸後麵護送她出校門,吧嗒吧嗒抽著煙。

    許檸抱緊書包,再次狠狠點頭。

    ——

    還不到七點,學校的公告牌旁邊就圍滿了人,學生紛紛舉起相機照相。

    李浩淼昨晚洗了一晚上被褥,黑著眼圈撥開人群,嚷嚷問:“怎麽了怎麽了?”

    所有人默默為他讓出來一條路,他芝麻大點眯著的眼睛,在看清公告板上的內容,一下子瞪得如銅鈴。

    他手忙腳亂地撥通電話,結結巴巴:“陳……陳昕,公告牌上的東西是你貼,貼的嗎?”

    “什麽啊?”陳昕正煩著,腳下踢著雪,準確說他煩了好幾天,怎麽才能洗刷掉蓋在黎嘉譽身上的流言。

    “就,就是證據啊,證,證明老大沒,沒作弊的證據……”

    “什麽?!

    你等我,我這就過去。”陳昕原本慢悠悠的步伐,在聽到這話時候,變成百米衝刺的速度直奔向學校。

    作者有話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