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每逢運動會必下雨似乎形成了一種必然規律,原本以為昨天避開了這條客觀規律，結果周日上午淫雨霏霏，好在所剩的項目並不多,堅持一下也能進行完。

  　　白濛也報名了五千米，既然是兩個學校聯合運動會,那麽自然各種項目都是合並在一起比的，黎嘉譽自然而然和他在賽場上相遇了。

  　　“沒想到我們能在這裏相遇。”白濛把眼鏡摘下來對他說，近視加持下,他的眼神顯得更加迷離撩人,他衝著身後的場地揮揮手。

  　　三中的啦啦隊尖叫起來,跟喊黎嘉譽的李浩淼標著勁兒地喊白濛名字,兩個在大眾眼裏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現在卻要在這個賽場上一決勝負。

  　　黎嘉譽沉吟了片刻,道：“我覺得你應該想得到的,去年就是我贏的你。”

  　　白濛不怒反笑：“那今年再比一比，說不定是誰贏呢。”

  　　他遠遠地看見許檸端著租來的相機,跟人交換了位置,坐到前排衝他招手，白濛揚揚下巴,挑釁地讓黎嘉譽看過去。

  　　還好,許檸比較聽他的話,沒有再跟黎嘉譽這種人拉拉扯扯。

  　　黎嘉譽隨著他的目光呼吸一窒,氣息變得混亂。

  　　說起兩個人的糾葛，大概是從高一開始。

  　　先是黎嘉譽在運動會贏了白濛，白濛心裏有疙瘩；再是黎嘉譽病情反複,褚振又一直打不贏他,白濛收了褚振的錢多次給黎嘉譽下絆子；後來黎嘉譽把白濛堵在路口,好在褚振來得及時……

  　　直到上學期暑假籃球賽，白濛的腿被黎嘉譽推骨折了，兩個人的矛盾從芝麻粒大點兒，滾成個雪球。

  　　現在兩人中間夾了個許檸，猶如在即將燒起的火堆上蓋了一塊布，看似平靜，下一秒就要燃燒。

  　　許檸坐在前麵調試相機，白儒林這周又有工作，為了讓他能看到他們兩個比賽時候的樣子，她特意租了一台相機，到時候洗出照片可以放進相冊。

  　　如果在媽媽肚子裏，孩子就要被分配天賦點數的話，大概當時智商總點數是二十，許檸和白濛一人一半，而運動點數是八，白濛得六許檸得二。

  　　其餘的項目白濛也不大擅長，甚至可以說是吊車尾，但是就耐力這一項，沒人比他參加五千米更合適。

  　　許檸的相機鏡頭一直對準著白濛，黎嘉譽明知道這是合情合理的，但心裏還是堵著一口氣，剛開始就跑得飛快，落下第二名一整圈。

  　　李浩淼喃喃道：“瘋了吧。”

  　　黎嘉譽以一股瘋狗似的勁頭，不出意外地勇奪第一，甚至比去年的成績還快了0，6秒，白濛第二個到終點線，臉都是黑的。

  　　好在許檸在座位上衝他招手，衝他喊著，說他跑得很棒，都拍下來了。

  　　於是黑著臉的就從白濛變成了黎嘉譽。

  　　至男子五千米結束後，這場運動會也基本上落下帷幕，隻剩下一場女子的三千米。

  　　五千米結束後中場休息將近十五分鍾，兩個校方本意是打算雨停了之後再舉行，但是雨又不知道連綿要下到什麽時候，看樣子停不了，於是連忙讓三千米運動員進場。

  　　白濛從許檸手裏接過相機，他比許檸大膽多了，直接站在跑場的內環等她，比賽不允許領跑，他遠遠地站在場地先照了幾張相找手感。

  　　他翻了翻，發現相機裏竟然還有幾張黎嘉譽的照片，一看就是許檸特意給拍的，白濛毫無負罪感，施施然將它們一一刪除。

  　　一家人的照片還是不要夾著這個外人的好。

  　　許檸和趙思怡站在場地上，許檸左邊是一個體育生，右邊也是一個體育生，她看著漫無邊際的跑道籠在陰雨中，雪白牙齒咬緊了，強迫自己不要緊張。

  　　另一頭趙思怡頭發暈，腿肚子發抖。

  　　槍響之後，大家都勻速跑了起來，許檸在心裏數著拍子，防止自己錯了節奏。她經曆了將近一個月的訓練，最長的記錄也就隻有一千米，三千米，是她從來沒挑戰過的長度。

  　　操場一圈是八百米，前半圈的時候，許檸和趙思怡還能勉強跟上，到了後半圈，兩個人逐漸顯現出吃力來。

  　　娟姐對勝負看得開，她招呼體委叫了幾個女生去終點守著，要是看見許檸和趙思怡不行了，就把她倆帶下來。

  　　比賽不重要，別把人跑壞了。

  　　本來這個項目除了有體育生的班級，基本上都是報空，沒想到今年許檸和能趙思怡報名……

  　　白濛的鏡頭對著許檸，雖然沒上前，但是眼神裏還是有幾絲心疼。

  　　陳昕適時抽出另一張準備好的加油稿，清清嗓子又霸占了主席台側麵的麥。

  　　許檸參加這個比賽是他們一手促成，人家甚至一而再再而三幫了黎嘉譽，他們欠了許檸太多人情，示好是要有誠意的，如果他們想要得到許檸的原諒。

  　　他寫這份加油稿示好，比給黎嘉譽寫得還要用心，他以他131的語文和9分的數學保證。

  　　“致三千米運動員許檸

  　　穿越星河與荒野

  　　你是雪地之上的玫瑰，是穿越荊棘而過的夜鶯

  　　是一切堅韌與智慧的集合

  　　我們將品達羅斯寫下的頌歌贈與你

  　　佇立在篝火之下

  　　靜待你的黎明”

  　　場地外圈圍滿了呐喊加油的人，李浩淼的鼓沒有白借，不僅用在了黎嘉譽身上，自己班級的運動員身上，還用在了許檸身上。

  　　剛才滿場都是黎嘉譽的名字，現在滿場變成了許檸的名字。

  　　在氣氛極度的熱烈之下，無人注意人來人往的外圈操場上，有個身穿黑色外套的高挑少年。

  　　他扣著一頂鴨舌帽，外套拉鏈拉到了最上方，上下遮住了幾乎一整張連，跟在許檸的斜後方五步距離內，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直到許檸第一圈跑下來腳步凝滯。雨天原本就消磨人的鬥誌，好像這條賽道怎麽也跑不完一樣。

  　　他的腳步就完全放慢，像是在等待她。

  　　白濛查看許檸照片的時候也發現了他，凡是給許檸拍的照片裏，基本上都有這個人的身影，白濛將相機變焦放大，仔細看了看，很難辨認。

  　　他眯起眼睛，驟然從鴨舌帽下發現一截裸露出來的銀色發絲。

  　　後麵的照片，他下意識避開這個人去拍攝。

  　　大概到一千五百裏，許檸的體力極限，體委從外圈追上來喊：“許檸，不行就下來，趙思怡也腿抽筋了，沒事的。”

  　　他上前了兩步。

  　　那個遮得嚴嚴實實的少年一把扯著他的衣領把人扯回來。

  　　“她沒說放棄就不要去煩她。”

  　　體委一驚，回頭看過去，隻能看見那個人上半張臉，立體的眉骨，深邃的眼窩，一雙灰色的眸子熠熠生輝，還有露在外麵半截高挺鼻梁。

  　　這足夠他認出這個人是誰——黎嘉譽。

  　　現在的處境，許檸早在訓練的時候就已經預知過無數次，她做什麽事情都沒有半途而廢的時候，哪怕拿不到第一。

  　　如果丟臉有等級，那中途放棄一定是第一丟臉。

  　　她控製著自己的身體，盡量不因為分神而摔倒在賽道上。

  　　滿身泥濘的狼狽到終點算是第二丟臉。

  　　倒數第一次才是第三丟臉。

  　　“還剩最後一圈了，許檸加油。”許檸路過白濛的身邊，白濛衝她喊道。

  　　已經有兩個人到達終點，許檸猜她身後已經沒有人了，她沒有向後看，拖著沉重的腿，艱難地跑出去幾步，再踉蹌著走幾步。

  　　她粉白的臉缺氧脹紅，隱隱透著青，嘴唇煞白，身上不知道是雨還是汗，濕噠噠黏糊糊的，發絲貼在額頭臉頰上。

  　　牛毛細雨也能水滴石穿，它們落在人頭上的時候，不再是霧蒙蒙一層，已經滲入發絲，又從頭發裏滴下來。

  　　還有最後五十米，老師重新拉起終點線，等著她。

  　　許檸的意識幾乎模糊，好像身處一片深海，她的眼前隻有那條越來越近的紅線。

  　　她咬著牙，閉著眼，用盡全身最後一點力氣衝了過去，然後一把撲倒在操場上。

  　　“29分31”

  　　一群人連忙擁上去把她拉起來，許檸剛才好像撲過來的時候嗑到臉了，嘴唇破了一塊，滲出一點血色。

  　　她連喘著粗氣都做不到，像是一個哭到背過去氣的人，嗚咽著喘息，身體發抖。

  　　白濛收了相機，驅散人群，將她一把抱起來，跑向醫務室的方向。

  　　許檸睜著又圓又亮的眼睛看著他。

  　　大概是雙胞胎的心靈感應讓白濛知道許檸的意思，他把人往上顛了顛，說：“嘖，可太棒了，不愧是許檸。”

  　　許檸好像吝嗇鬼嚴監生心願得償似地閉上眼睛，努力調整呼吸。

  　　她缺氧渾噩的腦子裏不斷回響著一個聲音，她好棒！她可太棒了！

  　　“你等著，今年的……省優……還是非我莫屬……”

  　　許檸坐在座位上，頭頂披著毛巾，兩條腿依然在劇烈發抖，不過露出的一雙眼睛可見精神很好，人重重地喘著粗氣。

  　　記錄員整理分數。

  　　“第一名：方麗婭，12分11秒”

  　　……

  　　……

  　　“第十六名：許檸，29分31秒”

  　　……

  　　“第二十四名：陳思琪35分21秒”

  　　方許許歡呼著抱住許檸：“許檸，你十六名誒！”

  　　一共二十四個人跑到終點，許檸竟然不是倒數第一，就連她自己都很驚訝。

  　　半個小時後，匯總總成績，七班再次不負眾望地獲得了第一，這次一班還不錯，聯合比賽十三名，中上排名。

  　　許檸坐在座位上抿了幾口芒果鹽汽水，這個味道讓她心情不錯，她打開相機，一張一張翻看，笑容驟然垮掉……

  　　她真想說髒話啊，給黎嘉譽照的幾張照片，都被白濛那個小心眼給刪了。

  　　就那麽幾張，她以為他看不到……

  　　作者有話說：

  　　品達羅斯的頌歌大多數都是讚美奧林匹亞競技勝利者的。

  　　嚴監生是那個因為多點了一盞燈，死都閉不上眼的吝嗇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