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追悼會

  　　遠處高高的林子裏飄來的寒氣凝在半空中，千山區四周仿佛被無形的冰包圍。

  　　蘇妍的話像一陣不帶寒意的風，隔著薄薄的屏幕吹入宋憬耳中。

  　　他身影單薄，隻套了件風衣站在寒氣四伏的陽台。

  　　耳邊是帶著關切的問候，眸子裏印著霧氣繚繞的山。

  　　夜裏蒼穹之下的山群漆黑而靜謐。

  　　“你聽出我不開心？”

  　　他知道她應該是喝酒了，上次在爺爺的壽宴上，她喝酒之後的聲音變得比平時軟一些。

  　　蘇妍改口：“我瞎猜的。”

  　　她猜得挺準。

  　　前些天宋興民被他們從醫院接回家躺著。

  　　昨天上午他還扶著爺爺去上了個廁所，老人還有力氣坐著跟他討論討論棋藝。

  　　當日傍晚，日光偏移，照在窗台。

  　　宋興民又想上廁所了，宋憬連忙扶他起來，老人卻坐著不動了，嘴裏嚷嚷著：“不行啊，上不出來……”

  　　沒說其他的，隻是一直重複這句話。

  　　聲音漸漸消下去……

  　　連呼吸都沒了。

  　　宋憬蹲下來，握著????????????他布滿黑斑的皺巴巴的手，抬頭輕聲道：“上不出就不上了，爺爺教我下棋好不好？”

  　　宋興民似乎“嗯”了一聲，又仿佛隻是他的幻聽。

  　　宋怡也過來蹲下，“爺爺想休息了。”

  　　老人被他們扶回床上躺平，眾親戚都圍上來喊他。

  　　直到聽見宋興民喉嚨裏發出的響聲，身體漸漸僵硬，屋裏才有人小聲抽噎。

  　　開具死亡證明後，馮春安把宋憬拉到一邊，“爺爺去世這事兒你跟蘇小姐說了嗎？”

  　　宋憬頓了幾秒， “沒說。”

  　　馮春安: “沒說也好，馬上元旦了，也別讓她為難。”

  　　雖是喜喪，但畢竟是葬禮，讓一小姑娘參加，她父母未必同意。

  　　宋興民喜歡熱鬧，去世前幾天還問過宋憬，什麽時候跟蘇妍那姑娘結婚。

  　　宋憬不忍讓他失望，終是自私地沒有把他跟蘇妍的事兒坦白給宋興民。

  　　“蘇妍，”宋憬沉默片刻，還是告訴了她，“爺爺去世了。”

  　　明明是一句很重的話，說出口時卻顯得輕飄飄的，就像石頭落在了棉花上，幾乎靜到無聲無息。

  　　蘇妍聽到這句話時，心裏揪了一下。

  　　前不久還參加過爺爺的壽宴，他還拉著她的手說：“這小子要是欺負你，你就跟爺爺告狀，爺爺幫你討公道。”

  　　轉眼就陰陽相隔。

  　　她久久組織不出一句安慰的話，醞釀出沉重的“節哀”二字，準確通過手機傳過去。

  　　死亡是個讓人忌諱的詞，一直都是。

  　　宋憬知道讓她一個跟他們家沒有任何關係的契約女友來參加追悼會不太切實際，對她也不好。

  　　但沒想到，蘇妍會問：“我能去看看爺爺嗎？”

  　　他頓了頓，良久才說：“追悼會定在3號，你要是來，我提前去接你。”

  　　“我自己過去吧。”蘇妍隔著手機都能感覺到他的疲憊。

  　　“好，我把地址發給你。”

  　　追悼會那天依舊下著小雨，好在雨勢不大，蘇妍的褲腳沒有被沾濕。

  　　她打了個車過去，上車前，宋憬讓她把車牌號發過去。

  　　車身在殯儀館前麵的一個路口停下，蘇妍撐著傘往前走了一段距離。

  　　宋憬一襲黑衣站在蒼茫晨色中，他身後殯儀館顯得莊嚴肅穆。

  　　“宋老師。”蘇妍小跑過去，輕喊了他一聲。

  　　他同樣撐著一把黑傘，在她跑過來時微微把傘往後斜了斜。

  　　“走吧。”

  　　蘇妍跟在他側後方進了靈堂。

  　　靈堂正中間的棺材周圍放置著花圈和鬆柏，棺材上方的牆麵掛著宋興國的遺像。

  　　像中人笑得和藹，一雙慈祥的眼睛注視著靈堂裏的每一個人。

  　　蘇妍來得早，靈堂裏人不算多，都集中在一個地方。

  　　馮春安臉上不如蘇妍第一次見她那般精致，但也算不上蒼白。

  　　見到宋憬身後的蘇妍，馮春安原本無表情的臉上擺起客氣的笑容，一邊走過去拉她的手，“蘇小姐來了。”

  　　“馮阿姨。”

  　　追悼會在哀樂中開始，在火葬後結束。

  　　不少S市的親戚前一天連夜趕來，又來不及買票????????????回去，大部分吃飯完後被宋建華安排在酒店休息。

  　　蘇妍幫了些力所能及的忙，等閑下來，天已經暗了。

  　　宋憬這天話很少，但蘇妍要走時，他卻堅持要開車送她回去。

  　　蘇妍拒絕了，“我打車很方便的。”

  　　馮春安看兩人在酒店門口站了半天，上前挽住蘇妍的胳膊，“蘇妍呐，要不你今天就跟我們回去？明天周六，你休息的吧？”

  　　今天蘇妍的表現她都看在眼裏，原以為二十出頭的小姑娘太年輕了，跟著他們忙一整天會嫌累。

  　　但蘇妍始終保持早上的狀態，在麵對其他親友時也得體大方。

  　　這倒是讓她對這小姑娘有了些不同的看法。

  　　蘇妍問道：“會不會不太方便？”

  　　馮春安笑這孩子太過客氣了，“當然不會，等會讓宋憬把房間收拾出來，你就安心住下。”

  　　“謝謝阿姨。”

  　　回宋家別墅時，是宋祺浩開的車。

  　　宋祺浩跟宋興民關係沒那麽親，太爺爺去世當天他也難過了一會兒，但過幾天就沒事了。

  　　今天的追悼會上他還幫著安慰姑姑和老爸。

  　　車內開了暖氣，但蘇妍側頭時，還是看見身邊男人手指間泛白的骨節。

  　　今天追悼會結束後，馮春安支開宋憬，專門跟蘇妍說了宋興民在宋憬心裏的分量。

  　　宋憬小時候沒什麽玩伴，總愛一個人待在房間裏拚積木、看書。

  　　宋興民每次都變著花樣找他一起玩，帶著他下象棋、圍棋或是教他書法。

  　　爺孫倆一下就是大半天，常常因為想方設法破對方的棋局而忘記飯點。

  　　宋興民生病住院後，宋憬幾乎沒怎麽合過眼。

  　　火葬時，蘇妍注意到他鏡片之下微紅的眼眶。

  　　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還把宋憬當小孩寵的人在他眼皮子底下一點點消失。

  　　車內沒人開口，宋祺浩實在覺得太安靜了，伸手打開了電台。

  　　電台正放著輕緩的音樂。

  　　宋憬閉著眼，伴著周圍的氣息休息片刻。

  　　這一周他極少合眼，睡著了也不踏實，總是夢到兒時的事情。

  　　還在下雨，路麵坑窪處積的水被快速從上麵碾過的車輪激得濺起來。

  　　他察覺不到窗外的動靜，一時間竟真的在車裏半睡著了。

  　　蘇妍隻感覺肩膀上一重，一顆腦袋枕在她頸窩處。

  　　宋祺浩透過後視鏡看了身後兩人一眼，小聲道：“不容易啊，你在這兒，三叔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

  　　雖然他知道蘇妍跟三叔的關係是假的，但這次再見到蘇妍，宋祺浩察覺到這兩人之間有股摸不著的磁場。

  　　說白了，他倆絕對要假戲成真。

  　　早晚的事兒。

  　　蘇妍做了個“噓”的手勢，“別吵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