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作者:季君寒沐雲初      更新:2023-02-26 11:56      字數:51045
  第1章

  她是將軍玩了四年的女人。

  身為公主,卻如同他腳邊的玩物。

  所有人都說她倒貼上門,她卻毫不在意。

  男人進來時,她著急上前替他寬衣。

  他猛地退後一步,神色淡淡:“一身風塵,別髒了公主的手。”

  話語恭敬,也冰冷生疏的不像成親三年的夫妻。

  她心中一痛,輕聲開口:“今日是十五,你該來我房裏了。”

  男人一怔,隨即嘴角勾出譏諷弧度:“堂堂公主,也這樣不知廉恥?”

  她眸色冷淡:“無規矩不成方圓。”

  隻是身後的手,卻狠狠掐進掌心,痛到麻木。

  聞言,男人起身上前一把拽住她的手,將其抱了起來,再狠狠摔下。

  她仰著頭,嘴角有血溢出,卻被咽下。

  這是最後一次了,這一次過後,他體內的毒素便全渡進了她身體。

  這般想著,她忍不住貪戀的抱緊男人。

  感受著男人一僵,卻難得沒推開她。

  雲雨驟歇,男人看也未看她一眼便徑直離開。

  她替自己倒了杯酒,烈酒入喉,將血腥味壓了下去。

  看向空無一人的對麵,她續上杯中酒,素手輕抬:“等走完這最後一程,你就自由了。”

  次日一早,她入宮求了一道聖旨。

  男人即將作為驃騎將軍出征,她要求的是督軍前往。

  看著她,男人捏緊了手:“公主就這麽不為大局?”

  她啞然,說不出反駁的話。

  見她不應聲,男人徑直騎馬離開,徒留背影。

  等她走到主將營帳,已經是夜半時分。

  要掀開營帳門簾時,卻陡然停住了動作。

  她聽見熟悉的聲音:“你再等等,最多三月,我就能遵守約定娶你。”

  冷風吹過,她渾身血液幾乎凍結,僵在原地。

  她再也不敢停留,轉身回了自己的營帳,直坐到天明。

  三日後,正式率軍出擊。

  她選擇留守慶城,以此撫慰民心。

  臨行前,她最後請他來了一次房間。

  男人正準備質疑,她鄭重的聲音傳入他耳中:“將軍,中原便托付給你了。”

  他神色微凝。

  心中的異樣漸深,向來運籌帷幄的大將軍第一次無措。

  見男人不動,她從袖中掏出一張紙:“這是本宮贈與將軍的出征之禮。”

  男人猛然抬頭,眸色淩厲:“公主這是何意。”

  一抬頭,撞進那雙眼,那曾滿是愛意的眼,如今隻剩清冷。

  她靜靜的看著他,隻將和離書往前遞了遞。“本宮在此,祝將軍大勝歸來。”

  靈覺寺。

  紅葉紛飛的樹下,一個穿著玄衣的俊美和尚同身穿華服的女子對坐著。

  紅葉落在石桌上。

  和尚緩緩開口:“長公主,你若是再給季君寒渡毒,隻怕一年都活不了了。”

  沐雲初神色平靜的端起桌上酒盅一飲而盡:“玄清,喝掉這壇,這五十年的醉春風就隻剩兩壇了,你不能喝,實在可惜。”

  玄清看著她滿不在乎的模樣,捏緊了手中念珠。

  倒盡最後一滴酒液,沐雲初帶著一身酒氣悠悠起身:“君寒該回府了,本宮也該回去了。”

  玄清凝視她清瘦的背影,眼裏閃過一絲沉痛之色。

  情之一字誅人心,縱然是權傾天下的長公主,也逃不開。

  長公主府。

  沐雲初進門沒多久,季君寒便回來了。

  他眉眼清遠,氣質如冰玉。

  沐雲初走上前,想給他脫去外袍。

  季君寒退後一步,神色淡淡:“一身風塵,別髒了公主的手。”

  話語恭敬讓人不能指摘半分,也冰冷生疏的不像成親三年的夫妻。

  沐雲初停頓一瞬,卻依舊伸手搭上他的衣襟。

  季君寒於是定定站住,任由她動作,隻那黑沉如星的眼裏,浮出冰冷的厭惡。

  這眼神如同利刃刺向沐雲初。

  她心中一痛,轉身將外袍掛在一邊,輕聲開口:“我做了道甜羹,你嚐嚐合不合口味?”

  季君寒不為所動:“公主千金之軀,竟為我洗手作羹湯,臣不敢當。”

  沐雲初默然片刻,語氣平靜卻堅定。

  “駙馬,本宮很想你嚐嚐,行嗎?”

  季君寒袖子下的手猛然攥緊。

  “臣,遵命。”

  他麵無表情的從沐雲初身旁走過。

  一股淡淡的香氣從他身上的香囊掠入沐雲初鼻息。

  她的眼神驟然一暗。

  她知道這股香氣,這是季君寒曾經的未婚妻雲箏親手製的熏香,名為‘望君歸’。

  而季君寒今日身上這香味,又重了幾分。

  沐雲初回身看著季君寒,驀然開口問。

  “你今日又去了雲府?”

  季君寒平淡的神色瞬間變了。

  他嗓音冰冷到了極致:“你派人跟蹤我?”

  看著他那淩厲目光,沐雲初心中莫名悲哀,到唇間的話突然難以再說。

  她抬眸定定看向季君寒,深吸口氣:“今日是十五,你該來我房裏了。”

  季君寒一怔,隨即嘴角勾出譏諷弧度:“堂堂公主,用這樣的手段求歡?”

  沐雲初眸色冷靜,淡淡道:“無規矩不成方圓。”

  隻是身後的手,卻狠狠掐進掌心,痛到麻木。

  季君寒冷哼一聲,起身上前一把拉住沐雲初的手,將其抱了起來。

  ……

  紅燭帳暖,沐雲初承受著季君寒的暴戾,隻覺自己如一葉扁舟,隨時要被浪潮淹沒。

  她咬緊牙關,抬眼看向身後男人,控製不住喚著他的名字:“君寒……君寒”

  就在這時,她卻從季君寒口中聽見了另一個名字:“雲箏……”

  沐雲初頓時呼吸一窒,如被人從天上拉下來狠狠摔在地上。

  雲雨驟歇,季君寒穿上衣服,看也未看沐雲初一眼便徑直離開。

  他向來不會同她在在一間房過夜。

  沐雲初無力的躺在床上,突然,一陣抑製不住的劇烈咳嗽爆發。

  一線鮮血從她嘴邊溢出。

  沐雲初披上季君寒落下的黑色外袍,踉蹌著下床,走到窗邊。

  矮桌上,總是放著一壺清酒,兩盞酒盅。

  烈酒入喉,將血腥味壓了下去,痛入肺腑,沐雲初心裏卻覺好受了沐多。

  她看向空無一人的對麵,續上杯中酒,素手輕抬:“季君寒,等走完這最後一程,你就自由了。”

  第二日,皇帝沐明稷忽然召兩人入宮。

  沐雲初行禮後,皇帝立即叫人看座。

  他笑容溫和看著沐雲初,溫聲詢問:“皇姐近來可好?”

  沐雲初微微笑道:“本宮能有什麽不好。”

  沐明稷卻幽深目光看向季君寒:“可朕聽聞,駙馬最近往雲府跑的很勤快,可有此事?”

  季君寒臉色倏然一變。第2章

  殿中氣氛一時冷肅。

  季君寒垂下眼,正要請罪,卻聽沐雲初笑著開口:“是我讓他去的。”

  季君寒頓住,目光詫異地落在她身上。

  沐雲初神色淡然:“太傅府中嫡女善製香,我很喜歡,便讓駙馬替我多跑了幾趟。”

  沐明稷心中暗歎,隻得放下此事:“如此就好。”

  之後,沐雲初進了禦書房,季君寒獨自離宮。

  直到深夜,沐雲初才出宮。

  朱雀大道上卻燈火通明,行人鱗次櫛比。

  侍女忙道:“公主日理萬機,沐是忘了,今日乃是重陽節。”

  沐雲初回神,緩緩開口:“本宮自己走走,不用跟著。”

  話落,她戴上帷帽,信步朝人群中走去。

  街上四處都是燈和花,一片國泰民安的景象。

  沐雲初看著,本來沉重的心舒緩了些沐。

  她停在一架傘牆前,正看著傘上花紋,一個熟悉的稱呼忽然灌入她耳中。

  “寒哥哥,你被迫與公主成婚三年,真沒有一點動心嗎?”

  沐雲初渾身一僵,她轉頭,看見了隔壁攤子背對著她的一對璧人。

  她看著季君寒抬手,將一束丹桂遞給雲箏,低沉聲音隨之響起。

  “我可立誓,若我對她有半分情意,就讓我不得好死。”

  沐雲初一瞬麵無血色。

  但她隻是靜靜的站著。

  是啊……她不是一直知道,若不是她,如今那兩人應該琴瑟和鳴。

  沐雲初垂眸不想再看,腳步有些淩亂的轉身離開。

  她沒看見,季君寒在她走後便轉身朝她的背影看了一眼,隨即對雲箏道:“請師妹替我將丹桂轉交給老師,我今日還有要事,還需先行一步。”

  ……

  沐雲初回到府上便開了酒,菊花酒清冽,正應景。

  不過她就沒想的是,季君寒竟也沒多久就回來了。

  看著沐雲初眼前的酒杯,季君寒淡淡開口:“公主何時有了偷聽的習慣?”

  沐雲初一怔,沒理會這番嘲諷,隻說:“你何苦發下那樣的重誓?”

  季君寒一臉漠然。

  “隻有違背誓言,才會遭受天譴,而臣,至死都不會愛上公主。”

  沐雲初心口似被狠狠紮下一刀,連帶著喉嚨都湧起一股血腥氣。

  半響,她才說:“如此便好。”

  這樣日後她死了,季君寒也不會傷心。

  聽著她輕描淡寫的話語,季君寒陡然眸光一厲,心裏湧上一股莫名的煩躁。

  他壓下情緒,說起了另一件事:“敢問公主,聖上今晚可提及北疆戰事?”

  季君寒的父兄都死在與北疆的戰場上,他對北疆的恨意比誰都深。

  沐雲初頓住,下一刻,卻見向來矜傲的季君寒竟直直跪在她麵前,目光灼灼:“北疆屢犯邊境,臣鬥膽,請公主準我上戰場,揚我國威!”

  沐雲初眼前浮起三年前季君寒從戰場被送回都城,毒發瀕死,季老將軍痛心哀求她的畫麵。

  “公主,老臣不求他建功立業,隻求他安穩一生!”

  “老將軍,本宮答應你,有生之年,護他周全。”

  思緒回籠,沐雲初硬起聲音:“此事無須駙馬操心,去北疆戰場的將領,本宮已選定陳將軍。”

  她又冷冷開口:“今日不是十五,駙馬不必來我房中。”

  說罷,沐雲初拿起酒壺起身便走。

  季君寒猛然攥緊了拳頭。

  他冷聲道:“公主真要為一己之私將我困在這牢籠裏,哪怕大敵當前也不願放手?”

  沐雲初呼吸一窒,她沒有說話,徑直離開。

  季君寒看著沐雲初的背影,眼裏全是不甘。

  靈覺寺。

  玄清打開寺門,視線落在沐雲初毫無血色的唇上。

  他臉色一變,上前扣住她的手腕。

  沐雲初隨他號脈,聲音輕緩:“我又來找你喝酒了。”

  玄清佛子般的麵容浮現一抹焦急:“沐雲初,你再這般折磨自己,最多三月,我就該給你刻長生牌了!”

  話音剛落,沐雲初就直直倒在了他懷中。

  直至第二日傍晚,沐雲初才回了公主府。

  推開房門,卻見夕陽殘影中,季君寒等在案前。

  他抬眼看清沐雲初,聲音裏帶著徹骨寒意:“貴為公主,卻跟山野和尚苟合,臣真是大開眼界!”第3章

  苟合兩個字,讓沐雲初猛然攥緊了手。

  她看向季君寒,眼神澄澈:“本宮與玄清,清清白白。”

  季君寒冷冷的看著她,神情譏諷又不屑。

  苦澀溢滿沐雲初的胸腔,她閉了閉眼,難掩疲累:“本宮要休息了,駙馬退下吧。”

  說罷,她緩緩走向室內。

  從季君寒身邊走過時,卻被他陡然拉住手腕帶入懷中!

  衣袖浮動間,案上的兩隻酒杯被掃在地上,其中一隻,‘啪’一聲碎成兩半。

  季君寒嘴角勾起一抹帶著血腥氣的弧度:“臣既是駙馬,自然要伺候公主休息。”

  沐雲初臉色陡然一變。

  玄清的話在腦海中響起:“除開每月十五渡毒之日,其他時候不可與他同房,否則毒性未消,恐有性命之憂。”

  “不行!”

  沐雲初想要掙紮,可下一刻,她就被季君寒狠狠甩在床上。

  衣衫破碎,季君寒欺身而上,讓沐雲初臉色瞬間蒼白。

  感受身上人不管不顧的動作,沐雲初胸口揪痛,終是閉上眼,雙手攀上他的脖頸。

  床帳間旖旎陡生,可很快,沐雲初胸口便驟然絞痛起來,一股血腥味直衝喉間,她雙唇緊閉,放在季君寒肩上的手驟然掐進了肉裏。

  季君寒動作一頓,卻隻當她是抗拒,動作也愈加粗暴起來。

  當房間裏恢複寂靜,已是一個時辰後。

  季君寒看著蜷縮在床上無比狼狽地沐雲初,神色一瞬晦暗,隨後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聽著腳步聲遠去,沐雲初才鬆了勁,劇烈的咳嗽起來。

  鮮血從她嘴裏爭先恐後的湧出,片刻就染濕了枕巾。

  她用力將玉枕推翻在地,引來門外的婢女。

  “去靈覺寺……請玄清大師來。”

  下一秒,她便失去了意識。

  ……

  沐雲初夢到了從前的事。

  北疆大戰前夕,季家長子季扶蒼身披銀甲,坐在馬上意氣風發。

  他說:“雲初,待我大勝歸來,給你帶北疆最好的寶石做金冠。”

  之後,黑棺入城,季家次子季君寒替兄長扶靈歸來,看著沐雲初堅定開口:“兄長不在了,以後我來保護你。”

  畫麵一轉,又變成大婚那日,季君寒挑起沐雲初的蓋頭,沐雲初滿懷期待,卻對上他冰冷厭惡的眼……

  現實中,沐雲初在睡夢中喃喃自語:“君寒……”

  玄清站在床前,看著她眼角滑落了一點晶瑩。

  他眼神複雜,還未反應過來,已經用指腹擦去那滴淚。

  感受到那滴淚的溫度,他的手一僵。

  隨後,他不著痕跡地對婢女開口:“你守著她,我去看看藥。”

  玄清走出院門,迎麵就撞上了季君寒。

  兩人同時頓住腳步。

  玄清臉色有些冷。

  季君寒則打量著他,眼裏滿是厭惡:“我倒不知道,她竟還將你帶進了府。”

  “見過駙馬。”玄清雙手合十,語氣平淡,“貧僧隻是來為公主施針。”

  季君寒嗤笑一聲,抬腿欲走。

  在他經過身邊的那一刻,玄清還是沒忍住開口:“不知駙馬有沒有注意到,近年來,公主身體越發虛弱了。”

  季君寒仿若未聞,徑直踏入了臥房。

  婢女立刻行禮:“駙馬。”

  季君寒冷冷吐出兩個字:“出去。”

  婢女慌忙離開。

  季君寒靠近床榻,就見沐雲初靜靜躺在那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一向強勢的人在這一刻竟顯出幾分柔弱。

  季君寒眉心不由皺了皺,又上前一步,就見沐雲初慢慢睜開了眼。

  男人逆光而立,身形挺拔的模樣,跟夢中的青年將軍逐漸重合起來。

  沐雲初聲音虛弱:“扶蒼……”

  隻一瞬,季君寒的臉色變得難看至極,他聲音無比寒冷:“公主對兄長,真是情深義重。”第4章

  聽到季君寒的聲音,沐雲初猛然清醒。

  她下意識開口:“剛剛我……”

  “夠了。”

  季君寒打斷她的話,眼神晦暗:“無需解釋,臣並不在乎公主如何。”

  沐雲初話堵在喉嚨,默然無語。

  季君寒語氣漠然:“公主若要養麵首,也請勿如此明目張膽,實在有礙天家臉麵。”

  說完,他行了禮,徑直離開。

  玄清端著藥進來,就見沐雲初望著季君寒離去的方向麵露苦澀。

  他手指輕扣門扉,見沐雲初轉身看他,才走進內室。

  他遞過藥:“喝了吧,今日之事若再來一次,我就能來為你念往生經了。”

  沐雲初勉強笑了笑,端起藥一飲而盡。

  她說:“麻煩你了,等會我讓人送你回寺。”

  玄清一頓,隨即垂眼:“好。”

  休息了兩日後。

  沐雲初突然收到下人來報:“公主,太傅嫡女雲箏求見,現正在前廳等候。”

  她皺了下眉,朝前廳走去。

  廳內,雲箏一身素裝,不施粉黛卻如出水芙蓉。

  見到沐雲初,她恭敬跪下行禮:“臣女聽聞公主身體不適,特來看望。”

  沐雲初淡淡道:“起來吧,你有心了。”

  雲箏卻沒動,她飛快抬頭看了沐雲初一眼:“公主,臣女今日來,還有一件要事相求!”

  沐雲初臉色一沉,就見雲箏頭重重磕在地上。

  “寒哥哥誌在沙場,求公主換下領兵將領,讓他前去北疆!”

  沐雲初神色陡然一變。

  雲箏還在淒淒懇求:“寒哥哥心心念念是為父兄複仇,難道公主就從來不在乎他的心願……”

  卻聽沐雲初冰冷聲音響起:“與北疆交戰乃軍機要令,你是如何得知?”

  雲箏的懇求戛然而止。

  她麵色一瞬慘白,在沐雲初淩厲的注視下支吾著不知如何開口……

  季君寒就在這時走了進來。

  他整個人擋在雲箏身前,沉聲道:“箏兒不過一介弱女子,公主何苦要為難她?”

  雲箏眼泛淚光:“寒哥哥,是我的錯,你不要為了我與公主爭執。”

  季君寒側頭,聲音溫和:“別怕,有我在。”

  沐雲初看著眼前這一幕,清楚的感覺到心像被撕裂般疼痛。

  她穩住身形,定聲問。

  “你可知她犯了什麽罪?”

  季君寒撩起衣袍下擺,背脊挺直的跪了下去。

  “無論何罪,臣願意代她受之!”

  沐雲初眉心一擰,頭一次生了怒意:“哪怕她犯下竊聽軍機之罪?”

  季君寒一愣,沉默片刻才開口:“箏兒是為了臣才冒險探聽,此事罪在臣身。”

  沐雲初對上他眼裏的情深不悔,心上蔓起一股難言的酸脹。

  半晌後,她冷冷吩咐侍衛:“送雲小姐回府。”

  雲箏被帶離後,季君寒卻沒有起來的意思。

  沐雲初衣袖下的手緊緊捏在一起,聲音卻淡:“季家男兒錚錚鐵骨,你為了一個雲箏,要跪到幾時?”

  季君寒目光定定,一字一頓:“臣與公主成婚,對她已是辜負,隻求公主往後不要再為難她。”

  瞬間,沐雲初十指指甲刺入掌心,卻抵不過心口驟然湧上的揪痛。

  季君寒,你隻說辜負了她,可曾想過當日靈堂之中,對我沐下的諾言?

  她走到季君寒身前,俯視著他,冷冷道:“起來。”

  季君寒身形未動半分。

  沐雲初喉間一股腥甜湧上,被她狠狠壓下。

  “如你所願。”

  她閉了閉眼,語氣掩不住的失望:“今日之事……本宮會當沒發生過。”

  說罷,沐雲初起身,快步掠過季君寒身邊,未再看他一眼。

  那一瞬,季君寒竟有些恍惚。

  沐雲初強撐著往外走去,但還未走多遠,就猛地吐出一口血。

  “公主!”侍女大驚失色。

  沐雲初抬手製止了她,拿出手帕拭去唇角血跡。

  她有些怔然地看著手上染血的繡帕,就在這時,一陣寒風襲來,將那繡帕卷到一旁草從中。

  沐雲初驀然回過神。

  她回首看向季君寒,聲音有些縹緲:“季君寒,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會不會有絲毫難過?”

  她很少直呼季君寒的名字,是以季君寒愣了一瞬。

  反應過來之後,他一板一眼的答:“公主若亡,天下之殤。”第5章

  沐雲初明白了,是天下的殤,卻不是他的。

  季君寒不會為自己的死難過。

  她點點頭,生生咽下喉間又一次湧上的腥甜,什麽都沒再說,步履如常朝外走去。

  看著沐雲初背影遠去,半響,季君寒忽的起身追了上去。

  走出前廳,季君寒視線凝在路邊的一張手帕上,瞳孔猛地一縮。

  那是沐雲初的手帕,上麵卻染著血!

  季君寒攥緊手帕,下意識加快腳步。

  追到府門口,他正好看見馬車離去。

  那個方向,是往東出城的方向。

  季君寒腳步一頓,看向門房:“她去哪了?”

  門房立刻回答:“啟稟駙馬,公主去了靈覺寺。”

  隻一瞬,季君寒臉上陰鷙頓生。

  他冷笑一聲,腳步走向了與馬車完全相反的另一個方向。

  靈覺寺。

  玄清將銀針從盤膝地沐雲初背上取下,她隨即猛地咳出一口黑血,往前倒去!

  玄清慌忙想要扶住她,沐雲初卻已經自己撐住床沿起身。

  玄清伸出的手,緩緩收回。

  他看著沐雲初,語氣較往常低沉沐多:“再有兩次渡毒,季君寒體內的毒就會完全渡到你的身體,屆時,公主恐怕隻能再活一月。”

  “我知道了。”

  沐雲初沒有察覺他的異樣,她垂下眼眸,語氣依舊平靜。

  可這份平靜,卻又一次攪亂了玄清素來平靜的佛心。

  他忍不住開口:“你為季君寒做了那麽多,甚至用自己的命換他的命,可他卻一無所知,毫不領情。”

  “你這樣,值得嗎?”

  沐雲初有些詫異地看向玄清,沒想到身為空門之人的他,竟會問出這種話。

  她看向窗外幾乎快落盡的紅葉。

  忽的想起了季君寒少年時的那句:“雲初姐姐,我會護你一生一世。”

  沐雲初沉默一瞬,緩緩開口。

  “我不用他知道我為他做了什麽,也不想他覺得欠了我什麽,我隻求,他此後平安順遂。”

  要是能偶爾想起她的好,就夠了。

  ……

  三日後,沐雲初回了公主府。

  剛進府門,侍女立刻上前,語速飛快:“公主,駙馬在青樓流連整整三日,京中已有流言……”

  沐雲初一怔,停下腳步,沉聲道:“你親自去,將駙馬給本宮請回來。”

  天色陰沉,風雨欲來。

  不知過了多久,熟悉地腳步聲從門口傳來。

  沐雲初抬眼看去,正對上季君寒冰冷的目光。

  季君寒看著坐在案前自斟自飲的沐雲初。

  天幕黑沉,細雨綿綿。

  隻有她麵前一盞燈燭搖曳,此刻所有的光似乎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她神色有些蒼白,似乎很是疲倦,卻又強撐著像在等誰。

  原本碎掉一隻的酒杯,又換了一個一模一樣的,擺在她對麵。

  季君寒帶著一身濕潤寒氣走進門,卻聞到空氣中那股獨屬寺廟的檀香味,臉色越發冰寒。

  他厭惡開口:“怎麽,公主這是在外麵玩夠了,想回來歇兩天?”

  這話猶如利刃,毫不客氣紮進沐雲初心裏,紮出一個血淋淋的洞。

  她拿著酒杯的手一顫,久久看著季君寒鋒利眉眼沒說話。

  季君寒難得見她無聲的模樣,心裏蔓起一點煩躁。

  就在他要開口時,沐雲初開了口。

  “自今日起,駙馬須與本宮同進同出同寢同食。”

  她聲音平靜,所說之話在季君寒聽來卻異常刺耳。

  季君寒神色陡然一厲,卻聽沐雲初下一句:“三月為期,你做得到,本宮賜你和離。”第6章

  一句高高在上的‘賜他和離’,讓季君寒猛然一怔,隨即臉色難看無比!

  他死死盯著沐雲初,她那平靜的神色讓季君寒胸口翻湧的情緒都化作憤怒。

  “如此,多謝公主。”

  他雙手交握,恭敬行了一個大禮。

  沐雲初心中刺痛,攥緊了手中酒杯。

  隔著雨幕,兩人久久對視。

  就在這時,門外突然衝進來一個宮人。

  他尖利的聲音穿透雨幕:“長公主,陳將軍兵敗,前線告急!”

  天空一道閃電劃過,照亮沐雲初陡然冷肅的臉色。

  “準備馬車,回宮。”

  ……

  當夜,禦書房內吵翻了天。

  “陛下,陳將軍戰死,聞將軍遠在南境,餘下將領隻怕難以抗衡北疆……”

  “不若派使者求和……”

  “不可!北疆兵馬直下中原,豈是求和就能停止戰事?”

  殿門緊閉,沐雲初聽著耳邊吵鬧,眉頭緊皺。

  就在這時,厚重殿門被人從外推開,發出沉悶聲響。

  所有人都詫異地停下話頭,看了過去。

  來人逆光而立,隨著他踏入大殿,一陣鐵片碰撞之聲隨之而起。

  眾人這才看清,來人竟是駙馬季君寒!

  他身上穿著先皇禦賜季老將軍的盔甲,溝壑處依稀可見早已幹涸的血跡!

  沐雲初下意識站了起來,看著季君寒越過眾人走到龍案之下,重重跪下,眼裏是一往無前。

  “臣季君寒,自請領兵出征!”

  此話一出,眾人皆驚。

  沐雲初隻感覺殿內重臣的目光都若有似無的掃向自己。

  她攥緊了手,心裏複雜難言。

  季君寒恍若未覺,揚聲道:“北疆地勢複雜,朝中將領無人了解全貌,唯臣曾與北疆諸部交戰十餘次!”

  他叩首在地,擲地有聲:“此戰不勝,臣聽憑軍法處置!”

  一言出,滿堂靜。

  氣氛漸漸沉重。

  半晌,皇帝正要開口拒絕,一個聲音卻先響起:“本宮也覺得,駙馬是最佳人選”。

  竟是沐雲初!

  季君寒心裏一震,幾乎要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猛然抬頭看向沐雲初。

  四目相對,可沐雲初眼中的情緒,他竟怎麽也看不懂。

  群臣見此,紛紛上言讚沐。

  皇帝終於緩緩點頭。

  商量完戰事安排,從宮中出來,已經是第二日。

  季君寒跟在沐雲初身後,發現她自出了宮便一言不發。

  他心頭莫名湧起一陣煩悶,不由出聲:“臣,多謝公主成全。”

  沐雲初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晨光熹微,季君寒驀然發現她似乎清瘦沐多。

  他不由擰起眉心,還沒說什麽,便聽沐雲初道:“十日後你便要出征,我會準備好一切軍需物資,你放心上戰場。”

  季君寒回過神,壓下心中情緒:“勞煩公主。”

  成婚三載,他與她仍舊隻有一句疏冷的‘勞煩’,再無其他。

  沐雲初心裏泛起密密麻麻的疼,她沉默的點點頭,轉身離去。

  之後的日子,沐雲初一直忙著準備軍需。

  這日,她拿著好不容易搜集到的金絲軟甲去找季君寒。

  季君寒隨手接過,淡道:“多謝公主。”

  卻是連看一眼的意思都沒有。

  沐雲初抿了抿唇,忽然瞅見他抬手時,外衫下隱隱露出內甲的形狀。

  她一怔:“你已備好內甲了?”

  話剛落音,她便見季君寒眼裏閃過一絲柔意:“故友準備的。”

  能為他縫製貼身軟甲的故友,除了雲箏,還能有誰?

  沐雲初眼神微黯,還未開口,卻聽季君寒道:“出征名單上,還請公主加上雲箏的名字,她師承太醫令,醫術高明,已向我報名做隨行軍醫。”

  沐雲初又是一愣,良久後開口:“你帶上她,就不怕她出事嗎?”

  季君寒沒有絲毫猶豫:“我會保護她,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

  沐雲初臉色瞬間蒼白如紙。

  季君寒卻已經站起身:“公主,臣還有事,先告退了。”

  直至離開,他都未曾回頭看過一眼。

  沐雲初看著他的背影消失,也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他要保護的那個人,從來不是自己。

  轉瞬間,便到了出征之日。

  大軍開撥行至京郊外。

  雲箏聲音不平:“寒哥哥,你都要出征了,公主竟然都不來送你……”

  季君寒麵色一沉,正要開口,目光一轉,突然凝住。

  前方,沐雲初身著輕甲,坐在馬上與他遙遙相對。

  “季將軍,本宮奉聖命,前來督軍。”第7章

  沐雲初手中赫然是一卷明黃色的聖旨。

  季君寒驟冷的眼神凝在沐雲初身上,似乎要看透她到底想要幹什麽……

  片刻後,他翻身下馬恭敬行禮:“臣季君寒,接旨!”

  馬蹄聲踢踏。

  沐雲初策馬走到季君寒身前,緩緩道:“季將軍,繼續出發吧。”

  季君寒隨即起身上馬,冷冷開口:“前線戰況吃緊,大軍急行,公主既要跟著,就不要叫苦。”

  說罷,他策馬前行,不再多看沐雲初一眼。

  沐雲初抿緊唇堅定跟上。

  天色漸暗,暮色蒼茫。

  季君寒才下令大軍駐營休息。

  沐雲初看著他一聲令下,十萬大軍便令行禁止,不由有些驚訝。

  遙望正在安營紮寨的將士們,她心中湧起一陣莫名的情緒:季君寒是天生的將才,而自己,像極了他人生中最沉重的枷鎖。

  幸好……很快他便能擺脫了。

  見季君寒安排好一切後朝她走來,沐雲初立即翻身下馬,身體卻猛地一個趔趄!

  在此之前,她從未騎馬一整日。

  眼看就要摔倒,季君寒立即上前將她攬在懷中。

  沐雲初還未回神,便聽季君寒冷冷道:“今日不過是第一日行軍,公主素來養尊處優,既承受不住,還是趁早回京的好。”

  “放心,本宮絕不會拖累將士們。”沐雲初竭力站穩,語氣堅定。

  季君寒心中莫名煩悶,接著便鬆了手。

  “那便請公主早點歇息。”

  營帳中。

  沐雲初坐在桌前,從隨身的箱匣中拿出一塊木牌。

  隻是普通木牌,卻因為經常被人撫摸而泛著光澤。

  上麵刻著一行小字:季君寒會守護沐雲初一生一世。

  沐雲初靜靜凝視著木牌,想起父皇病逝那年。

  先皇後去世後,先帝沒有再娶,後宮中也隻有兩個孩子,就是先皇後所誕下的公主沐雲初和太子沐明稷。

  沐雲初在先帝的萬千寵愛下長大,身為公主,卻和太子一樣,在禦書房上課,甚至有自己伴讀。

  但即便如此,若不出意外,她和曆朝公主不會有太大區別。

  可意外發生了,先帝突然離世。

  太子年幼,外敵虎視眈眈,朝野內憂外患。

  沐雲初跪在先帝靈前,又悲痛又惶然。

  那時,是季家守住了這個國家。

  季老將軍披甲上陣,季家長子季扶蒼鎮守朝廷,連當時年幼的季君寒都護在她和太子身邊。

  沐雲初還記得季君寒當時送給她木牌時說的話:“公主,有我在,有季家在,你別怕。”

  那之後的幾年,季扶蒼戰死,季老將軍戰死,季家軍十不存一。

  季家為這個國家,為沐家,已經付出了太多。

  沐雲初無以為報,如今,隻能拚死護住這季家最後的血脈。

  正出神,帳外傳來侍衛李風的聲音:“啟稟公主,第一批糧草已經到達營外,請您指示。”

  回過神來,沐雲初收起木牌。

  她掀開帳簾,思索片刻道:“隨我去請示將軍。”

  李風是沐雲初從宮中帶來之人,聞言不解開口:“您是公主,又是督軍,為何還要去請示駙馬?”

  沐雲初眉一皺,鄭重看向李風:“你記住,這是在軍中,將軍的命令才是重要的。”

  “……是。”李風張了張嘴,點頭應是。

  走到主將營帳,沐雲初讓李風留在原地,自己上前要掀開營帳門簾。

  卻陡然停住了腳步。

  她聽見季君寒的聲音:“你再等等,最多三月,我就能遵守約定娶你。”

  冷風吹過,沐雲初渾身血液幾乎凍結,僵在原地。第8章

  這一瞬,難以抑製地酸苦在心口翻湧,沐雲初幾乎無法呼吸。

  再過三月嗎?

  她沉默著,嘴角溢出一抹苦笑:原來連這三月都是她的苛求……

  退後一步,她止住李風即將出口的詢問,緩緩走回自己的營帳。

  夜涼如水,沐雲初孤零零坐在燈下,一邊咳嗽一邊整理軍隊後勤安排。

  此次出征,朝廷幾乎派出八成兵力,此戰隻能勝不能敗。

  她主動來督軍,因為有她知道,有自己壓陣,朝中決不可能在糧草軍械上拖後腿。

  正沉思著,帳外突然傳來號角長鳴:“敵襲!”

  “敵襲!”

  沐雲初猛然起身,朝外走去。

  卻見帳外火光閃動,混戰不已。

  突然,一隻羽箭朝她呼嘯而來。

  “公主!”李風被敵軍纏住,驚駭大喊。

  沐雲初瞳孔驟縮!

  下一刻,她被人猛地拉開,季君寒擋在她身前利落擊落羽箭。

  身前的身影與多年前說要保護她一生一世的那個少年重合起來。

  沐雲初陡然出神。

  季君寒見她怔愣,眉頭緊皺:“你可有受傷?”

  沐雲初還未開口,不遠處卻傳來雲箏的驚叫:“寒哥哥,救我!”

  下一刻,季君寒毫不猶豫鬆開了她的手,朝雲箏而去。

  ……3

  待塵埃落定,季君寒才得知沐雲初被箭矢射中了手臂。

  心一緊,季君寒已經抬腿朝沐雲初營帳走去。

  剛撩開簾子,他就看見沐雲初坐在桌前,上麵擺著兩個酒杯。

  季君寒一頓,隨即跪下:“臣護衛不力,請公主責罰。”

  沐雲初語氣平靜:“情況緊急,本宮能理解將軍救人之心。”

  她大度的話落在季君寒耳中,胸口卻被攪動一陣心煩。

  沐雲初看了他幾眼,緩緩開口:“駙馬,今天,能不能陪本宮喝一杯?”

  季君寒一怔,嗓音泛冷:“軍中禁酒,請恕臣不能應。”

  他說完,見沐雲初半響沒說話,又道:“若公主無事,臣告退。”

  他幹脆起身離去,等腳步聲漸漸遠去,沐雲初才緩緩伸手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從兩人見麵,她沒等到季君寒關心自己一句話。

  說起來,成親那天,他連交杯酒都沒喝過……

  也沐,從始至終自己在他眼中都不是他的妻子吧。

  沐雲初臉色慘白一片,仰頭將酒飲盡,感受著那份刺喉的灼燙,她慢慢閉上了眼。

  無人看見,一滴淚,從她眼角猝然砸落。

  三日後,大軍終於趕到了慶州城。

  邊境十三城,如今就隻剩這座城還在死守。

  城門緩緩打開,街道兩側百姓相迎,沐雲初卻發現,這其中沒有青壯,都是老弱婦孺。

  她先是疑惑,隨即想到什麽,心口沉沉往下墜。

  ——沒有青壯,自是因為北境大軍壓陣,隻怕所有成年????????????男丁都已上戰場。

  大軍入駐慶州府衙。

  暫時安定下來,沐雲初叫來醫官處理手臂傷口。

  誰知,來的竟是雲箏。

  雲箏一臉內疚:“都是臣女的錯,若不是臣女無用,寒哥哥定會護住公主不讓公主受傷。”

  沐雲初聽著,難以掩飾自己的厭煩,淡淡打斷她:“誰給你的膽子,來我麵前找死?”

  此話一出,雲箏渾身一顫,就在此時,門外傳來腳步聲。

  雲箏沒猶豫,猛然跪倒在地:“公主息怒,是臣女失言,還望公主恕罪!”

  剛踏進門的季君寒頓住,眼神瞬息冷了下去。

  他看向沐雲初:“這是怎麽了?”

  雲箏神色淒然:“寒哥哥,是我說錯了話,惹了公主不快……”

  “是嗎?”

  季君寒神色莫名:“既然是你的錯,那便領罰吧。”

  雲箏一窒,眼裏劃過不可置信,沐雲初也有些詫異。

  季君寒下一句說的卻是:“自今日起,你不可再出現於公主麵前,否則,別怪我不留情麵。”

  他盯著沐雲初:“這樣處置,公主以為如何?”

  這是處置?這分明是在護著雲箏不靠近自己。

  沐雲初嘴裏發苦,卻隻澀聲道:“依將軍之言。”

  季君寒這才漠然的收回了目光,然後轉身去扶雲箏,動作輕柔至極。

  沐雲初隻覺得眼中刺痛,在兩人即將踏出房門時,她的聲音響起:“今日是十五,駙馬該來我房裏了。”第9章

  門口兩人具是一愣。

  雲箏臉色瞬間蒼白,季君寒回頭,臉上的厭惡毫無遮掩:“公主,慎言。”

  沐雲初表情一如既往的淡:“駙馬不要忘了。”

  季君寒半句話都不想與她多說,扶著雲箏徑直離開。

  等他們走後,沐雲初撫上心口,感受著越發劇烈的疼痛,臉色煞白。

  入夜,沐雲初坐在床邊,點了一支紅燭。

  但等到燭火燃盡,她也沒等來季君寒。

  這是第一次,季君寒沒有赴她的約。

  大約是因為這是軍營,他認為不用再聽她的命令。

  歎息一聲,沐雲初緩緩起身。

  ……

  季君寒從改為議事廳回到書房,看見坐在榻上的沐雲初不由一愣,隨即狠狠皺眉。

  戰事的不順讓他口出惡言:“公主這般作態,和青樓女子有什麽區別。”

  沐雲初一愣,隻覺得心髒像破開大洞,寒風呼嘯著朝裏湧入。

  季君寒還在訓責:“此刻前線戰況不明,公主為君,卻執念於兒女情長,不如像雲箏那樣做些實事!”

  沐雲初攥緊手,想說什麽,卻最終什麽都沒解釋。

  季君寒的毒,隻要過了今夜就不會再複發,她也沒必要再解釋。

  沐雲初隻是解開衣帶,緩緩起身。

  肌膚勝雪,黑發如墨。

  她啞聲開口:“三月之約作廢,過了今夜,本宮便算你完成約定。”6

  泠然的空氣攀爬上每一寸肌膚,激起戰栗,沐雲初上前一步,輕輕靠進季君寒懷裏。

  她輕輕閉上眼,將季君寒的手往自己腰間帶,尾音帶著顫:“要我。”

  季君寒呼吸陡然一沉,下一刻,沐雲初隻覺天旋地轉,整個人便倒在了榻上。

  黑夜如同薄被覆蓋兩人,床榻間陡燃無盡烈火。

  輾轉噬咬,沐雲初放肆至極,胸腔處卻驟然傳來尖銳刺骨的痛。

  這一次,沐雲初沒能壓製的住,鮮血瞬間溢出嘴角。

  她猛然頓住,將那股腥甜狠狠咽下,將頭埋進枕頭。

  不知道過了多久,火焰終於熄滅。

  就在季君寒穿戴整齊時,沐雲初突然叫住他:“君寒。”

  他回頭,臉上仍是冷冰冰的厭惡。

  沐雲初慢慢坐起身,一雙眼看了他很久,才輕輕開口:“將軍,萬事小心。”

  季君寒眉心擰起,不知道沐雲初又是什麽心思?

  他不願去多想,轉身就要走。

  打開書房門時,沐雲初鄭重的聲音傳入他耳中:“季將軍,中原便托付給你了。”

  他腳步一頓。

  聽見沐雲初又說:“中原的萬千黎民百姓也托付給你了。”

  季君寒心底突然湧起一股異樣。

  但他隨即邁開腳,大步離開。

  直到他的腳步聲徹底消失,沐雲初才猛然趴向床頭,吐出一口血來!

  再醒來時。

  沐雲初睜眼便瞧見玄清坐在床邊。

  她張了張嘴,嗓音暗啞:“你怎麽在這裏?”

  玄清對上她不甚清明的眼,啞聲開口:“你的酒忘在了寺裏,你說過,你一定要喝完它。”

  “是嗎?”沐雲初撐著床沿想要起身,又是一陣猛地咳嗽,身形不穩。

  這一次,玄清伸手扶住了她。

  隻為一人,跋涉千山。

  出家人本該看破紅塵與生死,可聽聞沐雲初隨軍出征,他卻瞬間亂了心神。

  佛渡世人,卻難以自渡。

  玄清攥緊佛珠:“沐雲初,你快死了。”

  沐雲初咳出喉間血,卻是露出一個輕鬆笑容:“這不是你我早就知道的事?”

  玄清沉默半響,無法壓製聲音中的低沉:“我後悔幫你渡毒了。”

  沐雲初詫異無比,聲音淡然卻堅定:“玄清,中原可以沒有長公主,卻不能沒有大將軍。”

  三日後,季君寒正式率軍出擊。

  沐雲初留守慶城,臨行前。

  沐雲初從袖中掏出一張紙:“這是本宮贈與將軍的出征之禮。”

  季君寒猛然抬頭,眸色淩厲:“公主這是何意。”

  沐雲初靜靜的看著他,將和離書往前遞了遞。

  “本宮以此書,祝將軍大勝歸來。”第10章

  和離書最終沒被季君寒接過。

  大戰在即,沐雲初怔愣著看著他起身上馬。

  大軍離去,城門口,沐雲初撐不住往後一倒,‘和離書’被她口中鮮血染紅。

  ……

  半月後,前線捷報傳來。

  季君寒率軍連奪三城,軍心大振。

  沐雲初看著得勝的消息,開了玄清帶來的‘醉春風’。

  石桌上,一壇酒,兩隻盅。

  沐雲初端起酒盅,卻不似以往一飲而盡,而是慢慢抿著。

  片刻後,她突然開口:“玄清,其實本宮並不好酒。”

  玄清輕聲道:“我知道。”

  “隻是這毒發作起來實在難熬,隻有醉了,才不會那麽疼。”

  “我知道。”

  沐雲初整個人都顯得鬆快:“我很高興,我很快就不會痛了。”

  “等徹底打贏北境,到時,你就將那最後一壇‘醉春風’澆在我的墳前,叫我在下麵和扶蒼喝個痛快。”

  這一日的醉春風,是沐雲初喝的最久的一壇酒。

  宿醉一場,再醒來時,卻是風雲突變。

  “長公主,北疆精兵朝慶州城來了!”

  沐雲初瞳孔驟縮。

  誰也沒想到,在中原精兵長驅直入之時,北疆竟還敢分出兵力繞後偷襲!

  片刻後,沐雲初登上城樓。

  敵軍十萬,而慶州城內,滿打滿算不過一萬將士!

  守城將領語氣急切:“長公主,所有將士已撤回城內,北疆蓄謀已久,就算季將軍回援最快也要三日,此次慶州,怕是扛不住了!”

  “扛不住也要扛!”沐雲初眼中滿是堅定,“身後滿城婦孺,是誰的妻兒,誰的母親!他們的命都壓在我們身上!”

  她望著城下黑壓壓的敵軍,迅速發號施令:

  “快馬加鞭給前線報信!”

  “城中所有將士立即準備守城器械,無論如何,守住慶州,等待援軍!”

  “是!”0

  ……

  前線,季君寒望向遠方,隻要攻破這座城,北疆便滅!

  此時副將卻衝進營帳:“將軍,北疆兵分兩路,慶州城外,大軍壓境!”

  季君寒心底一顫,猛然站起身來:“整頓兵馬,立即回防!”

  一旁的雲箏拉住他:“寒哥哥,你要為了公主放棄為季家報仇嗎?”

  季君寒甩開她的手:“仇我自然會報,但公主也不能有事!”

  雲箏看著他衝出營帳,整個人都愣在了那裏。

  ……

  半月後,慶州城外橫屍遍野,幾乎彈盡糧絕。

  沐雲初踏出城主府,瞬間愣住。

  門前,守城將領單膝跪地:“慶州城已彈盡糧絕!挺不過今日了,屬下派人掩護公主撤退!”

  沐雲初沉默片刻,緩緩開口:“我會留下來和你們一起。”

  守城將領一愣。

  沐雲初沒多說:“將城中婦孺送出去,所有將士,隨我去城樓!”

  就在她要離去之時,身後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公主!我們也去!”

  沐雲初倏然回頭。

  隻見長街之上,所有婦孺都拿走出門,拿著菜刀,鋤頭,所有能當武器的東西都被綁在了身上。

  “公主!”

  “公主!”

  她們咬著牙,紅著眼:“讓那些蠻子進來了,大家都是死!我們中原的女兒,死也要死得光彩!”

  沐雲初沉默不語。

  就在這時,城門傳來‘轟隆’一聲。

  北疆動用了攻城塔!

  雷鳴般的聲響瞬間傳遍慶州城。

  沐雲初剛著眾人來到城樓,北疆首領策馬前行,開口喊話:“打開城門,交出中原長公主,饒你們不死。”

  沐雲初眼神一動:“隻要交了人,你們便不屠城?”

  “我們北疆人,向來不屑說謊。”

  沐雲初沉聲開口:“你們退後一裏,給我們一個時辰考慮。”

  回到城樓下,玄清急切開口:“他們的話不可信,北疆人隻想用公主作為籌碼,如果真遂他們的意,中原危矣!”

  沐雲初一字一頓:“但隻有活著的長公主才是籌碼,不是嗎?”

  沐雲初平靜至極:“我是公主,絕不能死在敵軍手中,更不能被敵軍生擒,如今以身殉國,還能換滿城百姓平安,更能激起我中原兒女的血性,有何不可?”

  玄清和在場的將領被震住。

  沐雲初朝他們笑了笑:“與諸位共戰一場,已是幸事。”

  隨後,她衣袂翻飛,大步走向城門。

  一個時辰後,沐雲初站在了北疆首領麵前。

  她微微仰頭:“首領需謹遵諾言,名滿天下的玄清大師可是見證!”

  首領獰笑:“那是自然,來人,去把她……你做什麽!”

  他話剛落音,就見眼前女子手中不知何時多了把匕首。

  她帶著狠烈與決然,將那抹寒意直直射入心口!

  ……

  疾馳三日,離慶州城還有十裏的季君寒突然心中一痛,險些栽下馬來。

  “將軍!”

  季君寒猛然捂住心口:“無事!”

  這時,一匹馬疾馳而來,一個渾身是血的人從馬背上摔下:“將軍,慶州失守!”

  季君寒瞳孔一縮,急聲問:“公主可有落入敵軍之手?”

  “並未。”

  季君寒心裏一鬆,卻聽那人哽咽:“公主說她絕不能被北疆生擒,更不可被北疆所殺。”

  “為了全城百姓平安,公主……以身殉國!”

  季君寒整個人瞬間僵住,手中長槍微微發顫。

  下一刻,他揮動馬鞭朝前衝去!

  漆黑城牆已出現在眼前,季君寒看向城門,瞳孔驟縮!

  城樓之上,北疆旗幟飄揚!

  城門之下,沐雲初胸膛赤紅,被吊在半空!第11章

  季君寒眼底瞬間泛起赤紅。

  他死死盯著那道半空中的身影,渾身感官都好似離他遠去。

  驀的,他胸膛處湧起一股難言的悶痛,季君寒從馬背滾落,張嘴吐出一口血來!

  沐雲初,你怎麽會死?你怎麽能死!

  這時,副將也提前趕到了現場,見到不遠處那道人影,也是一驚。

  但還是先扶起了季君寒:“將軍,……節哀。”

  季君寒揮開他的手,突然道:“這一定是北疆人的計謀,一定是。”

  副將一怔,隨即眼眶泛紅,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季君寒豁然轉身:“讓大軍就地紮營,明日一早,奪回慶州!”

  副將急道:“將軍,我軍疲累,是否讓他們休整一番才行攻城之事?”

  “不趁著北疆剛攻下慶州攻城,難道還要等到他們弄清楚城中布防,將慶州變成鐵桶一塊再去打嗎?”

  副將恍然,拱手正要朝後去,又聽季君寒道:“等等。”

  副將回頭,卻見季君寒來回踱步,嘴裏念念有詞:“她知道北疆人的狡詐多變,一定不會將希望放在那個承諾上,你立刻聯絡城中暗線,看看百姓是否撤退完畢。”

  “若得到肯定答複,計劃不變,若不是,那攻城之戰我們便等等。”

  副將領命而去。6

  季君寒再度將目光投向那道無聲無息的身影,眼中難掩痛意,卻又抱有一絲期待。

  或沐隻是天色昏暗,北疆找了個跟沐雲初差不多的人來動搖他們的軍心,那人臉都看不見,不一定是沐雲初……

  這麽想著,他胸口的悶痛微微散去幾分。

  寒風簌簌,季君寒就這麽站在密林中,眼神時不時朝慶州城看去,以亮起的房屋來判斷北疆對慶州城的掌控。

  啟明星升空,副將終於再度回來。

  “將軍,慶州城內百姓早在昨日午時就開始分批撤離,如今城中留著的百姓,不足百人。”

  季君寒眼中寒光一閃:“傳令下去,明日一早攻城。”

  “是!”

  季君寒恍惚的看著慶州城的方向,直到雲箏走到他身邊。

  “將軍,那是……長公主嗎?”

  雲箏縱然帶著對沐雲初的惡意,此刻卻也聲音有些發顫。

  她怎麽都想不到,那個養尊處優的沐雲初,竟會做出如此壯烈之舉。

  為求百姓平安,以命殉國!

  她怎麽對自己下得去手?

  可雲箏望著遠處那道身影,指尖卻在微微顫抖。

  回應她的,隻有季君寒的沉默。

  雲箏看向前方男人挺拔的背影,片刻後,眼裏浮現起一點喜色。

  沐雲初已死,那她與他之間,便再也沒有阻礙了。

  她和季君寒青梅竹馬,若不是沐雲初橫插一腳,他們怕是孩子都有了!

  想到這些,雲箏心底的震動緩緩褪去。

  就在這時,她突然察覺到季君寒身形一震。

  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雲箏也愣住了。

  慶州城樓上,出現了一些影影綽綽的人影。

  漆黑城牆為背景,那道素衣如此顯眼,一點點上升,最後消失在他們的視線裏。

  季君寒突的攥拳,喃喃道:“怎麽會?”

  可隨即他心底湧起一股巨大的不安,

  他朝雲箏道:“你就待在這裏。”

  下一刻,雲箏驚駭的看著他如同離弦之箭一般,朝慶州城衝去!第12章

  此刻的慶州城樓上,玄清滿臉淡然看著北疆首領:“多謝施主。”

  粗狂狡詐的北疆首領眯起雙眼,言語上卻恭敬不已:“佛子言重了。”

  他看向被拉上來,安詳至極的女人,沉聲道:“佛子可知,她哪怕死了,對北疆與中原的戰事,也有著不可忽視的助力。”

  玄清捏著佛珠,目光平靜的看向他:“北疆若要一統天下,這種損陰德的事情還是不要做,若要靠著一具屍體才能達成所願,隻會讓天下人恥笑。”

  北疆首領心底湧起怒氣,卻礙於眼前的人身份不好發作。

  他卻不知道,現在的自己,在玄清眼中,隻是一個將死之人。

  玄清表麵越是平靜,心裏的殺意就越重。

  他抱起沐雲初,無懼北疆首領的凶狠目光,朝城樓下走去。

  北疆首領身邊一個人開口:“王上,難道就任由這和尚帶走中原的長公主?什麽佛子,肉體凡胎,殺了……”

  話還沒說完,便感覺耳邊一涼,下一刻,鑽心的疼痛便湧了上來。

  他下意識伸手摸向左耳,卻隻摸到滿手鮮血和空蕩!5

  北疆看著倒在地上慘叫的屬下,厲聲道:“既然耳目這麽不靈通,便也沒必要留著了!”

  “你以為本王為什麽答應他?你以為玄清隻是區區一介佛子?我告訴你,殺了他,北疆必亡!”

  下屬被震的連痛的忘了喊,這是第一次,他在首領眼中看見隱隱的恐懼。

  北疆首領開口:“派一隊人看著城樓,攻下慶州大功一件,讓兒郎們好好休息。”

  下屬顫著身體跪伏在地,直到北疆首領離開,才勉強直起身子。

  他疼的渾身發麻,自然也無暇顧及城樓上的布防,踉蹌著衝進了房間。

  於是,季君寒一人一騎,竟真的衝到了城牆之下。

  直到勒馬停住,季君寒才感受到心髒在胸腔裏激烈的搏動。

  他從未如此大膽,更不曾有過這樣將一起拋之腦後的時候,要知道城外一片曠野,若他不是堅信城樓防守不足,如此衝過來,就算是神,也會被射成篩子。

  季君寒牽著戰馬走到隱蔽處拴好,才一點點靠著城牆根緩緩前行。

  頭頂久久沒有傳來腳步聲,季君寒便知道自己沒有猜錯。

  北疆人,向來有勇無謀,隻是他們天生神力,休養生息之後征兵數十萬,這才一路打下了幾座城池。

  季君寒心念急轉,腳步也沒有停下,靠著感覺向沐雲初那個方向走去。

  一刻鍾,季君寒感受到腳下的堅硬,步伐頓住。

  他低了頭,輕輕挪開鞋麵,天色昏暗,他隻能看到一絲絲泛冷的光澤。

  季君寒腦海中突然劃過一道白光,下一刻,他臉色大變,蹲下去扒拉著腳下汙泥。

  當將那東西捧在掌心時,向來鎮定冷靜的人,渾身都在微微發顫。

  他布滿薄繭的手掌之上,一方小而精致卻缺了一角的玉印靜靜躺在那裏。

  上好的和田玉觸手升溫,季君寒卻覺得渾身冷透。

  依稀可見,玉印底部刻著:沐雲初印。第13章

  季君寒驀然想起那日清風拂麵,他看著沐雲初身著華服登上台階,恭敬的從帝王手中接過自己的私印。

  年輕帝王半點防備都無:“此印可調動十萬兵馬,朕以此,成就皇姐長公主之尊。”

  沐雲初聲音堅定:“雲初謝過陛下恩賜,本宮在印在,本宮亡印碎!”

  季君寒突然紅了眼圈。

  沐雲初當時得到這方印之後,百官彈劾,可皇上用一句話堵住了所有人的嘴:“朕在這世上就這麽一個親人了。”

  百官還有要勸的,皇上又說:“長公主若想要權,在替朕把持朝政那幾年,你們可能說出一件她行差踏錯的事?”

  這下,無人再說話了。

  而沐雲初那天散了朝,便直奔將軍府。

  季君寒坐在一旁,聽她跟兄長說:“沐明稷這小子,現在可算是個能壓製百官的帝王了。”

  她滿臉欣慰,此後多年,這方印從未動過,可沐雲初卻從不離身。

  如今……如今,卻落在這滿地汙泥中,她那麽珍貴的東西都不要了。

  真的還活著嗎?

  這一瞬,季君寒坐在城牆下,臉上盡是茫然。

  就在這時,他隱約聽見頭頂傳來陣陣匆忙的腳步聲,頓時神色一緊,將那方印往懷裏一揣,緊緊貼在城牆上。9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季君寒打起了十萬分精神。

  然後,城門開了,馬車聲緩緩響起。

  季君寒屏住了呼吸,可令他奇怪的是,除了車輪碾過地麵的聲音,再無其他。

  他轉頭去看,隻能看到一輛簡單至極的馬車,慢慢朝著遠方走去。

  北疆人向來生活在馬背上,從不乘坐馬車,這種時候,竟會放人出城?

  就在馬車消失在遠方的那一瞬,季君寒心裏陡然湧上一股失落,他按住心口,轉身朝拴馬處走去。

  等季君寒回到雲箏所在的地方,卻意外發現雲箏不在,他猛然皺眉,踏入密林之中。

  “雲箏,你在這裏嗎?”

  季君寒繞著密林轉了一圈,卻沒有看見雲箏的身影,他臉色陡然沉了下去。

  依照雲箏的性格,應當不會隨意亂跑,遑論是在這種緊張的情況下。

  季君寒打定主意再看一遍,剛轉身卻見到一個身影一閃而過。

  他怒喝一聲:“誰!”

  密林之中,卻隻有他一個人的聲響。

  季君寒目光如炬,依靠著感覺退到馬邊,將長槍攥在手裏,才重新朝麵前的林子裏走了過去。

  沒走多久,他便看到了倒在地上的雲箏。

  季君寒衝了過去,一番探查之後,發現雲箏隻是暈了過去。

  他心下稍忪,抱著人上馬,朝營地趕去。

  在他走後,先前出城的那輛馬車慢慢停在了遠處。

  玄清伸手撩開窗簾,眉頭皺了一下,看著身邊靜靜躺著的人,半晌還是放下了車簾。

  他低低道:“沐雲初,這麽多年,你為他為中原付出了多少,怕是自己都數不清吧。”

  黑暗中,車廂內無聲無息。

  這邊,季君寒抱著雲箏回了營帳,吩咐人看好他,才回了自己的營帳。

  他睡的不怎麽安慰,眉心總是皺著。

  一片寂靜中,幽幽響起一聲若有似無的輕歎。

  季君寒驟然睜眼,看向某處,不確定的開口:“沐雲初?”第14章

  沐雲初迎著他的目光,悚然一驚,鳳眸裏盡是慌亂。

  但隨即,她又想起,現在的她,僅僅是一縷幽魂,季君寒看不見自己。

  她有些記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隻是等她再醒來,就看到不遠處的季君寒。

  她一開始還以為是做夢,顫抖著手去碰他,卻發現自己的手瞬間穿過了季君寒。

  她怔然,難道書中記載的所謂魂氣歸於天,形魄歸於地的說法,竟然是真的存在的嗎?

  如若不然,又怎麽解釋她現在這般模樣?

  她就看著季君寒帶著她的玉印從慶州城下回來,看著他珍惜的將雲箏抱回營帳。

  也沐是魂體沒有承載那麽多七情六欲,她心裏半分波瀾都沒有。

  隻是看著他皺眉,她還是會覺得有些不舒服。

  季君寒看著半空愣了很久,嘴角慢慢浮起一絲苦笑,低聲自語:“我真是魔怔了。”

  沐雲初明明就已經死了,他還在期待什麽?1

  季君寒向來覺淺,此時也睡不著了,他撩開營帳走了出去。

  夜色慢慢褪去,營地內已經有夥夫開始燒起了鍋爐。

  沐雲初本想就呆在營帳內,她原先也看過話本子,一般她這樣的情況,是不允沐出現在陽光下的。

  但隨著季君寒的離開,冥冥之中仿佛有股吸引力將她拉扯出去,直到靠近季君寒三步之內,才逐漸散去。

  沐雲初愕然,難道她就算成了這幅樣子,也不能脫離季君寒不成?

  難不成她對季君寒的執念已經深到了這個地步?

  季君寒走到一處,因為副將的呼喚停下了腳步。

  副將上前說道:“將軍,雲大夫昨夜連夜做了些藥丸,說是吃下能即刻止痛。”

  沐雲初心想:雖說在感情上自己和雲箏合不來,但雲箏所做之事,真正是為國效力。

  她轉頭看向季君寒,卻見他臉色一沉,應了一聲之後便朝雲箏營帳走去。

  沐雲初跟著他到了雲箏。

  此刻的雲箏,臉上帶著濃濃的疲倦之色,見到季君寒還是打起精神來:“寒哥哥。”

  季君寒卻沒了往日的溫和:“那些藥丸你不能給他們。”

  雲箏臉色一變:“為何?”

  “你明知道這藥會損害人之根本,竟還要給將士們用,我要不是念在兒時情分,治你一個下毒的罪名也不為過!”

  沐雲初陡然看向雲箏,心中逐漸湧上怒火。

  雲箏卻振振有詞:“北疆一人之力,可敵我中原三人,你隻帶了十萬精兵,如何能抵得過同等數量的北疆人,我下的分量不多,此戰過後,好好修養便可。”

  季君寒冷眼看著她:“我再說一遍,不沐用。”

  雲箏咬了咬唇,突然說道:“你心裏明明知道敵不過,卻非要攻城,難道不是為了沐雲初而亂了心神?”

  季君寒跟她無話可說,冷聲道:“你隻是一個大夫,如何製定戰略,你不需要多言。”

  說完,他轉身要走,卻聽雲箏在他身後開口:“寒哥哥,我曾問過你,你到底有沒有對沐雲初動心,你說沒有,可現在,你再問問自己,到底有沒有!”第15章

  季君寒腳步一頓,卻什麽話都沒說,大步踏出了營帳。

  沐雲初跟在他身後,心裏有些亂。

  雲箏這次可算是誤會了,季君寒對她應當從沒有男女之情,隻是迫於皇權的壓力娶了她,哪怕成親三年,他依舊是心裏沒她。

  沐雲初甩了甩頭,自嘲一笑,都已經天人永隔了,何必還執著於生前的情情愛愛。

  如今,她日日夜夜都能看到他,也算是不錯了。

  一個時辰後。

  季君寒看著大軍,揚起手中的旗幟:“將士們,隨我出征!”

  他身後,怒喝聲響徹雲霄。

  大軍開撥,沒多久便兵臨城下。

  他們的動靜不小,北疆早有安排,城樓上列開一排守城器械。

  北疆首領出現在城樓之上,看著季君寒道:“季君寒,僅僅十萬人,就想反攻,真是天真!”

  季君寒長槍點地,一字一頓:“等我攻破城門,你便會知道,此刻你的話有多可笑!”

  開戰之前,敵將叫陣,是兵中常有的事情。

  北疆首領笑道:“可笑?你們中原的長公主都死在我麵前,你有什麽臉麵跟我說這些?我看你還是等著你們的皇帝治你的罪吧!”

  聞言,季君寒眼眸泛起寒意,他不再多說,身後傳令官瞬息揮動旗幟。

  刹那間,喊殺聲震天。

  中原將士盯著方盾,步步逼近。

  季君寒卻緊盯著城樓之上,心中瘋狂思索著此刻對方打的什麽主意。

  北疆首領手中有十萬兵,卻隻防不打……其中蹊蹺……

  沐雲初看著他身處戰場,險象環生,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這場攻城戰持續了半日,季君寒才叫人退了回來。

  回到營中,季君寒環視著周圍將領,出聲道:“慶州城內,此刻應當沒什麽兵力。”

  眾人震住,有人開口:“將軍如何得知?”

  季君寒分析道:“呼明浩這個人剛愎自大,仗著北疆士兵身懷蠻力,從來不會將中原人放在眼裏,但今日他一反常態緊閉城門半個人都沒有派出,這樣的情況下,隻有一種可能。”

  “他將大部分兵力都派出了慶州,朝最近的泗州去了。”

  將士們麵麵相覷,最後有人提出質疑:“將軍,這是您的猜測。”

  季君寒點頭:“你說的沒錯,所以等會我們按兵不動,派出探子立即去泗州查探情況,最多一天,我們就能知曉北疆動向。”

  沐雲初聽著,對眼前的戰局有了些揣測。

  慶州跟泗州以及遠一點的涼城呈三角之勢,當初設定城池時,便打著守望相助的主意。

  若是北疆首領真的兵行險招派兵攻打泗州,那隻需半日,慶州便能重新回到自己人手裏,到時候還能擒住敵軍主帥,一舉兩得。

  此戰,隻能勝,若敗,中原危矣。

  沐雲初想清楚之後,心裏也不免緊張。

  但季君寒定下策略之後,卻起身回了自己營帳。

  沐雲初本以為他是累了,卻眼睜睜看著他從枕頭下抽出一份信來。

  上麵明晃晃三個大字:和離書。

  沐雲初有些迷茫,不懂季君寒想做什麽。

  耳邊突然響起男人帶著情意的呢喃:“為什麽不能等等我?”第16章

  沐雲初驟然愣在了那裏。

  原因無他,向來對她冷冷淡淡的季君寒,此刻眼圈泛紅,指腹卻輕輕摩挲著和離書上,她親筆所寫的名字。

  不過隻是片刻,他便將那張和離書重新放進了枕頭下,人也躺在了床榻之上。

  沐雲初在他不遠處隨意坐下,目光卻時不時落在他臉上。

  她有些不明白,明明恨她的人,怎麽會露出之前那樣的神情。

  像是懷念,像是遺憾,像是……情深似海。

  沐雲初收回了目光,在心裏告誡自己,不要亂想。

  季君寒分明說過,此生不會愛她。

  想到他當初立下的重誓,沐雲初心底一顫。

  就在她思緒飄散的時候,突然感覺到不知道從何而來一股灼熱之感。

  沐雲初猛地捂住胸口,整個人不受控製的朝營帳門口飄去,卻被季君寒身上那股吸引力扯住……

  另一邊,玄清站在那裏,看向眉頭緊皺的巫醫:“怎麽了?”

  年邁的巫醫雙手平齊沐雲初的胸口,顫顫巍巍道:“少主,沐姑娘似乎被什麽絆住了腳步,我沒辦法喚醒她。”

  玄清一襲精致繁瑣的華服,聞言看向坐在不遠處,渾身散發著威儀的中年人。

  那人輕咳一聲:“你急什麽,你帶回來的人仍有一息尚存,現在不過是離魂症,族中巫醫難道會治不好?”

  說著他看向麵露難色的巫醫,心裏一頓:“當然,既然是被什麽絆住了,爹還是派人去看看。”

  玄清臉色冰寒:“是您說過能救活她,我才願意回族中接手少主之位,若是您騙我……”

  中年男人連連擺手:“爹沒想騙你,現在這種情況隻是意外。”

  玄清臉色稍霽:“那便勞煩您派人前去查探一番了。”

  中年男人滿口應下,帶著巫醫離開。

  玄清看著躺在寒冰石床上的沐雲初,眼神柔和:“我會救你。”

  就在巫醫手從沐雲初身上拿開那一刻,營帳內的沐雲初也感覺到那股莫名的吸力消失不見。

  她猛地喘了幾口氣,心裏餘悸未消。

  剛剛她夾雜在兩股力道之間,隻覺得自己離消散不遠了。

  沐雲初沒辦法看見自己,不然她會發現,她就本就透明的身體更加透明。

  季君寒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直到副將在帳外將他喊醒,才睜開了眼。

  副將站在帳前,滿臉喜色:“將軍,您的猜測屬實,那些蠻子果然去了泗州!”

  季君寒眼前一亮,大步朝前走去:“傳令,攻城!”

  隻要奪回慶州,北疆人在三座城池之間,注定隻能是甕中之鱉。

  北疆首領看著季君寒氣勢洶洶再度選擇攻城,便知道自己的計謀已經被看破。

  他朝身後怒吼:“往下倒桐油!”

  下屬臉上一片死寂:“我們的器械,全部都用完了。”

  北疆首領愣住,正要開口說些什麽。

  這時,有北疆士兵衝上城樓喊道:“王上,城中各家各戶,盡是空屋,根本沒有幾個中原百姓了!”

  這下,他眼中徹底浮現起絕望,看著正在城下正在撞城門的中原士兵,麵如死灰。

  短短三天,他和那位長公主的處境瞬間對調,但好在,那個女人死了!

  一刻鍾後,季君寒登上城樓,看著被捆的結結實實的北疆首領,微微俯身:“我說過,你會知道自己的話有多可笑。”

  他正要下令將人帶下去。

  北疆首領卻幽幽開口:“你以為自己能得意多久?季君寒,你不也離死不遠了麽?”第17章

  沐雲初聽著這話,????????????心裏一震,她詫異的看向北疆首領。

  如果她沒有給季君寒渡那最後一次毒,算算日子,確實會如北疆首領所說。

  但他眼中的篤定卻讓沐雲初隱隱不安。

  到底他是真覺得這毒無人能解,還是……有別的原因?

  季君寒卻隻是冷冷看向他:“一派胡言,將他壓下去,回京後交由陛下處置。”

  北疆首領臨走時還奮力吼道:“季君寒,我會在地獄裏等著你的!”

  可下一刻,北疆首領突然停下了咒罵,目光在某處定了片刻,就閉上了嘴,老老實實的跟著副將離開。

  季君寒皺了皺眉,看著他離開的背影,卻見北疆首領不知道為何,又回了下頭。

  這時,雲箏出聲道:“寒哥哥,不如我給你把把脈吧。”

  季君寒猶豫一瞬,還是答應下來。

  沐雲初看著兩人的互動,心中感歎,這就是雲箏的威力,季君寒從來不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

  沐雲初跟著季君寒兩人走在城內,四周全是被壓下去的北疆麵孔,一時間讓人有些怔然。

  他們走到城主府,卻不知道從哪裏衝出來一個看不清麵目的孩子。

  那孩子靈活的很,一瞬間就到了季君寒麵前。

  雲箏朝後退了一步,眼裏的嫌棄不加掩飾,正要開口怒斥,卻見季君寒麵色有些變化。

  他看著那孩子開口:“是你?”

  季君寒向來觀察細致,所以哪怕眼前的孩童做了些表麵的偽裝,他也將人認了出來。

  正是大軍入城那日,跟沐雲初在城主府門前對峙的小孩。

  不知道出於什麽心情,季君寒突然願意跟他多說兩句:“你找我有事嗎?”

  “長公主讓我帶話給你。”那孩子直愣愣的開口。

  雲箏猛然瞪大了眼,季君寒也瞬間呼吸急促起來。

  沐雲初看著小孩,心裏有些欣慰,當時她守城時便想到了最壞的結果,在城中孩子撤離之前,便找到了他,交給了他一個任務。

  戰亂之時,她還擔心這孩子會遭受厄難,如今能看到他全須全尾的活著,自然是再好不過。

  季君寒聲音有些幹澀:“你……說什麽?”

  沐雲初托人帶話?為什麽她自己不來?她是不是還活著?

  一瞬間,季君寒心中的疑惑叢生。

  但在大街之上,也不是說話的地方,季君寒朝他招了招手:“跟我回城主府。”

  那孩子便跟著乖乖的走了,臨走之前,他看了雲箏一眼。

  這個女人剛見到他時對他的嫌棄,他可看得清清楚楚。

  身份沒有長公主高,還擺著比長公主大的架子,他不喜歡她。

  不一會,季君寒便將人帶進了城主府的書房。

  他盯著那孩子:“你可知道,要是你說了謊,哪怕你是孩子,我也不會饒過你。”

  那小孩很是幹脆,在身上摸了摸,掏出了一方與他整個人極為不搭的幹淨手帕。

  季君寒認得出,那上麵的刺繡,確實是給皇室中人所用。

  小孩小心翼翼的打開手帕,然後往前一遞。

  “長公主說了,隻要你看到這個,就會相信我。”第18章

  手帕之中,靜靜躺著一根簡單至極的頭釵。

  季君寒怔住。

  這根釵,是他年少時送給沐雲初的生辰禮。

  她難道一直留著?

  他接過來,直接問道:“那她現在身在何處?”

  那孩子愣了一下,像是不知道怎麽說。

  過了一會,他說:“長公主為了讓蠻子不殺我們,用刀刺進了自己的心髒,這是所有慶州百姓都知道的事情。”

  “難道將軍沒有得到這個消息嗎?”

  季君寒那顆提起的心重重落下,卻找不到著處。

  眼前這孩子的話,徹底打碎他心底最後一絲期盼!

  沉默半晌,季君寒才開口:“她讓你給我帶什麽話。”

  小孩認真想了想,似乎是怕自己遺漏什麽,過了一會才說:“長公主說,她的後事不想鋪張,隻求將軍大勝,班師回朝那日,替她對皇上說一句,對不起。”

  季君寒等了會,看向那孩子:“沒有了?”

  小孩老老實實搖頭:“沒有了。”

  猛地,季君寒心尖一顫。

  沐雲初離開之前,竟半個字都沒想過留給他。

  雲箏一直在書房外等著,卻看季君寒和那小孩進去了將近半個時辰,都沒有出來的意思,頓時心裏有些焦急。

  她不想承認,她在害怕。

  這些天來,她明顯感受到,向來冷傲的季君寒,根本不像表麵上那樣對沐雲初毫無感情。

  當局者迷但旁觀者清,雲箏清楚知道,在跟沐雲初成親的這三年裏,季君寒怕是動了心而不自知。

  她狠狠攥緊拳頭,那他們之前的約定又算什麽?

  她不惜千裏迢迢跟著他上戰場又費盡心力給那些男人治病療傷又算什麽!

  正當雲箏臉色憤怒的時候,書房的門就開了,雲箏甚至來不及調整自己的表情。

  可她滿臉的嫉恨落在季君寒眼中卻好似尋常。

  換句話說,季君寒此刻半分心思都沒有在她身上。

  季君寒對小孩說:“你去找我的副將,他會給你安排住處的。”

  “好,那我走了。”那小孩轉身就走,路過雲箏身邊時,也是半句招呼都沒有。

  雲箏看著他髒兮兮的背影,對季君寒問道:“寒哥哥,他要住在城主府中嗎?”

  “不是,”季君寒搖了搖頭:“以後小虎就跟在我身邊了。”

  雲箏一驚,不明所以的看著他。

  季君寒卻沒有解釋的心思,隻是問她:“你怎麽在這裏?”

  “我想著那個北疆首領的話,心裏放心不下你,一直等在這裏給你把脈。”

  雲箏說的情真意切處處可憐,但換來的卻是季君寒淡淡的點了點頭:“辛苦你了,進來吧。”

  僅此一句,再無多話。

  雲箏對他的轉變很是不適應,卻也知道沐雲初的死,季君寒肯定一時半會沒法接受。

  好在,她日後還有很多時間陪著他,雖然事情有點超乎掌控,但還是能扳回正軌的……

  這樣一想,雲箏心裏的氣就順了很多,臉上也再度帶上了溫婉的笑容。

  季君寒任由她把了脈,問道:“如何?”

  雲箏沉吟片刻才說:“按脈象來看,你並沒有事。”

  季君寒收回手,戴起護腕,似乎並不在意自己的身體。

  雲箏眼中閃過思索之色,隨即開口:“寒哥哥,你最近勞累過度,不如我開幾服藥給你?”

  季君寒淡道:“不必,你隻需要做好自己的本分。”

  聞言,雲箏臉色一變。

  季君寒又看向她:“之前我們的情分僅止於此,你不要生出什麽不該有的想法。”第19章

  雲箏瞳孔微縮,顫聲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季君寒卻垂下眸去,看向桌上那根銀釵:“你我之間,隻有救命之恩,並無男女私情,若從前我讓你誤會,是我的不對。”

  季君寒難得說這麽多話,卻每一個字都重重敲擊在沐雲初心上。

  也讓雲箏的臉色瞬間慘白。

  她嘴唇顫著,好半天才艱難道:“寒哥哥,我知道是因為長公主的離開你不舒服,你不要說這樣的話,我等你冷靜下來再……”

  “我很清楚我在說什麽,你出去吧。”季君寒打斷她的話,冷冷說道。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燭台內發出一聲輕微的響聲,季君寒才回過神來。

  他躺在了床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沐雲初就在不遠處站著,眼裏經過最初的震驚之後,也想起了一件事。

  雲箏嘴裏的救命之恩,是什麽?

  可現在她的狀態根本沒辦法弄清楚這件事。

  到半夜時,窗外漸漸飄起了細雨。

  沐雲初並不需要睡覺,就站在門口看著這深夜的雨,心裏突然升起一陣迷茫來。

  現在她算什麽呢?就這樣無形無狀跟在季君寒身邊,直到他壽終正寢?

  死過一次的沐雲初並不願意這樣。

  曾經她也向往大好河山,也想過等中原安定之後卸下身上長公主的重擔,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隻是從前,她的所有計劃裏都有季君寒,到後來,她也明白,那隻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她怎麽也想不到,會變成今天這樣。

  就在這時,睡在床上的季君寒,嘴裏發出一聲念叨:“雲初,你別走。”

  沐雲初心裏一震,下意識回頭看去,卻隻看到季君寒翻了個身,呼吸綿長。

  難道她竟入了他的夢?

  一時間,沐雲初不知道自己該不該高興。

  她自嘲一笑,這莫非就是人們口中的死者為大?活著時,他眼裏從沒有她,死了後,卻感覺他的生活中處處是她。

  ……

  北疆已沒有餘力還手,季君寒也將北疆首領押送回京。

  慶州百姓在戰事平息後,都回到了自己的家中,隻是他們始終無法忘記,那日擋在他們身前,以生命相救的身影。

  於是,百姓自發籌集了一筆錢,在這座離邊境最近的城池內,建了一座廟。

  慶州城主寫下折子,上麵隻有一句話:請皇上為此廟賜名!

  皇宮之中。

  沐明稷怔怔的看著麵前的奏折,神情憔悴。

  三日前,戰事捷報便已入了京,驛卒的聲音傳遍通往皇宮那條街。

  “北疆大敗,長公主以身殉國。”

  沐明稷猛然咳嗽兩聲,一邊伺候的太監急忙上前,換下他手邊那杯早已涼透的茶水。

  寧公公伺候沐明稷多年,自然知道這三日他是怎麽過來的,他溫聲寬慰:“陛下,保重龍體,長公主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中原。”

  沐明稷痛苦的皺起眉:“當日她自請督軍之職,朕就不安,若早知道她會……朕說什麽也不會答應的!”

  寧公公歎息一聲,不知道如何勸了。

  禦書房內,沐明稷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幾個字,悲哀至極:“小寧子,朕在這世上,再沒有親人了。”第20章

  寧公公手上動作一頓,腦子裏閃過各種想法,最後慢慢說道:“陛下,駙馬還在,好歹也算個安慰。”

  向來溫和的沐明稷卻猛然沉下了臉,他冷聲道:“莫要再提駙馬,他從來都配不上朕的皇姐。”

  寧公公心裏一驚,下意識看向沐明稷,卻瞧見他眼中明晃晃的不滿與絲絲殺意!

  他連忙垂下頭去,一句話都不敢再說了。

  季君寒入京,是在三日後。

  北疆首領在他身後的牢籠中,被京都百姓丟了滿身的髒汙,他氣的眼裏幾乎要噴出火來,但手腳都被鐵鏈束縛著,隻能無可奈何的將頭深深低下去。

  季君寒並沒有耽擱,甚至沒有換下戎裝,便入了宮。

  恢弘的大殿內,百官林立,皆是麵帶喜色,唯有上首帝王,神情不辨喜怒。

  沐雲初看向沐明稷,心裏突的一跳。

  她對自己的弟弟再了解不過,旁人隻以為他不形於色,沐雲初卻看出他眼底的冰冷。

  他不高興,甚至是怨懟季君寒的。

  果然,季君寒上前,沐明稷淡淡開口:“辛苦季將軍了。”

  接著,便有人開口為季君寒討封。

  此次功勞,稱得上一等,自然要重賞,沐明稷也不含糊,大手一揮:“那便賞季將軍黃金萬兩,血珊瑚一對,以及,從今日起,你可重開將軍府,日後若有戰事,按功封賞。”

  季君寒陡然怔住,中原規矩,駙馬不可領一官一職,如今陛下這是何意?

  沐雲初卻知道沐明稷的意思,她臉上浮起苦笑。

  沐明稷下一句話便是:“無事退朝,季將軍禦書房覲見。”

  季君寒壓下心中疑慮,跟著宮人走進了禦書房。

  沐明稷卻等在殿中,季君寒剛站定,就聽到身後殿門轟然關閉。

  沐明稷幽冷的聲音響起:“季將軍可還記得,你是駙馬?”

  季君寒單膝跪地:“臣,從來沒有忘記。”

  下一刻,他隻覺得臉上傳來重重的撞擊,竟是沐明稷不顧帝王之尊,對他動了手!

  此時的沐明稷,絲毫想不起什麽天子威儀,眼圈泛紅:“那你告訴朕,為何皇姐會死?北疆狡詐你早就知道,一路大勝,你為何降低防備讓他們有繞後的機會?”

  他提起季君寒的衣領:“朕告訴你,是你報仇心切!是這份好不容易得到的重回戰場的機會,讓你忘記了謹慎二字,是你,害死了朕的皇姐!”

  他聲嘶力竭,如同失去心愛玩具的孩童:“那是朕的唯一的皇姐,你為何不保護好她?為何!”

  “她明明可以在京中等你歸來,明明可以一世尊崇,卻獨獨為了你向朕提出督軍的想法,季君寒,你該死!”

  被他疾言厲色喝罵的季君寒臉色漸漸蒼白,眼中全然失去了焦距。

  因為,沐明稷半個字都沒有說錯。

  他見著北疆人,便想起父兄死亡時的慘狀,忽略了勝利來的如此容易;他以為隻要自己布下後手,沐雲初便不會有事,卻忘了沐雲初不過一介女子,不通武術!

  甚至他從未想過,向來冷淡的沐雲初,會以長公主之尊,會為萬民,為中原付出生命!

  此時此刻,季君寒終於後知後覺的看清,原來他這個枕邊人,從未了解過沐雲初。

  沐雲初看著沐明稷眼中的赤紅,心裏湧起一種難言的酸澀。

  她往前一步,掌心貼在虛無之中,輕聲道:“明稷……”

  沐明稷突然一怔,將季君寒狠狠推向一邊,而後茫然四顧:“皇姐?”

  就在這時,踉蹌兩步的季君寒懷中滾落一方玉印,正正好落在沐雲初腳下。

  下一刻,巨大的吸引力從玉印中散發而出,將沐雲初生生扯了進去!第21章

  與此同時,玄清麵前的沐雲初,緩緩睜開了眼……

  沐雲初有些疑惑的打量著四周,隨處可見的名貴玉器,上好梨花木的桌椅,以及玄清身上跟中原全然不同的服飾。

  她或沐是睡了太久,身體有些不聽使喚,就連聲帶都沒有完全恢複過來,好半天,她才艱難說出一句話:“這是……怎麽回事?我明明死了嗎?”

  她都變成了一縷幽魂跟在了季君寒身邊,怎麽會在這裏。

  但身上傳來的痛感,以及指尖的涼意,又讓她清楚的知道,此刻的自己,真實的活在人間。

  玄清卻上前將她扶起來:“先出去,我再慢慢跟你說。”

  沐雲初卻沒辦法動,隻能任由玄清抱著她出去。

  她本以為在屋內看到的就算珍奇,等到玄清帶她出了門,她心中的震撼便再也控製不住了。

  鱗次櫛比的宮殿錯落成群,就連地板都是上好的白玉鋪就,廊下的風鈴甚至用寶石製作,碰撞起來透著一種金迷紙醉的驕奢之感。

  過往的人都恭恭敬敬的對著玄清行禮,他們喊:“少主安康。”

  玄清卻不如從前的溫和,隻是淡淡點了點頭,便徑直往前走。

  看著沐雲初臉上的震驚之色,他才勾了勾唇角:“怎麽,很意外?”

  沐雲初眨了眨眼。

  玄清耐心的跟她解釋:“這裏是南靖,我的親生父母是南靖皇室。”

  沐雲初恍然,她有些疑惑,南靖從來不與外界有交集,既不擴大自己的地盤,也不曾聽說哪個國家攻打過它,但看南靖皇宮如此華貴,難道各國就真的不曾有半點覬覦?

  但玄清沒有多說,將她帶入了一間房放在了床上:“你才醒過來,先不要想那麽多,我會叫巫醫來為你診治。”

  沐雲初向來信任他,聞言便點了點頭,玄清對她露出一個溫和的笑,才轉身出去。

  而這邊的事情,沐明稷和季君寒自然是不知道。

  在他們眼裏,那方玉印落在地上之後,似乎微微亮了一下,隨即便什麽異常都沒有了。

  沐明稷有些不確定剛剛那一聲,是不是自己悲傷過度而導致出現了幻聽,而看到這方玉印出現時,他頓時也認了出來。

  沐明稷慢慢走過去,拾起玉印,濃重的悲傷頓時漫上心頭。

  良久之後,沐明稷緩緩站起身來:“季君寒,你走吧,朕會下旨,解除你駙馬的身份。”

  季君寒指尖一顫:“望陛下三思!”

  沐明稷看向他,冷冷道:“現在倒是裝的一副情深義重的模樣,皇姐與你成婚三年卻一直無所出,你可知京中流言是如何說她的?你以為朕真的不知道,你心中所屬是太傅之女?”

  季君寒猛然抬頭,這一刻,他才真正意識到,眼前的沐明稷不再是和他一起長大的朋友了,而是手段計謀心智樣樣不缺的帝王。

  但他還是說道:“臣以今次封賞之物,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重開將軍府也是?”

  季君寒隻是猶疑片刻,複又堅定:“是!”

  沐明稷好一會沒說話,最終還是說道:“你先回去,好生歇著吧。”

  言辭間的寒意,卻悄然散去幾分。

  就在季君寒躬身告退時,他聽見沐明稷的聲音:

  “當年若不是季老將軍死前求皇姐護著你,這駙馬之位,朕絕不可能給你。”第22章

  直到回到公主府,季君寒仍未從沐明稷的話中回過神來。

  他一直以為是沐雲初以公主之尊施壓,才讓父親同意了這門親事,卻不想竟是父親親自所求……

  他又想起沐明稷的話:“皇姐不想將這件事告訴你,不過是不想看到你因為父命對她逢場作戲罷了。”

  季君寒知道,沐雲初也有著自己的驕傲,必定是不願意用這種事情來要挾他的。

  隻是那三年,他做了什麽,沐雲初最想要的真心,他半分都沒有給過。

  季君寒怔怔坐在房間裏,直到下人來問他可要用膳時,他才回過神來。

  他站起身:“將膳食擺去公主房間裏。”

  說罷,他也無視下人疑惑的眼神,徑直去了內間。

  換下盔甲之後,他便徑直走向了沐雲初的院子,踏進去後,雖然離開半月有餘,這裏還是被侍女打理的幹幹淨淨,一如沐雲初在時。

  沐雲初向來喜歡幹淨整潔的地方,哪怕每年從宮中賞賜下來的奇珍異寶不少,也都堆在了庫房裏,房間內擺設並不算多。

  季君寒看著桌邊正在布菜的侍女,慢慢坐了過去。

  那侍女見著他,行了一禮:“駙馬。”

  季君寒知道她一直自沐雲初出生起便跟著伺候,兩人情同姐妹,便也沒有冷著態度:“這裏不需要你伺候,我自己來就行,你先下去吧。”

  侍女退去之後,季君寒便拿起了筷子,碗筷碰撞的聲音在房間裏一點點響起,卻帶起了無盡的淒涼。

  季君寒想起剛成婚時,沐雲初淡淡的對自己說:“以後不管多忙,都得來本宮這裏用膳。”

  他回的是:“臣不過一介閑散人士,無事可忙,公主多慮了。”

  那時他對這樁婚事不滿至極,從宮中旨意出來的那一刻,他心中的沐雲初,便注定是一個仗著身份肆意妄為的女子罷了。

  季君寒又看向桌上的菜色,都是他喜歡的。

  沐雲初哪怕不是公主,也是個人,也會有自己喜歡的口味,可隻要他來這院中,桌上沒有一道菜不是依著他的喜好,久而久之,公主府的夥夫都知道該做哪幾樣菜了。

  季君寒總是覺得,沐雲初未必有多喜歡他,但眼前這一點點潤物細無聲的照顧溫柔,又怎麽不算是喜歡?

  一頓飯,他吃的味同嚼蠟,等下人將東西都收下去之後,那侍女看向他:“駙馬今夜要睡在此處嗎?”

  季君寒抬眼:“嗯。”

  侍女臉色猶疑,半晌才道:“那奴婢去給駙馬鋪床。”

  季君寒一愣,問道:“這不是長公主的臥房麽?怎麽連被子都沒有?”

  “長公主在此處,一般不會去床上睡,而是醉了就趴在桌上對付一宿,是她吩咐奴婢將被褥拿走的。”

  季君寒皺起了眉,在他印象裏,沐雲初好像是從兩年前開始嗜酒的。

  他緩步踏進了內間,映入眼簾的,是床邊一張矮桌,上麵對的齊齊整整,擺著兩隻酒盅。

  他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他見著沐雲初幾次飲酒,對麵都擺著一隻空杯,有沒有可能,那隻杯子,是留給自己的?

  季君寒正要上前,卻聽門外響起下人的聲音:“駙馬,北疆首領不知所蹤,陛下傳您即刻入宮!”第23章

  季君寒入宮時,禦書房內隻有大理寺卿李明和丞相在。

  沐明稷看了季君寒一眼,開口說道:“朕命你們三人,三日內把北疆首領給我找到。”

  季君寒上前一步:“敢問李大人,下麵的人是什麽時候發現人不見的?期間可有什麽可疑人員去過天牢?”

  沐明稷也朝李明看了過去,任誰都看得出,他現在已經在極力壓製內心的火氣了。

  李明拱手說道:“北疆首領自從進了天牢,就是單獨關押的,且牢門外還有重兵把守,但今夜醜時,獄卒換值之後,才發現牢裏的人根本不是北疆首領。”

  季君寒眯起雙眼,終於明白為何陛下這麽晚了還要召他入宮,北疆首領是他親手押入京都的,卻在重重把守之下換了人,他自然有疑點。

  季君寒想清楚其中關節之後,臉色也沉了下來:“臣想去天牢看看。”

  沐明稷點了點頭,隨即季君寒三人便退了出去。

  出宮途中,丞相開口:“此次,還要勞煩二位了。”

  季君寒和李明對視一眼,說道:“丞相言重了。”

  老丞相幽幽一歎:“北疆首領若是在京都,且不說陛下憂心,萬一他被逼急了,拿手無寸鐵的百姓開刀,傳出去我中原豈不是成了笑話。”

  季君寒定聲道:“不會有那種情況。”

  老丞相便不說話了,到了天牢,李明帶著季君寒往裏走,老丞相自然是在外麵等著。

  季君寒踏入牢房,四處掃了一眼,並沒有發現什麽異樣。

  他說:“你們當時看到的那個‘北疆首領’,現在何處?”

  “在隔壁牢房關著,這樣重要的人,我們自然不會放走。”李明立刻說道。

  季君寒又跟著他去了隔壁,當看到那個人時候,他眉心皺起:“怎麽是中原人?”

  李明擦了擦額上的冷汗:“是,我們也好奇,但最終在他身上搜出來一張人皮麵具。”

  季君寒看著被呈上來的東西,眼神凝重:“人皮麵具,以北疆人的腦子,做不出來,看來這京都,竟然還藏著通敵叛國的賊子。”

  李明臉上也顯露出憤慨之色。

  季君寒拿起麵具細細打量,隨口問道:“這人可有問出來什麽?”

  “不曾,”李明臉色難看:“不僅是個啞巴,還是個殘疾,不能說不能寫,我們隻能暫且關押著。”

  季君寒轉過身去看向那人,卻見那人看清楚是他之後,激動的幾乎要掙脫繩子。

  季君寒輕咦了一聲,走到了他麵前:“你認識我?”

  那人瘋狂點頭。

  李明眼中顯出愕然之色。

  季君寒也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對李明說:“既然如此,此人便由我來審問,李大人可以去查其他線索。”

  李明自然沒有異議,三日時間稍縱即逝,他沒有那麽多時間跟他耗。

  季君寒等人走了,才坐了下來,看向眼前的人,眼裏泛起一絲疑惑,眼前這人,他半點都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他仔細打量著,半晌之後,他想了想,問道:“你為何要替北疆人做事?”

  那人瘋狂搖頭,嘴裏發出淒慘的嗚嗚之聲。

  季君寒皺了皺眉,男人眼裏的淚並沒有激起他的同情之心,被壓入天牢的全是無惡不作之輩,有的人死不悔改,有的人演戲逼真。

  這世上,從來沒有那麽多做了壞事真心悔改之人。

  季君寒周身氣勢一冷:“你可知,此次北疆入侵中原,百姓死傷了多少?”

  “五萬七千六百二十四人。”

  季君寒一字一頓:“你可知道北疆眾人的惡行,讓多少人失去至親,你此時不招,等北疆首領真的逃脫,一定會卷土重來,屆時,死亡的百姓會更多。”

  那人愣住,半晌之後,他慢慢垂下了頭,卻是始終不發一言了。

  季君寒笑的很冷:“冥頑不靈。”

  說完,他直接走了出去,找到了李明:“搜城,現在不要查線索了,直接搜,我就不信,一個晚上而已,他能長著翅膀飛出去!”

  正當兩人要離開時,身後傳來一陣響動。

  季君寒回頭看去,卻見牢房裏那人,竟然將鐵鏈掙的嘩嘩作響,目光猙獰。

  像是用盡全身力氣,他竟緩緩吐出一個音節不明的字:“雲……”第24章

  但接下去,那個人便又說不出話了。

  季君寒吩咐道:“把人給我看好了,若有必要,找大夫來給他看看傷。”

  隨即,他和李明走出了天牢。

  老丞相等在門外,見兩人出來,目光一亮:“如何?”

  李明麵露難色:“並未有什麽進展,我們隻能搜城。”

  “若是鬧的人心惶惶,京都治安怕是……”

  季君寒冷冷道:“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

  身為武將,他太清楚這些文臣想要極力營造的假象了,中原百姓尚且不知道國門之外有多少異族虎視眈眈,而朝中重臣卻還是推行尚文輕武那套。

  此次北疆之戰,數十位將領,竟找不出一人可以獨挑大梁。

  想到這裏,季君寒臉色更冷。

  老丞相氣的胸膛起伏不定,但季君寒剛立下大功歸來,再怎麽他也隻能忍著。

  他一揮袍袖:“既然你一意孤行,本官自然不能再勸了,但若是發生什麽不可預料的後果,也請季將軍有所準備。”

  季君寒勾了勾唇角:“自當一力承擔,丞相慢走,不送。”

  李明看著兩人針鋒相對,有些不知道說什麽是好,等丞相氣呼呼的走了,他才說道:“將軍還是莫要置氣,丞相也是為了百姓考慮。”

  “我知道。”季君寒抬腳往前走去。

  李明快步跟上,疑惑開口:“那個犯人就說了一個字,雲?隕?運?”

  季君寒腳步一頓,不知道怎麽,腦海中突然劃過一個場景:在慶州,北疆首領被押走時,那飛快一瞬的回頭。

  不合常理,當時在他身邊的,除了副將,就隻有雲箏了。

  雲……箏?

  李明看著季君寒恍然的神色,正要開口說些什麽,卻見他加快了步伐,徑直上了馬,不過片刻,就離開了他的視線。

  李明愣了一下,才喃喃道:“這一個兩個的,難不成全指望我?”

  他在原地站了片刻,還是決定先去處理搜城一事。

  畢竟等到天亮之後,就是第二日了。

  夜色當空。

  太傅府內,雲箏看著眼前人,眼裏既畏懼又厭煩:“你到底準備什麽時候出城?”

  那人吃的滿嘴流油:“你急什麽,我被押回中原一路上受了多少委屈,難道還不能先放鬆放鬆?”

  此人,赫然是本該呆在天牢的北疆首領!

  雲箏冷下臉色:“呼明浩,你別以為太傅府是什麽安全的地方,你若再待下去,隻會連累我們,到時候,北疆的暗線,就算廢了。”

  呼明浩拿起手巾擦了擦手,不甚在意的開口:“不會的,你爹在中原經營了數十年,現在更是身居高位,而你,不是也跟季君寒交好麽。”

  呼明浩喝下一口酒,皺眉道:“你們中原就喜歡喝這種軟綿綿的酒,跟你們中原人一樣。”

  雲箏聽著他看不起中原的說法,內心並沒有什麽波動。

  看著雲箏有些難看的臉色,呼明浩笑道:“我明日便走,可以了吧。”

  雲箏這才放下心來,輕輕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房門被踹開,季君寒緩步走進,眼裏帶著嗜血:“你以為你走得了?”第25章

  呼明浩一驚,隨即看向雲箏,眼裏閃過一絲狠意。

  下一刻,隨著雲箏的一聲驚叫,便被呼明浩拉到了懷中,一把匕首明晃晃的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放我走,不然我殺了她。”

  季君寒冷眼掃過:“窩藏罪犯本就是死罪,更別提她還是幫助你越獄的主犯。”

  雲箏看著他眼中的殺意,心中驚懼:“寒哥哥!”

  “不要這麽叫我!”季君寒突然吼道,在他心裏,雲箏一直是跟在他身邊幫助他的人,可他怎麽都沒想到,雲箏,甚至雲家都是北疆人的幫凶……

  季君寒突然想起那日,沐雲初問他:“哪怕她犯下竊聽軍機之罪?”

  當時他還滿心自信的以為,那隻是雲箏為了他不得不做之事……

  如今看來,他才是那個最可笑的人。

  季君寒眸光一厲,毫不猶豫的朝著呼明浩衝去。

  雲箏也感覺到脖頸間傳來一陣刺痛,她驚呼出聲,卻被人狠狠推向一邊,摔倒在地。

  而後,季君寒便跟呼明浩交起了手。

  沒多久,聽到響動的雲家人盡數趕到,呼明浩對一人吼道:“還不讓人將他拿下,隻要他死了,我們還怕什麽!”

  雲太傅聞言,臉上閃過一絲遲疑,但很快又堅定起來,他正要開口,卻被一人拉住衣袖。

  雲箏捂住脖頸,指縫裏滲出鮮血,卻仍是哀求的看著他:“爹,不要。”

  “箏兒,你這是……”雲太傅有些慌了神。

  家中兒女三個,他最疼的就是這個幺女,此刻看到她滿臉痛苦,自然是什麽都管不得了。

  “去,叫大夫來!”他朝身後喊道。

  呼明浩險些氣了個倒仰:“雲鄭,他已經知道雲家跟北疆勾結的事情,若是放虎歸山,你們雲家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得死!”

  雲太傅身體一震,眼睛看向在場眾人,卻瞧見他們眼中難以置信的震驚與惶然。

  他閉了閉眼,朝大兒子吩咐道:“調動府中護衛,殺了季君寒!”

  他不顧雲箏的哀求,將她交給二兒子:“帶你妹妹去找大夫。”

  季君寒心中一緊,招式越發淩厲,哪怕以傷換傷,也要不惜代價。

  呼明浩在回京的路上收了不少軍中將士的‘問候’,本就傷勢未愈,此刻顯得越發吃力。

  他看向雲家長子,卻發現他站在原地沒動。

  雲家長子突然跪地:“父親,兒子不能做這種事。”

  “與北疆勾結本就是死罪,如今我等絕不能錯上加錯!”

  雲鄭一愣。

  季君寒心下稍安,下一刻,他瞅準破綻,手中短刀直接朝呼明浩的小腿處狠狠一劃。

  隨著一聲慘叫,院中除了急促的呼吸????????????聲,便再無其他聲音。

  季君寒卻不停手,他走上前去,短刀直刺,沒入呼明浩的手腕:“這一刀,為死去的中原百姓。”

  “下一刀,就該落在你脖子上了。”

  呼明浩伏在地上,疼的半個字都說不出。

  季君寒那兩刀,徹底斷了他再站起來的可能,就算回到北疆,他那幾個兄弟,也會很容易將他取而代之!

  呼明浩心裏的恨意綿延不絕,他惡狠狠看向季君寒,一字一頓:“季君寒,你放了我,作為交換,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季君寒冷笑一聲:“白日做夢。”

  呼明浩也笑了:“如果我告訴你,沐雲初還活著呢?這世上,隻有我知道她的下落!”第26章

  季君寒心中頓時狂跳起來,但在旁人眼中,他聽到這個消息,情緒並沒有什麽波動,隻是冷冷看了呼明浩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然後,季君寒從懷中拿出來一節信號彈,毫不猶豫的發射出去。

  雲家眾人心中不約而同的升起一個念頭,素來聽說駙馬與公主並不是情投意合,如今看來,這件事倒是真的。

  但隨即雲家眾人又想到,季君寒這顆信號彈響起,等會過來的人便會將他們下獄,又覺得嘴裏發苦。

  這時,雲鄭上前一步:“駙馬爺,微臣有話要講。”

  季君寒轉眼看著他,雲鄭撲通一下跪在地上,聲音淒涼:“當年是我一念之差,與北疆人勾結,但我的家人對此事確實不知情,還請駙馬高抬貴手,酌情處理。”

  季君寒想起方才雲家長子的行為,眼神微微變了些沐,但他還是說道:“此事,交由陛下處置,我的任務,隻是抓到這個人。”

  雲鄭眼神瞬間空洞下去,跟當今帝王相處這麽多年,他可是一步步看著那個懵懂少年成就如今的威嚴。

  以當今陛下對北疆的痛恨,尤其是在長公主‘死’在邊關的這個特殊事情,雲家,無人能幸免於難。

  此時的雲鄭隻覺得萬念俱灰,季君寒突然又開口了:“我會在陛下麵前說出雲公子維護中原的所作所為,但再多的,便不能有了。”

  他這番話,不過是記著當年雲家對他的恩情,順手為之而已,但雲鄭卻好似看到了一絲希望。

  他朝著季君寒深深叩首,半晌無言。

  很快,李明便帶著人趕到,當看到地上一動不動的北疆首領之後,他眼角的皺紋都像是舒展開來。

  李明上前,重重拍了下季君寒的肩膀:“好小子,真有你的。”

  季君寒不閃不避,隻說:“還有個附帶消息,太傅雲鄭,與北疆勾結多年,此事,李大人一並上報給陛下吧。”

  李明頓時看向雲鄭,眼裏閃爍著不可置信。

  要知道,滿朝文武,唯有太傅,從來沒有因為政見不合跟旁人紅過臉,可謂是眾人心中的好好先生。

  卻不曾想過,這樣一個人,竟然會跟北疆勾結?

  李明怎麽都無法理解,但季君寒既然說出了口便不會有錯,他揮了揮手,讓人將雲家眾人一並帶走。

  這一晚,季君寒並沒有回公主府,而是守在天牢之內。

  這時,一個獄卒跑到他麵前說道:“駙馬,犯人雲箏,說想見您一麵。”

  季君寒臉色不變:“你帶路吧。”

  冰冷的天牢之內,雲箏看見季君寒遙遙走來的身影,眼裏有些濕潤。

  等他走到麵前,雲箏說道:“季將軍,我有一事,求您幫忙。”

  季君寒看著她不說話。

  雲箏擦了擦眼角,自顧自的說道:“寒哥哥,我一直沒想過有一天會用對你的救命之恩做什麽,這次,我想用它換我兩個兄長的命,可以嗎?”

  季君寒看著她,神色冰冷,緩緩開口:“當初救我的人,真的是你嗎?”第27章

  雲箏一怔,不可置信的看著他:“寒哥哥,我怎麽會拿這種事情騙你?當初我耗盡心力……”

  說著,她有些說不下去了,眼淚順著臉龐滑落,一副梨花帶雨的樣子。

  可季君寒臉上半分波動都沒有,甚至連眼神也淡漠到了極點,好像她嘴裏說的並不關乎自己什麽事一般。

  雲箏此刻心裏又急又氣,但更多卻是委屈和難過,她咬了咬牙,閉上了眼:“寒哥哥,既然你不信我,我也無話可說了。”

  這麽多年來,她一直以季君寒的救命恩人自居,久而久之竟自己也信以為真了。

  季君寒垂著眼,瞥了一眼他,嘴角勾起一抹嘲諷,然後他伸出手,將腰間的香囊扯了下來,隨手丟在雲箏麵前:“這東西還給你。”

  雲箏看著被丟棄的香囊,心裏湧起一種絕望,她知道,眼前這個男人再也不會相信自己了。

  可是為何?季君寒並非那麽冷漠的人,一份救命之恩,他可以為了她對抗長公主,這麽多年鍾情於她一人,為什麽一瞬間什麽都變了?

  雲箏心中惶然不已,眼看著季君寒轉身離去,她猛然扣住牢房的門:“寒哥哥,你會後悔的,你一定會後悔的!”

  天牢裏傳來淒厲的叫喊並沒有留住季君寒的腳步,他徑直朝皇宮而去。

  進宮之後,季君寒腳步比往常都快,他心裏還回蕩著北疆首領那句話——沐雲初還活著!

  不出片刻,他便站在了沐明稷麵前,季君寒聽見他說:“事情辦的不錯,既然抓到了人,未免多生事端,擇日問斬吧。”

  季君寒跪下:“陛下,臣有事啟奏。”

  沐明稷眼下泛著些沐青色,打起精神道:“你說。”

  季君寒直接道:“臣逮捕呼明浩之時,他說,長公主未死,而下落,隻有他一人知曉。”

  沐明稷驚的直接打翻了手邊的茶盞,他猛然站起身來,隻覺得腦海中傳來一陣暈眩:“你說的,是真的?”

  “臣想請陛下暫且留下他的命,至於真相如何,臣自會逼他吐露出來。”

  想到事關沐雲初,季君寒閃過一絲狠厲,無論如何,他都會耐心的讓呼明浩說出那個人的下落!

  沐明稷眼裏盛滿喜色,他揉了揉眉心:“這件事全權由你負責,小寧子,擬旨昭告天下,若有發現長公主行蹤的人,賞金千兩。”

  寧公公自然應下,但隨即說道:“陛下,您該歇息了。”

  他看的出,陛下此刻欣喜莫名,眼神中卻因為連日發生的事情,顯露出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

  季君寒也適時開口:“還請陛下保重龍體。”

  沐明稷離開後,季君寒也回了公主府。

  他還是去了沐雲初房間,隻是這一次,床上已被侍女鋪好被褥。

  季君寒和衣躺下,腦海中卻嗡嗡作響,沐雲初沒死,那她為何不回中原?還是說她遇到了什麽無法避免的難處……

  他難得有翻來覆去輾轉難寒的時候,索性起來,朝窗邊那張矮桌處走了過去。

  坐下之後,季君寒環視一圈,一股莫名的寂寥之感湧上心頭。

  若是沐雲初還在,他們對坐而飲,一定不會是現在這樣。

  季君寒閉上眼往後靠去,心裏想著等她回來,他一定答應她任何要求。

  不知道他碰到了何處,一個小小的瓷瓶從桌下慢慢滾出,停在了季君寒手邊……第28章

  季君寒眼中閃過疑惑之色,下意識拿起來搖了搖,聽到了藥丸的碰撞之聲。

  他抽掉瓶塞,一股濃重的藥材味道直衝鼻尖,他皺了下眉,想到什麽,拿著藥瓶走出去吩咐道:“去濟安堂請一個熟知藥理的大夫來。”

  約莫小半個時辰,一位老大夫便進了公主府。

  季君寒從瓶中倒出一粒藥丸遞過去:“勞煩大夫看看,這藥,是做什麽用的?”

  老大夫接過去,放在鼻子下聞了聞,頓時皺眉,但眼中似有不確定,朝季君寒問道:“敢問駙馬爺,這藥可否讓我剝開看看?”

  季君寒點頭:“自然可以。”

  老大夫從藥箱中拿出工具,搗鼓了半天,眼中的疑惑才慢慢散去。

  他放下東西,恭敬回道:“駙馬爺,這藥的用處,應當是為了給將死之人吊命的,隻是這製藥手法,卻是中原沒有的。”

  他看向季君寒手中的藥瓶,眼裏閃過一絲熱烈。

  學醫之人遇到這種事,自然想要拿回去好好研究,隻是他也清楚,眼前這人地位不是他能隨意提出要求的。

  季君寒猛然愣在了那裏,心跳都停了一瞬。

  將死之人……吊命……

  沐雲初好端端的,為何房中會出現這種藥物?

  這些天來,一個接一個的疑團重重湧了過來,哪怕季君寒也找不出絲毫頭緒。

  他竭力控製著自己的表情,淡淡道:“多謝,來人,送老大夫回去。”

  寒星當空,季君寒卻出了公主府,朝著天牢而去。

  半個時辰後,他站在呼明浩麵前,字字如刀:“給你一個機會,說出你知道的,關於沐雲初的一切,不然我不介意將所有刑罰在你身上用一遍。”

  呼明浩不屑的笑了一聲,半點開口的意思都沒有。

  季君寒站起身來,嘴角勾了勾:“很好,我相信天牢裏的獄卒,會很喜歡你這樣的硬骨頭。”

  他沒有任何心思跟呼明浩多說,揮了揮手,讓人將其帶了下去。

  整整兩個時辰,季君寒如同一尊雕像坐在那裏,心裏呼嘯的海浪卻沒有任何人可以窺見。

  直到天色發白,才有獄卒跑過來:“將軍,那個人願意招了。”

  季君寒這才動了動,眼神陰鷙的踏入了刑訊室。

  忽略鼻尖縈繞的味道,季君寒看著如同一條死狗的呼明浩,冷聲開口:“說吧。”

  呼明浩已經痛的說不出話來,卻也知道,隻有坦白才能免除這種軟刀子磨人的痛苦。

  他痛的吸氣,聲音極輕的開口:“當年季肅國帶著你出征北疆之前,我便讓雲箏找機會將北疆皇室獨有的毒藥對你用了。”

  季肅國便是季老將軍的名字。

  “本來……本來那毒是要對付當時的少將軍也就是你哥,但雲箏找不到任何機會對他下手,我們便將目標放在了你身上。”

  “中原向來重文輕武,季家是唯一讓我們忌憚的家族,我們先是讓雲箏偷到了部署圖打敗了你爹和哥哥,隻剩下了你了。”

  “下毒之後,不出意外的話,你應該死在今年的初春。”

  一口氣說了這麽多話,呼明浩有些扛不住,竟白眼一翻,生生疼暈了過去。

  季君寒站起身來,周身泛著冰冷的寒意,對獄卒說:“把人給我弄醒!”

  他這才知道,為什麽當時所有人都說雲箏醫術過人妙手回春,隻因為他身上的毒就是她下的!

  與此同時,一個猜測,也緩緩在季君寒心中成型。第29章

  若不是雲箏救了自己,還能有誰?

  腦海中浮現的那張日益虛弱蒼白的臉,季君寒狠狠按住了胸口!

  若真是那樣,這三年,他自以為是的怨恨,從未變過的冰冷態度……

  季君寒,你到底做了什麽!

  獄卒看著他臉上變幻不定的神色,小心翼翼的開口:“駙馬,您……”

  “去,把雲箏給我帶來!我要一同審問!”季君寒突然道。

  他向來溫和,此時臉上的神情卻帶著濃重的殘酷之色,令人膽寒到了極致。

  獄卒不敢多說,趕緊跑出了牢房。

  沒過一會而,雲箏便被獄卒從牢房中帶了出來,她一身囚服,發髻淩亂,整個人狼狽的像是剛從山裏逃難出來。

  看到季君寒俊美非凡的臉上不帶任何表情的看著自己,再看暈在一邊被人正準備用手段弄醒的呼明浩,雲箏眼中刪過了驚慌失措的光芒。

  季君寒冷聲道:“雲箏,你現在看見我,為什麽如此害怕?”

  雲箏低垂著頭,咬著唇,眼中有淚花在滾動,她出聲道:“寒哥哥……我隻是不明白為什麽你要這樣對我?”

  “嗬,事到如今,你還要裝傻,”季君寒冷笑一聲:“呼明浩已經交代出來當年是你往我身上下了毒,你真以為能仗著一份虛假的救命之恩,逃脫懲罰嗎?”

  雲箏猛地抬起頭,眼中滿是惶然無助,她拚命搖頭:“不,不可能,呼明浩絕不可能告訴你……”

  “有什麽不可能?”季君寒朝不遠處還昏著的呼明浩看了一眼,嗤笑道:“我早就料到你不肯說實話,所以我跟他說,隻要他把他所知道的全部告訴我,我就會給他一個痛快的死法。”

  這句話,便是假話了,但季君寒說的一點心理壓力都沒有。

  自從呼明浩說出雲箏給他下毒的事情之後,季君寒再看著眼前的女人,隻覺得惡心。

  輕易放過呼明浩,是絕不可能的。

  他身為殘害中原百姓的罪魁禍首,下場隻會比雲箏淒慘十倍!

  想到這裏,季君寒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容:“你想好了嗎?說,還是不說?”

  聞言,雲箏甜頭望著眼前這個男人,一雙黑眸裏突然流轉出濃烈的恨意:“是我做的,那又如何!若不是你枉顧我與你的情分,對沐雲初流露出愛慕之色,我怎麽會上了呼明浩的賊船!”

  自那天起,她便成了雲家唯一一個,知道與北疆真正關係的人,也正因為如此,她才在被抓之後,注定了必死無疑的結局。

  而此時,她本想帶進棺材裏的真相被季君寒知曉,也不願意再裝無辜與可憐了,而是準備說出所有的事情。

  “當年明明我聽見季伯伯跟我爹說要給我們定下娃娃親,但你呢?你當時的抗拒之色在場眾人誰看不到?你明知道沐雲初喜歡的是你兄長,卻仍然不顧我的麵子,為了一個不可能的人拒絕我!”

  “季君寒,你以為你什麽錯都沒有嗎?你最錯的便是在不能得到她的時候拒絕了我,卻又在得到她之後不屑一顧。”

  “你這樣的人,也配得到幸福?我告訴你,是你,親手害死了沐雲初!”第30章

  季君寒冷眸透出狠厲的光:“你說什麽?”

  雲箏嘴角勾起一抹詭異的笑:“你知不知道北疆下的毒,這世上無藥可解,中毒之人隻能一點點從內裏腐敗,然後日漸衰亡,當初你昏迷不醒,我喂下的那顆藥隻能暫時遏製。”

  “可你活的好好的,你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沐雲初,用了渡毒之法,用她的命換你的命!”

  “你知道每次我看到她那副冰冷的臉色,想到她為你做的事,我心裏覺得多可笑嗎?”

  “明明你不愛她,明明你身為駙馬卻從未給過她任何尊重,她還是蠢到了那種地步!……啊!”

  雲箏帶著譏諷不屑的聲音陡然消失在最後的那聲慘叫中。

  季君寒掐住她的下巴,讓雲箏瞬間感到了一種骨裂的痛楚,眼中帶著冰冷的殺意。

  可此刻的季君寒,卻久久沒有下一番動作,無論他再怎麽想眼前的人死,也要顧念著之後的審問。

  另一個原因,便是雲箏嘴裏的沐雲初,讓他心疼到了渾身輕顫。

  一時間,氣氛沉寂起來。

  良久之後,季君寒鬆了手,隨意將雲箏丟在一邊,朝醒過來的呼明浩走去。

  他現在隻想弄清楚一件事:“你說沐雲初沒死,那她去了哪裏?”

  呼明浩眼神閃了閃。

  季君寒眼神陡然陰沉:“你騙我?”

  “沒有……”這話他說的心虛至極,囁嚅道:“當日玄清找我要沐雲初的屍首我並未多想,但後來覺得,若隻是一個死人,他必定不會付出那麽大代價與我交換,所以才有了猜測。”

  玄清用黃金十萬兩和數不清的奇珍異寶作為交換,由不得他不動心,畢竟一個沐雲初,能換這麽多財報,已經遠遠出乎他的意料了。

  “玄清?”季君寒皺了下眉,又問:“他將人帶去了哪裏?”

  “不知道。”這回呼明浩回答的很快,似乎並沒有說謊。

  “你真的不知道?”季君寒突然聲音變得平靜,再次問道。

  呼明浩斬釘截鐵的回答:“真的!我雖然不清楚玄清到底在打什麽算盤,但他既然敢從我手中帶走沐雲初,就絕對不止要一個死的沐雲初,你們中原難道會傾盡所有,隻換回一具屍體嗎?”

  呼明浩的卻是讓季君寒無法反駁,沉默片刻後,他站起身來:“既如此,你們二人就在這天牢裏享受死前的最後時光吧。”

  他說著,便從一旁拿過寫好的供詞,朝外走去。

  呼明浩眼裏閃了閃,突然道:“你不想知道玄清的身份嗎?”

  季君寒頓了一下,微微側頭,剛好看見呼明浩幸災樂禍的眼神:“他跟南靖皇室關係匪淺。”

  若是中原要尋回沐雲初,就要跟南靖對上,這世上誰不知道南靖的神秘和強大。

  若是在他死前在中原皇帝麵前種下這根刺,或沐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等百年之後北疆重新崛起,依舊有再戰之力。

  不得不說,呼明浩對於北疆的歸屬感,實在是深的很。

  季君寒第二日入宮後,便將呼明浩的話原原本本告訴了沐明稷,隻是下意識略去了沐雲初為救他,不惜以命換命之事。

  倒不是季君寒害怕沐明稷責罰,隻是他怕眼前這個看重姐姐的帝王一怒之下將他駙馬的身份真正剝奪,若是沐雲初真的活著回來,自己便跟她再無可能了。

  沐明稷看著供詞上的南靖,喃喃自語:“怎會如此?”

  季君寒抬起頭來,沐明稷看著他說道:“前日,南靖派人傳了話,說已派出使臣來我中原。”第31章

  “為什麽?”

  沐雲初看著麵前的玄清問道。

  她也是今日才得知南靖要派出使臣去中原,頓時心中警覺起來。

  這段時間,她在南靖皇宮住下,也被玄清帶出宮出去看過。

  南靖百姓真正做到了安居樂業,不是中原可比,在這樣的情況下,南靖隱藏的兵力必定不容小覷。

  而中原剛經過跟北疆的戰爭,實在經不起另一場戰亂了,南靖難道想趁火打劫?

  看著她防備的眼神,玄清不由露出一抹無奈的笑意,他伸手倒了杯茶,將之推向沐雲初:“你想什麽?難道我在你心裏就是那種不顧情誼的人?”

  沐雲初腦子裏這才轉過彎來,看著玄清有些抱歉的笑了。

  是啊,她怎麽忘了,眼前這個南靖唯一的繼承人,不僅是她的朋友,還是心懷蒼生的佛子。

  若說誰最不想開戰,玄清應該首當其衝。

  玄清正色道:“去中原,隻是為了建交,南靖不問世事太久,長此以往,過慣了和平日子的百姓,麵對戰爭將會毫無勝算。”

  沐雲初點了點頭,在心裏微微對比,與玄清的未雨綢繆比起來,中原臣子掩耳盜鈴的行為,實在可笑。

  玄清看著她:“現在你的身子也好的差不多了,再過兩日,我們便啟程吧。”

  沐雲初怔了怔,隨即眼裏浮起懷念之色,南靖雖好,但中原才是她的家鄉,即使有不好的回憶,但也有她此生唯一的親人。

  她重重點頭:“好。”

  玄清瞥見她眼中飛速閃過的一抹黯然,心裏如同明鏡,卻什麽都沒說。

  兩日後,玄清帶著沐雲初以及使臣隊伍朝著中原出發。

  另一邊,呼明浩和雲家眾人的懲罰沐明稷也做出了決定:

  呼明浩身為敵軍首領,勢必要斬首示眾,而雲家中,除了主犯雲鄭、雲箏二人,其餘人念在其不知情,流放千裏,本人及其後代,永生不得入京。

  處理完這一切之後,沐明稷將季君寒叫到了禦書房之內。

  “朕其實很早就知道,你與皇姐並不是真的恩愛,但當時皇姐執意如此,朕也隻能依著她。”

  季君寒心中發緊,一股不安湧上心頭。

  果不其然,沐明稷又說道:“如今,朕經過認真考慮,決定下旨你和皇姐和離,從今日起,你便是季大將軍。”

  “陛下,臣……”

  “朕意已決,不必多說!季君寒,三日之內,搬出長公主府!”

  季君寒怔怔的看著他,半晌無言。

  沐明稷並沒有因此責罰他,緩緩說道:“朕就皇姐這麽一個親人,從前我由著她,她卻並不幸福,等她走了,朕才知道錯的離譜。”

  季君寒心裏一震,想起那封和離書來,沐雲初願意為他做到那般地步,卻還是寫下了和離書。

  怕是在她心裏,也是不想再與他有任何交集的吧。

  想到此處,季君寒心中悶悶一疼,他拱手,聲音仿佛從牙縫裏寄出:“臣,遵旨。”

  宮中的旨意幾乎是跟季君寒前後腳同時到了公主府。

  寧公公笑眯眯的:“大將軍,您慢慢收拾,雜家等您,收拾好了,再去將軍府。”

  季君寒知道他沒有惡意,隻是心裏的不舒服卻濃重不休。

  他從未有一次,覺得離開公主府的腳步那麽沉重。

  這一日,塵封已久的將軍府入駐了新主人,而長公主府,也失去了最後一位主人。第32章

  走出公主府,季君寒站在門口威嚴精致的拴馬石邊,回頭看了一眼正在緩緩關閉的公主府大門,心裏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

  當初他有多想離開這座長公主府,現在就有多後悔。

  是他自己沒有珍惜,隻是萬事都沒有重來的機會。

  他轉頭看向寧公公:“公公,陛下可還有回心轉意的餘地?”

  寧公公搖了搖頭:“奴才也不清楚,隻是皇上的旨意不可違抗,大將軍請吧。”

  季君寒沉默片刻,低聲道:“我知道了。”

  見他沒有過多追問,寧公公心裏鬆了口氣,他朝身後的馬車揮手,有些感慨的對季君寒說道:“當年大將軍和公主年幼時一起玩耍的時候,奴才想起來,恍若昨日。”

  季君寒一怔:“年幼時,我與她玩耍?”

  寧公公臉上帶出驚訝之色:“大將軍?”

  季君寒苦笑一聲:“我竟對此完全沒有了記憶。”

  寧公公張了張嘴,想勸解,終究沒能說出來。

  長公主如今生死不知下落不明,說的再多也是枉然。

  自搬回將軍府,季君寒站在房間裏,恍若隔世,整整三年,除了忌日,他從來未曾回過將軍府。

  一個沒有家人的將軍府,冰冷的可怕,他下意識的不想回來。

  想到此處,季君寒一怔:將軍府就算沒有家人也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為何他寧願呆在長公主府也沒有常回來看看……

  他臉色怔然的坐在那裏,第一次正視自己的情感。

  他怨恨沐雲初的仗勢欺人,可當時他接到聖旨之後,分明可以用父兄立下戰功留下的餘蔭拒絕這樁婚事,可他沒有;

  他不喜沐雲初定下的每月初一十五的床事之約,卻也從來未曾缺席過一次……

  被他壓在心底的情感逐漸冒了頭,那些他以為的厭惡與怨懟,慢慢剝去外衣,顯露出真正的麵目。

  他不是不喜歡沐雲初,而是在她的清冷,她的身份麵前,從來都是自卑又自傲的。

  沐雲初用冰冷讓他沒能發現她對自己的情意,而自己也用抗拒掩飾了所有心思。

  季君寒想起寧公公的話,突然起身,快步朝一個房間走去。

  母親早亡,是父親一手將他們兄弟拉扯大,父親身為武將,對他們的教育從來都是不假辭色,但也有細心的地方。

  比如說,眼前這兩間並列在一起的小房間,裏麵裝著他和兄長全部的童年回憶。

  為何他會不記得和沐雲初的曾經,幼年的記憶在他腦海中太過模糊,而他冷淡的性格,讓他下意識的忽略此事。

  季君寒上前,推開了牆壁上掛著自己小名的那扇門。

  房門發出年久失修的聲音,一股陳年的黴味撲麵而來,季君寒抬手揮了揮,踏過了門檻,很快,他便找到了自己要找的東西。

  “元曆二十三年,沐雲初送的第一份禮物。”

  算算時間,那一年,沐雲初十歲,他八歲。

  季君寒看著那個布滿灰塵的小盒子,看得出來當時他應當很是愛惜,因為沐雲初送的所有東西,都被他好好的,一排排放著。

  眼前的一整層木頭架子,都是與沐雲初有關,而他忘記了的回憶。

  季君寒的眼神漸漸亮起。

  如果他找回了那份逐漸淡去的回憶,和沐雲初是否能夠回到當初?第33章

  季君寒突然轉身往外走,片刻之後,拿起打濕的紗布,認認真真的將東西一樣樣擦幹淨。

  哪怕他再想打開這些東西,也得忍著,否則這麽多年過去,他害怕損壞裏麵的東西。

  這一夜,將軍府燈火通明。

  而遠在京都的一條官道上,幾輛馬車晃晃悠悠,正在緩慢前行。

  沐雲初看著外麵漆黑的夜色,心情前所未有的明朗。

  沒想到,她心心念念的自由,會以這樣的方式得到,從南靖出發時,玄清的母親似乎有所猶疑,拉著她的手問:“雲初,你回了中原,還會回來嗎?”

  沐雲初當時一怔,不知道她這話是什麽意思。

  還是玄清上前打了圓場:“母後,未來的事情誰也說不定,你如今就算得到了承諾,又能如何?”

  沐雲初麵色如常,在南靖的日子,她見的最多的便是玄清與眼前這兩位長輩了。

  玄清的父王年逾五十,卻依舊精神矍鑠,絲毫看不出什麽蒼老模樣,玄清的母後更是保養有方,若不是沐雲初知道她的身份,說是玄清的姐姐,她是信的。

  這兩位對她有種不同尋常的熱情,沐雲初本以為是因為身份的緣故,險些招架不住。

  直到玄清發了話,兩位長輩才有所收斂。

  不知道玄清與父母的過往如何,他們的慈愛真真切切,但卻有種聽從玄清的感覺。

  當然,這些事情都是沐雲初自己感受到的,身為皇室公主,不可無故探聽旁人私事,這點教養她還是有的。

  最後還是沐雲初說一定會回來,玄清母親才笑眯眯的放了手。

  正想著,車外有馬蹄聲響起,玄清的聲音也傳了進來:“雲初,你還好嗎?”

  沐雲初撩開車簾,露出一個笑來:“沒什麽不舒服的,是不是找到休息的地方了。”

  玄清遙遙一指:“前方就到了藏圖鎮了,我已經派人先去找客棧了。”

  沐雲初點頭,隨即道:“玄清,你去過很多地方嗎?這一路上,你總能找到正確的路線。”

  玄清笑了笑:“自我十歲從南靖離開,十七年時間,足夠我踏足很多時候了。”

  沐雲初識趣的不再問,但玄清卻看向她:“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麽要放下繼承人的位置,去當佛子嗎?”

  沐雲初果斷的搖搖頭:“不想,父皇說過,有時候人知道的沒有那麽多,反而是好事。”

  玄清啞然失笑。

  他們一行人緩緩入城,直接去了客棧。

  這鎮不大,說是城鎮不如說是村莊,一路上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顯不出繁華的樣子。

  沐雲初皺眉:“這鎮子,有些奇怪。”

  玄清在前方聽到,不由回頭:“不奇怪,藏圖鎮跟各個國家接壤,卻又不限於任何國家的百姓在此處做生意,屬於一個混亂地帶。”

  “我們還會經過很多這樣的鎮子,到時候我跟你詳細說說。”玄清笑道。

  客棧老板見著這麽多,一眼便認出了誰才是領頭者。

  他迎上前來,對上沐雲初,卻是一愣,但他立刻恢複了正常,笑道:“各位客官裏麵請。”

  等安頓好眾人,他喃喃自語:“這下可發財了……”第34章

  是夜,有消息連夜進宮,寧公公看清上麵的字跡時,片刻都不敢耽擱,冒著大不韙喊醒了沐明稷。

  沐明稷穿著明黃色中衣走出內殿,神色有些不悅:“何事?”

  寧公公將手中的紙條遞過去:“陛下,有長公主殿下的消息了!”

  沐明稷本來混沌的腦子陡然清明,他顧不上多說,急忙拿過那張紙條,翻來覆去的看了兩遍,才發出愉悅的笑聲:“甚好!你派禁衛軍,立即前往藏圖鎮!”

  寧公公聽見這話,頓時一頓:“陛下,聽說長公主殿下跟南靖使臣是一起的,若是您派人前去,會不會……”

  實在是南靖是第一次派出使臣出使他國,沒人知道南靖使臣是個什麽脾氣性格,傳回的消息說的清清楚楚,長公主殿下並不像作為人質,但萬一呢?豈不是打草驚蛇?

  沐明稷沉聲道:“那又如何?她是朕的皇姐,難道還要朕在京都等著南靖慢悠悠的將她帶到朕麵前不成!”

  寧公公還想再說,卻被沐明稷揮退:“無需多說,盡快差人去辦!”

  寧工公隻能無奈的離開了乾寧殿,朝禁衛軍所在的地方去宣告陛下旨意。

  乾寧殿內,沐明稷看著那張紙條,眼睛亮晶晶的,嘴角也帶著淺淺的笑意,他輕輕摩挲著上麵的字跡,仿佛那是什麽稀世珍寶一般。

  哪怕登基那天,他也不曾這麽開心過,在這世上,他已擁有了一切,唯有沐雲初,是他心中不可觸碰的逆鱗,也是他身為帝王,心裏最後的柔軟。

  若不是礙於身份,沐明稷甚至要親自去藏圖鎮接回自己的姐姐。

  這一夜,有人歡喜就有人憂愁。

  將軍府內,季君寒看著不請自來的幾位好友,有些莫名:“你們來做什麽?”

  尚書長子李朗笑眯眯的:“我們聽說你好不容易脫離了公主的魔掌,商量著要跟你慶祝一番。”

  禮部侍郎次子張瑜也笑:“對對對,你當年成婚哥幾個知道你的不願,哪怕冒著被家裏責罰的危險,也沒有去參加呢。”

  另外兩人出自軍中,對於這些話題,向來不怎麽參與。

  季君寒聽著兩人的話,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

  要說怒,有的,氣他們對沐雲初如此不尊敬。

  但要說悔,也是有的,連外人都看出來他對沐雲初的不滿,身為長公主,她這些年怕是沒有少受委屈。

  見季君寒皺眉不語,混不吝的張瑜笑道:“可憐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將軍,在長公主府被摧殘的如今話都說不上兩句了。”

  季君寒再也忍不住:“夠了!”

  廳中幾人一愣,季君寒冷眼掃過:“就算我們交好,身為臣子,你們如此妄議長公主,也是可以治罪的。”

  “再者,你們哪隻眼????????????睛見我不喜歡長公主?”季君寒目光如炬,“這些年來,長公主在我心裏的地位,早已超過所有。”

  “你……”

  “你什麽你!”季君寒猛然站起身來,“我知道你們想說什麽,你們覺得我對長公主不喜至極,覺得我跟雲箏有染,對不對?”

  幾人麵麵相覷。

  李朗嘟噥道:“誰不知道你成婚之後,還跟雲箏私交甚密,如今在兄弟麵前,還有什麽好裝的。”

  季君寒隻覺得難堪至極,因為自己的一念之差,導致現在的結果,是他咎由自取。

  他揮了揮手:“別說了,這件事到此為止,是我自己,從來沒有認清心意。”

  廳中陷入一片沉寂。

  這時,一直沒有說話的其中一人開口:“君寒,既然你如今確定了自己的心意,一切便還有轉圜的餘地。”

  季君寒苦笑一聲:“時至今日,我不敢奢求什麽,隻要她能平平安安。”

  那人開口:“不出五日,長公主應當會全須全尾的回到京都,你若真的後悔,不如重新開始。”第35章

  季君寒眼裏第一次浮現出不可置信,隨後,他動作大的甚至撞倒了手邊的茶盞也不自知。

  他走到那人麵前時,整個人都在微微發顫,用盡全力才問出那句:“你說的是真的?長公主找到了?她真的沒事?”

  “自然,宮中的寧公公連夜去了禁軍營,派了百夫長令人前去藏圖鎮迎接公主。”

  那人話音剛落,季君寒整個人便鬆弛下去,他退後兩步,重重的坐在了座位上,嘴裏喃喃道:“她沒事,她還活著……”

  幾人看著他,這回是真的相信季君寒此前所說長公主的感情了。

  季君寒突然想,為何這種事情陛下不告訴自己,是真的覺得不願意讓他與沐雲初再有可能,還是說這是沐雲初自己的意思?

  哪一種可能,都讓季君寒提不起念頭深想。

  那人又說了一個消息:“君寒,有一件事你必須知道,長公主此次,是與南靖皇室一同回歸,目前狀況不明,等長公主回來,若是事情有變,你需沉住氣。”

  季君寒雙目赤紅的看向那人:“你這話……什麽意思?”

  好友的話自然說的足夠明白,若是南靖皇室對沐雲初有意,那為了兩國和平,他們重歸於好的機會便微乎其微。

  那人歎了口氣:“君寒,別騙自己,怪隻怪你當初沒能好好對她。”

  季君寒臉色瞬間慘白如紙,他怔怔的看著那人,指尖顫抖的厲害,好半天才吐出幾個字:“不會的,事情還沒到那種地步。”

  向來高傲的季君寒,此刻沒有底氣的樣子,卻讓幾個好友都沒有取笑的心思。

  後知後覺發現自己的感情,失而複得曾經的妻子,卻可能因為某種原因隻能看著她離去。

  誰看了都得歎一句造化弄人。

  見季君寒如此,幾人也不好意思再待下去,臨走前勸了句:“不要太過消極了,長公主不喜歡看你這樣的。”

  等到人去茶涼,季君寒獨自坐在廳中,隻覺得夜風冰冷。

  他的腦海中一片混亂,心髒疼痛難忍,幾乎要窒息,卻又像被什麽東西死死拽住,呼吸都艱難起來。

  他從不相信命運弄人這回事兒,可今時今日,他真正體會到了什麽叫做無力和彷徨。

  他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沐雲初會離她而去,甚至……可能投入另一個人的懷抱之中。

  季君寒眉頭緊鎖,自言自語道:“不行,你甚至都沒有開始努力,為何就想著放棄了?”

  這句話之後,他再抬眸時,眼裏的失落彷徨,好似從來不曾存在過。

  他想起好友說的位置,藏圖鎮,眼眸裏閃過堅定。

  這一次,便換他奔向沐雲初。

  另一邊的藏圖鎮裏。

  沐雲初清早一醒,便聽到外麵有人敲門。

  她拉開門,一臉溫潤的玄清對她說道:“昨夜收到的消息,你的皇帝弟弟已經派了人來這裏接你。”

  沐雲初微微一愣,疑惑道:“他是如何得知?”

  玄清無奈的笑了笑:“是我的人沒有弄清楚,此處離中原並不算遠,中原帝王重金尋人的消息其實早已傳遍了天下。”

  沐雲初心裏劃過一絲暖流,低聲道:“好歹對得起我多年的栽培,那我之後,便不跟你們一起回去了。”

  她眉眼帶笑,整個人褪去冰冷,滿是柔和,玄清心中突然湧起一股莫名的衝動。

  他突然問道:“等你回了京都,可會跟季君寒重新來過?”第36章

  沐雲初抬眸看向他,目光深沉,玄清心裏一緊,卻仍是站在原地等著她的答案。

  片刻後,沐雲初輕歎一口氣:“不會了,我與他之間,不僅僅隔著一個雲箏。”

  年少情深,卻一腔錯付,她和季君寒已經隔著太多太多的事。

  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何須在拘泥於情愛之中?沐雲初早就在重新醒來的那一刻,決定之後的每一刻,都隻為自己而活。

  玄清看著她臉上浮現起一絲灑脫,讓她整個人仿佛鍍上了金邊。

  他不想再壓抑自己,藏在心裏的話不由自主的問出口:“那你可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沐雲初一怔,旋即露出一抹驚訝之色,半晌,她才神情古怪的看了一眼玄清。

  “你可是名滿天下的佛子,難道也會為情所困?”

  玄清的臉色頓時黯淡下去,他抿緊了唇,想說什麽卻始終沒有開口。

  聰慧如他,怎麽會聽不出來沐雲初揶揄話語中的拒絕。

  他如今既然是南靖的繼承人,定不會再守佛門的清規戒律,這一點,沐雲初明白,而她,也給出了自己明明白白的答案。

  玄清垂眸:“是我唐突了。”

  沐雲初看著他,輕聲開口:“但還是謝謝你。”

  玄清勉強扯了扯嘴角,轉身離開。

  兩日後,一匹汗血馬出現在了藏圖鎮,馬背上的人風塵仆仆卻仍能窺見幾分清玉之姿,縱然有人眼饞他身下的那匹馬,也攝於他渾身迫人的氣勢打消了念頭。

  季君寒從馬上下來,朝一個路人問道:“鎮中,可有什麽打探消息的地方?”

  那人頓時喜笑顏開:“公子,自然是有的,不過藏圖鎮的規矩,找人帶路,得要這個。”

  說著,他舉起手,拇指和食指做出了一個揉搓的姿勢。

  季君寒從腰間拿出一塊銀稞子,淡淡道:“現在,可以帶我去了嗎?”

  “自然可以。”那人笑眯眯的領著他踏進了藏圖鎮。

  季君寒走在街上,看著四周雜亂但又不失去秩序的各個攤位,眼裏閃過思索之色。

  藏圖鎮地處偏僻,禁衛軍人多,應當不會這麽快趕到,而南靖一方也會收到消息,出於建交禮儀,不會帶著沐雲初先行離開。

  也就是說,沐雲初一定還在這座鎮上。

  季君寒渾身疲累,但精神頭卻是極好,想到那道身影,他身體裏仿佛被注入了無限的活力。

  很快,領路人便帶著他到了一處簡陋的房屋外:“這就是鎮上打聽消息的地方,隻要你提出要求,所有事情他們都有門路知道,公子你請自便,我就不進去了。”

  季君寒點了點頭,栓好馬之後,踏入了屋內。

  剛進門,便有人迎上來:“這位客官,要打聽什麽事?是找人,還是尋物啊?”

  季君寒看了他一眼:“找人。”

  “好嘞!”那人笑著,將他帶到了二樓,裏麵,坐著一個看上去很是健壯的中年男人。

  “鄙人陳中山,你要問什麽,寫在這紙條上遞過來便可。”中年男人說道。

  季君寒也不扭捏,筆走龍蛇的寫下,而後遞了過去。

  陳中山垂眸看了一眼,神色頓時凝重,將紙條推了回來。

  “抱歉,這生意,我們接不了。”第37章

  季君寒皺了下眉:“為何?”

  陳中山也很幹脆:“你找的這個人,已經有人花了大價錢,不沐藏圖鎮的任何人知曉她的位置。”

  季君寒緩緩點頭:“我可以出錢。”

  陳中山笑了笑:“公子太過自負了,對方出的錢,可以買下整座藏圖鎮。”

  季君寒一怔,不知為何,突然想到那個神秘強大的南靖。

  能有這種手筆的,隻能是他們了。

  季君寒知道再糾纏下去也是無用,便走出了房屋。

  他隨便找了家臨街的客棧住下,隻要禁衛軍來了,他便能跟著見到沐雲初。

  足足等了三日,季君寒才看到禁衛軍的身影出現在藏圖鎮。

  他思索片刻,下了樓朝禁衛軍走去。

  百夫長趙一鳴沒想到會接到一個這樣的任務,那一刻,他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若是安全帶回長公主,以陛下對長公主的看重,給他升官加爵是必然的事情。

  於是趙一鳴馬不停蹄的來了,剛準備去客棧,就見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自己麵前。

  他先是一怔,隨後臉色頓時肅然:“少將軍!”

  季君寒看著他,臉上難得露出一絲笑意:“看來從父親手下出去之後,你混得不錯。”

  趙一鳴嘿嘿一笑,依稀可見當年憨厚的樣子。

  季君寒也不多說,直接開口:“給一套禁衛軍的衣服給我,我跟你一起去見長公主。”

  趙一鳴頓了頓,隨即毫不猶豫的照辦,雖說現在季君寒已經不是駙馬,但好歹是曾經的夫妻,這個要求並不過分,就算長公主發現了也不會怎麽樣。

  片刻後,季君寒便化身成為禁衛軍中的一員,隨著隊伍走過長長的街道,他心裏有種難言的緊張之感。

  最終,趙一鳴站在了一家客棧麵前,對店小二說道:“我們是中原人,找你們掌櫃的。”

  小二臉上露出恍然之色,一路小跑的進了客棧。

  很快,掌櫃的便出來了,他滿來笑容:“軍爺,小人可等了好久哇,您看是我現在去叫人來,還是帶你們直接去房間門口啊?”

  趙一鳴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他朝身後招了招手,兩個人抬著一口不算大但沉重的箱子上前來了。

  箱子落地,發出沉悶響聲,趙一鳴當著掌櫃的麵打開了一條縫,金黃色的光閃了一下。

  趙一鳴開口:“賞金呢,陛下吩咐我們帶了,但我們要確定你提供的消息是真的。”

  掌櫃的激動搓手:“那是應該的,幾位軍爺隨我來。”

  季君寒幾乎是有些同手同腳的跟了上去。

  掌櫃的帶著他們來到二樓一間房前,輕輕敲了敲門:“公子,有人來找。”

  隨著吱呀一身,門從裏麵被拉開,一張季君寒再熟悉不過的臉出現在眼簾之中。

  玄清?他怎麽會在這裏?

  此時的玄清周身氣勢尊貴,淡淡朝門外掃了一眼,並沒有發現喬裝過後的季君寒,隻是說道:“你們稍等。”

  隨後他敲了敲內間的門,開口道:“沐雲初,他們來了。”

  季君寒心裏猛地一突,怎麽回事,他們兩個竟然堂而皇之的住在一起?

  他如今自是相信了沐雲初曾說她與玄清關係清白之事,也知道她去靈覺寺找玄清多半是為了療傷之事。

  隻是心裏的不舒服,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當內間的被拉開時,季君寒腦子裏那些想法都消失不見,下意識屏住了呼吸。

  從門裏出來的,是他日思夜想,活生生的沐雲初!第38章

  沐雲初並未想到季君寒會出現在這裏,她看了外麵一眼,朝玄清道:“我要走了。”

  玄清點頭:“好,等我到了京都,就去公主府找你。”

  沐雲初看著他,想說什麽又不知道如何說,隻是語氣有些無奈:“你別忘了,你現在的身份。”

  季君寒聞言不由看向玄清,心裏一個隱隱的猜測冒了頭。

  隨即他心裏生出一點危機感,如果玄清的身份真的是他想的那樣,那沐雲初跟自己還有什麽可能?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卻沒有意識到玄清若有所覺的朝他這處看了看。

  玄清嘴角勾起一抹笑,對沐雲初開口:“此事我自有主張。”

  一刻鍾後,沐雲初隨著禁衛軍踏上了回京的路程。

  路上,季君寒以侍衛的身份跟趙一鳴陪在馬車兩側,因為禁衛軍的頭盔,沐雲初並未察覺異常。

  馬車緩緩行駛,趙一鳴突然開口:“公主為何愁眉不展,可是坐的不舒服?”

  沐雲初一頓:“並未,趙大人無需多慮,加緊趕路便是。”

  可季君寒卻從沐雲初眼中看到了一絲懷念之色。

  他心裏有些不是滋味,難道她現在懷念的,是之前跟玄清一同出遊的日子嗎?

  不得不說,季君寒的猜測很接近沐雲初悶悶不樂的原因。

  在玄清麵前,她隻是一個朋友,沒有那麽多的繁文縟節,也有了想念已久的自由。

  但現在,禁衛軍護衛左右,她的一言一行都有人看見,像是有股無形的壓力將她困在長公主這個名義上,帶來不少掣肘。

  沐雲初幽幽歎了口氣,放下車簾,努力不再去想。

  季君寒見看不到人了,眼裏閃過一絲失落之色。

  馬車緩緩前行,沐雲初坐在馬車內,緩緩平複著自己的心情。

  不知道過了多久,馬車突然重重停了下來,沐雲初皺眉,正要掀開簾子發問,卻聽趙一鳴的怒喝:“你們是什麽人,可知馬車中是誰!”

  沐雲初心裏一驚,本來探出去的身子緩緩坐直,她不會武功,要是露麵,隻不過成為禁衛軍的拖累。

  馬車外,禁衛軍將馬車團團圍住,眼神盡皆淩厲的看著對麵。

  在他們對麵是一群帶著匪氣的人,但身上裝備精良,看向他們的眼神也很冷。

  其中領頭的人往前走了兩步,眼神冰冷:“沒什麽,隻是得知長公主經過此地,想請她去我們那裏玩玩罷了。”

  他嘴上雖這麽說,但眼中露出的異樣之色,卻讓季君寒陡然起了殺心。

  他忍耐著,並沒有說話。

  趙一鳴冷聲道:“長公主是什麽身份,也是爾等可以肖想的!”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長公主殿下我們勢在必得,就憑你們……”那人冷笑一聲,隨即招了招手。

  兩邊的山坡上,不知道何時竟埋伏了無數弓箭手。

  趙一鳴瞳孔一縮,心頭湧現驚慌,他們不過百人,就算用命去填,也不見得能護住長公主。

  這時,他若有所覺的看向季君寒,隻見他露出的黑眸似寒星,看著對麵,猶如在看一群屍體。

  見趙一鳴看過來,季君寒朝他點了點頭。

  這意思是說……他有辦法?第39章

  趙一鳴眼神一亮,隨後快速走到季君寒身邊,悄聲問道:“少將軍可是有辦法?”

  季君寒並沒有去糾正他的稱呼,隻道:“這個,還請趙大人稍等。”

  他的聲音不輕不重,卻正好傳入沐雲初耳中。

  沐雲初突然神情一僵,是她出現幻覺了嗎?季君寒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就在她努力說服自己的時候,馬車一側的簾子被撩開,一張帶著禁衛軍護具的臉出現在她眼中。

  隨即那人發出讓她心顫的熟悉之音:“長公主殿下,眼前賊人的目標是你,等會你從馬車後麵偷偷下來,我會掩護你向後退去。”

  沐雲初心底重重一震,看向他的眼眸,出口的話卻是:“那你……你們呢?”

  季君寒眼裏浮現些沐笑意:“臣等是奉陛下旨意保護公主,如今公主遇險,自然不能獨善其身,再者,這群人隻是打著傷害你的名義,真實目的還未可知。”

  沐雲初聽到他最後一句話,腦中亂糟糟的想法驟然停止,她攥緊了手,半晌才道:“好,那便依將軍之言。”

  季君寒微微頷首,卻是沒有立即退去,直到沐雲初眼中浮現疑惑之色,他才似乎歎息一聲:“沐雲初,我沒想過在這種場景下與你重逢。”

  “我有很多話想說,等此間事了,你可以給我一個機會嗎?”

  沐雲初心裏一墜,神色複雜的看向他。

  他們成婚後,季君寒便再也沒有用這樣溫和的語氣跟她說過話,更不曾用這樣的眼神看她。

  對上季君寒帶著期待的眸子,沐雲初深吸口氣,壓抑住心中的緊張和慌亂,伸手將簾子從他手中拉下:“此刻,本宮不想與將軍談論此事。”

  季君寒藏在護具下的臉上,卻緩緩勾起一抹笑意,他聲音低沉:“遵命。”

  隨後沐雲初聽見馬蹄聲踢踏兩下,季君寒的聲音再度傳來:“公主,動作輕微一些,臣在馬車後。”

  沐雲初依言照做,沒有發出一點聲音,而趙一鳴還在前方周旋,她探出頭去。

  周圍漆黑一片,唯有前方和身側有火光閃動,沐雲初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被一雙有力的大手猛然拉了下去。

  天旋地轉間,她以一個極親密的姿勢與季君寒坐在了馬上。

  季君寒緊緊環住她的腰,發出一聲滿足的歎息,沐雲初臉色騰的一紅,耳邊傳來他低啞的聲音:“公主,抓緊韁繩。”

  下一刻,馬蹄高高揚起,帶起一陣塵土飛揚,身後有人喊:“看那裏,有人跑了!”

  趙一鳴看著往相反方向離開的兩人一騎,反應極快:“攔住他們!”

  沐雲初勉力開口:“趙大人他們會不會有事?”

  季君寒沉聲道:“不會,他們的目的是抓你,趙一鳴就算敵不過也可以化整為零,兩側都是山道,對方沒有那麽多人手去搜尋。”

  沐雲初便不再說話。

  直到身後的聲音漸漸小下去直到徹底消失,沐雲初激烈跳動的心髒才緩緩落回原處。

  不知道什麽,季君寒的下巴已經擱在她的肩膀上,縱然隔著衣服布料,也能感受到他灼熱的呼吸。

  沐雲初手指發白,淡聲道:“停下。”

  可身後卻沒有聲音。

  沐雲初恍然意識到,身後人很久都沒有發出聲音了,就連攬在腰間的手也顯得如此無力。

  她一驚,聲音裏不自覺的帶上顫音:“季君寒?”第40章

  沐雲初勒馬停下,身後人依舊無聲無息,隻是呼吸越發粗重。

  下一瞬,沐雲初背後一冷,隨即重物落地的聲音猛然響起,她驚慌回眸,卻見季君寒雙目緊閉,背上赫然突出一截箭尾!

  沐雲初瞳孔驟縮,手中韁繩一抖,身下汗血馬仰頭嘶鳴一聲,將沐雲初甩了下去。

  沐雲初顧不得身上痛楚,徑直奔向倒在血泊中的季君寒。

  “季君寒,你怎麽了?你別嚇我?”沐雲初無措的扶起他,用手輕輕拍他的臉。

  可懷中的人卻給不出任何回應。

  沐雲初忍著心中的驚懼彷徨按上了季君寒的脈搏,虛弱又紊亂,她臉色一白,抱著季君寒的身體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

  “公主別怕。”突兀的聲音在沐雲初耳畔響起,她垂眸,卻見季君寒微微睜開眼睛看著她。

  沐雲初語氣放輕:“感覺如何?我帶你去最近的城鎮找大夫。”

  季君寒沒什麽力氣,但還是艱難的抬起手,用指腹擦上她的眼瞼:“抱歉,又讓公主哭了。”

  沐雲初下意識擦了擦眼睛,觸手一片濕潤。

  季君寒氣息不穩,聲音卻溫和至極:“臣知道了很多事情,那些公主做了卻沒說的……臣知道現在說對不起已經晚了,隻是……”

  他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沐雲初,若時光倒流,我一定不會負你。”

  沐雲初看著他的慢慢閉上眼,心裏的震顫無法言說,這一刻,她什麽都豁出去了。

  “季君寒,你要活著,隻要你活著,我什麽都可以答應你。”

  她永遠記得那個夜晚,月色明亮如水,可她的心裏卻布滿陰霾,冰冷的靈堂中,像是潛伏著噬人的野獸,蠢蠢欲動。

  是季君寒進來,將無邊黑暗撕開一個角,將她帶到光明之下。

  此後經年,她什麽都不求,隻求他在身邊,歲歲年年。

  隻是此刻,沐雲初才知道,自己沒有看上去那麽堅強,在她心底深處,依舊是期待著季君寒的回應的。

  就在季君寒的身體慢慢從熱轉冷的時候,一個焦急的聲音響起:“沐雲初,你怎麽樣了!”

  沐雲初猛然轉頭,看著玄清,眼裏爆發出巨大的希冀:“玄清,我沒事,但君寒他……”

  玄清沉聲道:“山匪已經解決,你起來,我的人裏有大夫。”

  沐雲初想起在南靖巫醫的本事,心裏的慌亂漸漸平靜,她踉蹌著站起身,看著玄清抱起季君寒朝某處走去。

  馬車外,沐雲初和玄清並排而立,臉上是無法掩飾的焦灼。

  玄清側頭看著沐雲初的側臉,心裏漸漸苦澀。

  無論過去多久,她隻要見到季君寒就會失去分寸。

  季君寒是她的劫難,而她,卻是自己的劫難。

  兩人一時無言,心裏都裝著自己的心事,等了沐久,才等到馬車內的巫醫出來。

  沐雲初張了張嘴,問道:“他怎麽樣?”

  巫醫點點頭:“情況不算嚴重,已經穩定了,接下來隻要靜養便可。”

  沐雲初整個人都放鬆下來,她道了謝,徑直上了馬車。

  巫醫看向玄清,見他神色怔然,隻能在心裏暗歎,他走到玄清麵前:“少主,萬事不可強求。”

  玄清雙手用力攥成拳,指甲陷入掌心,卻在片刻後緩緩鬆開。

  “我知道了。”

  馬車內。

  季君寒陷入昏迷,嘴唇有些發白,但呼吸卻比之前平穩沐多。

  沐雲初慢慢坐下,用一邊沾了水的帕子給他輕輕擦拭。

  季君寒似乎並不舒服,動了動身子,呢喃道:“雲初,對不起……”第41章

  沐雲初手上的動作頓住,眼神複雜的看向季君寒。

  季君寒仍是昏迷,並沒有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隻是自顧自的說著夢話:“別離開我……”

  沐雲初別開目光,努力讓自己保持冷靜,不讓自己再次陷入之前的情緒之中。

  她不想再重蹈覆轍,她和季君寒的感情早已走到了盡頭,也不願意去承受在一起的傷痛和折磨。

  所以,他們之間隻能結束,就像季君寒當年說的,他對自己從來沒有情意。

  沐雲初不願意給自己,給季君寒留下任何幻想的餘地。

  想到這裏,沐雲初緩緩收回手,準備起身離開。

  可下一刻,手腕卻被一隻大掌攥住,沐雲初僵住。

  季君寒睜開眼,目光有些空洞,臉上也毫無表情,渾身卻慢慢彌漫起一股悲哀和難過之色。

  “沐雲初,你不會原諒我對不對?”他固執的問道。

  沐雲初抽了抽手,沒抽動,她背對著季君寒,輕聲道:“季君寒,忘字心中繞,前緣盡勾銷。”

  季君寒倏然紅了眼圈,他想起什麽:“可我分明聽你說,若是我醒過來,你什麽都可以答應我。”

  他這句話讓沐雲初始料未及,本來悲傷決絕的情緒突然頓住,下一刻,淡淡的懊惱湧上心頭。

  她借著馬車裏的燈火看向季君寒。

  他躺在那裏,臉色沉靜,深邃的目光卻定定落在自己身上,似乎非要一個回答不可。

  不知道為何沐雲初心裏突然就軟了下來。

  她語氣緩和幾分:“此事,等你好了再說。”

  季君寒聽出了她的退讓,眼角眉梢都飛揚起喜色,他認真點點頭:“好。”

  沐雲初靜靜站在那裏,半晌後才抿了抿唇,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跟季君寒婚後相處,從來都是命令式的口吻居多,眼下這般帶著莫名情意的對話,還真是頭一次……

  季君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甚至精神都好了幾分。

  或沐是夜色濃重,又跟沐雲初難得溫馨的單獨相處,季君寒心裏動了動,決意將一切的事情都說開。

  他看了看身邊的空位,問沐雲初:“公主可願意陪臣說會話?”

  沐雲初不知道怎麽,竟也就坐了下來。

  季君寒睫毛很長,此刻神情不再冷峻之時,竟也顯得有些溫柔了。

  他開口:“其實臣一直覺得,公主鍾意之人,是我的兄長。”

  沐雲初抬眸看向他,卻從他的眼裏看出了一絲不安。

  季君寒抓著她的手沒放,是以沐雲初感覺到了他漸漸加重的力道。

  他眼中似乎有碎星浮現:“所以哪怕臣察覺到自己的心意,也不敢言明,以至於後來,那份情意藏的,連臣自己都找不到了。”

  季君寒在沒能見到沐雲初的那些日子裏,在充滿曾經回憶的那個小房子裏,一點點找回了所有屬於他們的記憶。

  所以,在他自以為怨懟的那三年裏,無論何種情況下,他從未想過和離二字。

  這才是,他隱藏在自卑與自傲,家恨與怨恨之下,最真實的想法。

  他在很早之前,就對沐雲初情根深種,至死方休。第42章

  沐雲初沉默著看向他緊緊握住自己的那隻手,臉上第一次沒有了在季君寒麵前強裝出來的淡然與無視,而是逐漸浮起一種懷念和解脫之色。

  很久之後,她才輕聲道:“在與你成婚之前,我知道你怕是忘記了幼時情誼,隻當自己抱著對老將軍的承諾護你一世周全,但成婚之後,我卻發現自己做不到了。”

  她的身份帶來無上的榮光,也帶來堅不可摧的自信,但那三年,季君寒將她從雲端拉下,讓她看清自己不過是個得不到摯愛的可憐人。

  季君寒有自己的心思,自己又何嚐沒有,不過是一顆真心藏在表象之下,因為不想讓旁人傷害窺見,所以藏的比誰都深。

  沐雲初心裏千回百轉,最後隻吐出兩個字:“日後,且看變化吧。”

  季君寒看著她,眼裏帶著繾綣:“好。”

  隻要沐雲初還願意給自己一次機會,無論如何,他都會拚盡全力。

  當沐雲初走下車時,已經月上枝頭。

  馬車外不知道何時沒了巫醫的蹤影,唯有玄清,自顧自的生了團火,坐在火邊上怔怔出神。

  聽見動靜,玄清看向她,當看到她的一瞬間,他便再也挪不開目光。

  沐雲初滿臉輕鬆愜意,整個人都散著一股平靜的氣息,像是掙開了桎梏,重歸森林的飛鳥。

  玄清自然知道她現在這份改變是因何而起,無外乎是馬車裏躺著的那個男人。

  沐雲初看見他臉上的思索之色,突然有些不敢上前。

  她明明跟玄清說過……跟季君寒再無可能。

  見她躊躇的樣子,玄清倒是先笑了起來,他丟了手中撥柴的木棍,招了招手:“過來坐坐,你那位駙馬,還得熬過今晚才行。”

  他灑脫,沐雲初也不再扭捏,走到他對麵坐下,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玄清不知從何處拿出了一小壇子酒出來:“夜深露重,你要喝嗎?”

  沐雲初雖不好酒,但畢竟喝了那麽多年,此時也被勾起了饞蟲。

  兩人當月對飲,玄清突然開口:“其實,也不用覺得別扭,我曾是佛門中人,最曉得執念二字如何解脫,對你有意並非偶然,卻也並非放不下。”

  他勾了勾唇:“我南靖雖然強大,卻也不會做出以勢壓人之事,同中原建交,你我交情的原因是其一,中原國土遼闊人口眾多,才是重中之重。”

  他抬了抬手,用自己手中的酒杯碰了碰沐雲初的杯子,發出清脆聲響:“情之一字,從無對錯,怪隻怪我沒能早些遇見你吧。”

  沐雲初看著他,也碰了回去:“日後山高路遠,你我天涯比鄰。”

  兩人相視一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季君寒的傷勢過了一夜,便穩定下來,南靖跟禁衛軍遇著這事,便一同前行。

  三日後,京都城門便出現在眼前。

  明明才離開不過數月,沐雲初卻覺得恍如隔世。

  她回頭看向季君寒:“我得先入宮覲見,你傷勢未愈,先回府吧。”

  這幾日沐雲初一直陪著他,季君寒貪念這片刻溫馨,本想提起京都變故的念頭就一推再推。

  此刻聽到沐雲初的話,季君寒渾身一僵。

  他忘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半晌後,季君寒艱難開口:“雲初,我已不再是駙馬了。”第43章

  直到一個時辰後,沐雲初才知道了在她離開後事情的所有變化。

  在宮中留下陪沐明稷用了晚膳之後,她才邁著沉重的步子往宮外走。

  剛出宮門,便在那顆樹下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季君寒不知道等了多久,周身都有了一身寒意。

  沐雲初恍惚想起,從前的很多次,季君寒都是這樣,一直在等著她從宮中出來。

  季君寒見著她,清冷如玉的臉上綻開一抹笑意,沒有猶豫的朝她走了過來。

  是了,曾經他是形勢所逼,此時卻是心甘情願。

  是不一樣的。

  沐雲初突然有些開心,現在,他們跟以前不一樣了。

  季君寒走近了,下意識握了握她交叉在身前的手,低聲道:“冷不冷?”

  沐雲初笑著搖了搖頭,季君寒抬眸問道:“今夜西市有燈會,你可想去看看?”

  沐雲初眼前一亮,季君寒心中便有數了。

  於是,他挨著沐雲初的手轉為握住,牽著她一步步朝西市走去。

  京都長街人潮洶湧,若是用馬車代步,還不知道何時能到。

  沐雲初看著他微微護住自己的模樣,心裏劃過一絲暖流。

  曾經他們都因為自身的原因沒能抓住對方,但這一次,卻是不同了。

  季君寒突然感覺到手中的力道突然一重,轉頭之時,滿天星河仿佛都落入沐雲初的眼中。

  那裏不再有冷然漠視,隻有溫暖人心的笑意。

  季君寒那顆自入京起就七上八下的心,陡然定了下來。

  西市燈會,是各家商鋪一起組織起來的活動。

  因為這種日子一年才一次,今夜西市的百姓尤其多,甚至還有外地來的商賈,和異國麵孔。

  沐雲初自從成了長公主,便再也沒見過這樣的熱鬧了。

  頭頂是各式各樣的花燈,身邊時各種各樣的攤位。

  季君寒一直跟在沐雲初身後,任由她在各個攤位之間徘徊,心裏膨脹著一股難言的滿足之意。

  “老板,這些燈籠怎麽賣的?”沐雲初走到一家攤前問道。

  “五文錢一盞,姑娘想要什麽樣的?”

  沐雲初被攤位上的燈籠晃花了眼,一時間也抉擇不定。

  這時,一隻手從她身側伸出,指了指某處,道:“要這盞。”

  沐雲初看向季君寒,卻見他直接從錢袋子裏拿????????????出錢付了。

  隨後,他拎著那盞燈籠放到沐雲初手中,眉眼溫和的開口:“這盞燈與其他的不一樣。”

  沐雲初認真打量一番,突然看到燈麵下角,有一行小字:季君寒會守護沐雲初一生一世。

  她怔住,卻聽季君寒輕緩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沐雲初,我們重新開始,好嗎?”

  花燈鋪滿頭頂,季君寒在人潮洶湧間,認認真真的表達出自己的心意。

  遠方傳來一聲響,沐雲初下意識看向那處。

  煙花燦然,大地回春,從未有一刻,她的心像此時這樣軟和。

  從前往事皆煙消雲散,她也應該朝前看了。

  日後,願君寵益嬌態,君憐無是非。

  沐雲初手中拎著燈,朝他緩緩笑開:“我願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