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相思黃葉落
作者:餘微微沈卿辰      更新:2023-02-10 14:48      字數:4957
  第九章 相思黃葉落

    餘微微對北京冬天的印象一直都停留在社交網絡裏,身臨其境卻又是另外一種感受,清冽是有的,幹燥也是真的,但撲麵而來的,更多的是厚重而莊嚴的曆史感跟繁華世界的堆疊與衝擊,這是常居南方的她鮮少感受到的。

    跟教授的會麵約在一間安靜又古樸的咖啡館裏。

    金教授是中文係的教授,給人第一印象溫文爾雅,一番交流下來,才知他也是性情中人,談吐頗為詼諧幽默,正所謂人如其詩,人如其畫。

    “小餘老師大學修的什麽專業呀?看你對國畫也略懂一二。”

    “您過獎了,我大學主修中文,水墨丹青著實知之甚少,這不是看了您的詩畫,略做了些功課,免得在您麵前貽笑大方。”

    金教授聞言開懷大笑,“你這姑娘倒是實誠,中文係的?那咱們也算是同道中人,是哪所院校畢業的呀?”

    “複旦。”

    金教授表情一亮,看著總編問:“你們挖來的?”

    “哪兒啊,微微畢業就來我們這兒了。”

    “那就是真喜歡了?”

    “是,在出版社呆的越久,覺得心裏越踏實有力量。”

    “年輕人都好小資,情調,你看我這詩中畫畫中詩,不覺得太接地氣嗎?”

    “藝術本就源於生活,陽春白雪下裏巴人本就在伯仲之間,倘若為了高雅而高雅,倒顯得生硬無趣了。”

    金教授聞之欣然點頭,語氣裏無不是欣賞跟讚許,“通透,你這姑娘年紀不大,看問題倒是很通透啊!”

    兩三個小時的暢談,出版事宜俱已談妥,從咖啡館出來已經四點多了,餘微微拿起手機才看到沈卿辰早些時候發來的消息。

    研討會四點結束,你好了去酒店等我。

    餘微微便叫了出租車回了酒店。

    沈卿辰跟餘微微竟然前後腳到,餘微微進房間放下包洗個手的功夫,門鈴就響了。

    打開門,就看見他笑嘻嘻地站在門口。

    一周沒見,甚是想念,餘微微自然也是高興的,可嘴上還不忘調戲一下他:“來得這麽快,這麽著急見我呀?”

    沈卿辰二話不說,托著她的臉就是一個氣息綿長的深吻。

    “日思夜想,恨不得從會場直接飛過來。”

    “油嘴滑舌。”

    沈卿辰膩歪地在她唇上又親了兩下。

    “餓不餓?帶你去吃東西。”

    “餓”,說到吃飯,餘微微委屈地嘟著嘴:“早上跟總編跑了正陽書局跟三聯書店,中午隻來得及吃個漢堡就去見作者了,現在好餓。”

    沈卿辰伸手去捏她被暖氣吹得紅撲撲的臉,“真可憐,想吃什麽?”

    “去吃火鍋,好不好?”

    “好。”

    沈卿辰到底盤踞北京小十年了,找美食簡直輕車熟路,餘微微隻要提出自己的需求就好。

    沈卿辰選的這家火鍋店在一間四合院裏,整條街就是一個古建築群,這間院子據說也有上百年的曆史了。

    兩人點了好評榜榜首的三味鍋底,飄香麻辣,鮑魚雞,木瓜番茄三拚湯底。但到底還是經典的紅油鍋底跟毛肚、肥牛、鴨血、豆皮什麽的才是絕配,兩人吃得大汗淋漓也舍不得停筷子。

    餘微微從昨天過來就一直在期待能目睹一場大雪,感受一下十裏長街,北京瞬間成了北平是何種壯觀的場景。奈何天一直陰沉沉的,卻沒有見到一片雪花。

    這會兒吃的差不多了,正好坐的也是靠窗的位置,她就靠在座位上看外麵四合院裏的那棵老樹。

    恍惚間,好像看到幾片白色的東西落下,再定睛一看,竟真的是一團一團的雪花,像一朵朵棉絮似的,越下越大。

    “沈卿辰,下雪了,你看,真的下雪了。”餘微微激動地叫他,眼睛卻舍不得離開窗戶,怕一回頭雪就停了。

    大雪對於沈卿辰而言早已司空見慣,但餘微微眼中如孩提時一般未加掩飾的歡喜雀躍,是他時隔多年終於失而複得的,這之於他才是如獲至寶,值得珍藏的記憶。

    “要不要到外麵去看?”

    “好啊。”

    原來,下雪的時候真的不怎麽冷,餘微微把手套脫掉,伸手去接住落下來的雪花,看它們在手心裏一點點化掉。

    “天仙碧玉瓊瑤,點點揚花,片片鵝毛,原來是這樣的意境,不來北方,還真的感受不到。”

    沈卿辰笑著看她歡喜的樣子,拿紙巾幫她擦掉手心裏的雪水,又牢牢地將她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掌中,兩人就這麽牽著手慢慢地沿著街邊散步。

    “你不是喜歡煙火氣嗎?簋街臥虎藏龍,有很多老北京地道的食店,想感受北京城的煙火氣息,這裏的夜市是值得體驗一下的。”

    餘微微看著七八點鍾人頭攢動的簋街,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不論是北京的簋街,還是蘇州的皮市街,在吃貨眼裏,都是快樂天堂。

    “對了,前麵有家小吃店,你愛吃的芝麻餅是店裏的招牌,但北京的跟蘇州的不大一樣,想不想嚐嚐?”

    餘微微一聽,眼睛都放光了,可是轉念一想,“我晚飯已經吃得很飽了,再吃也吃不完,算了,明天再說。”

    “沒事,吃不完給我吃。”

    這間小店店麵不大,排隊的食客倒是很多,沈卿辰排了 20 分鍾,正好等到一鍋熱乎乎的芝麻餅出爐,拿在手上既可暖手,也可解饞。

    確實如沈卿辰所言,跟蘇州的芝麻餅口感不太一樣。

    “這個外皮比較脆,蘇州的更……酥一點”,餘微微為自己的詞窮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總之各有千秋,都很好吃。”

    “你怎麽那麽愛吃芝麻做的東西?”

    “嗯……你記得咱們小時候過年,出去拜年的時候總有人會給一種芝麻糖,裏麵是 Q 彈的軟糖,外麵是一層芝麻,我對這種糖記憶特別深刻,後來隻要吃到芝麻做的東西,總能想到那種糖。”

    沈卿辰看著她,目光戲謔,“哦,我知道了,主要還是因為我,一吃到芝麻就想到我。”

    餘微微白眼都懶得翻,將芝麻餅塞到他嘴裏,“你也太自戀了。”

    晚上親熱的時候,沈卿辰的手心覆著餘微微大腿內側的那道疤,時隔多年,它依然因為疤痕增生看起來觸目驚心。

    “還疼嗎?”

    餘微微被他深情又憐惜的眼神盯得有些動容,伸手去撫摸他輪廓分明的臉龐,眼睛裏因為他們此刻共同的回憶而泛起淡淡的淚光。

    “早就不疼了”,又玩笑似的打趣他:“你當年拚命把我從河裏救上來,是不是算準了我會是你老婆?”

    “那還用說。”

    沈卿辰低頭親吻她的眼睛,鼻子,再到唇,耳鬢廝磨,情意綿綿。

    第二天沈卿辰去機場送餘微微,戀戀不舍地送到安檢口了還不肯撒手,餘微微走兩步又被他拉回來摟著腰,眼睛恨不能長在她身上。

    “我得走了,馬上要登機了。”

    沈卿辰不鬆手。

    “我到家了給你打電話。”

    沈卿辰還不鬆手。

    餘微微沒辦法,踮著腳尖在他耳邊哄:“我會想你的,等你回來。”

    沈卿辰終於鬆開手臂,握著她的手揉啊揉地摩挲。

    “我真的要走咯,拜拜。”

    沈卿辰看著餘微微進閘,安檢,直到看不到她的身影,才驅車離開。

    一路上沈卿辰都覺得自己心裏空落落的,跟他離開蘇州回北京時又是不一樣的感覺,是一種很孤單,很荒涼的感覺。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每一次離開,餘微微是否也有相同的感受,那種被留下的孤獨感和無力感。

    餘微微落地後,手機剛剛開機,就看到沈卿辰發來的信息。

    微微,你一走,我就開始想你了。

    餘微微心裏暖暖,給他回了個擁抱的表情。

    金教授的畫冊分到了餘微微這裏,這樣一來,她手上有兩本作品待出版,工作量還是相當大的。

    周三下班,餘微微整個人疲倦不已,老朋友到訪的前一天她都是這樣,腰酸背疼,腿腳發軟,下班回家連晚飯也不想做。

    門鈴響了,她以為是何以安。

    “你不是說今天加班嗎?”

    打開門,門口站著的卻是陳老師。

    “陳老師?您怎麽來了?”

    “哎喲,這臉色怎麽這麽差?我就說你這老公不靠譜,你有個頭疼腦熱的他都沒法照顧你,快來,我給你煮了四物湯,喝了暖身,肚子就不會那麽疼了。”

    餘微微了然,感動之餘又有些羞澀,這畢竟是很私密的事情。

    “他怎麽還麻煩您來,這個點是晚高峰,您坐公交連個位置也沒有吧?”

    “統共也沒有幾站路,我在家坐了一天了,站一會兒怕啥?快來吃,我在裏麵加了雞蛋,正好墊墊肚子,還熱乎的呢。”

    “哎。”

    餘微微喝了一口湯,溫熱的,甜甜的,有一股淡淡的中藥味,“好喝。”

    陳老師拍拍她的手,“晚上我來做飯,我帶了豆苗,下午剛去菜場買的,特別嫩,還有鯽魚,燉個魚湯,再做個炒素,怎麽樣?”

    “好,我打下手。”

    “不用,你不舒服就休息,幾個菜弄起來很快的,對了,你這電器使用有什麽要注意的跟我交代一下就行。”

    “沒什麽特別的,您跟在家一樣用就好。”

    陳老師手腳十分麻利,半小時功夫,飯菜就上桌了。

    餘微微本來還沒什麽胃口,但聞著這一屋子的飯菜香,頓時饑腸轆轆,食指大動。

    “這豆苗是農民自家種的,吃起來是比大棚裏的香。”

    “對,有股清香。”

    “再喝碗魚湯,我在裏麵加了枸杞當歸,你這痛經主要是體寒,要多吃溫補的食材。”

    “哎。”

    等餘微微吃的差不多了,陳老師也放下筷子,有些欲言又止的樣子。

    餘微微自然是看出來了。

    “您有事要說?”

    “微微,我今天來,確實還有些別的事想請你幫忙。”

    “您別這麽說,咱們是一家人,您有事盡管說,我能做的一定會想辦法去做。”

    “我跟……小辰爸爸的事情想必你是知道的。”

    “我……聽過一些,但知道的不多。”

    “小辰雖然嘴上從來不提,但我知道,他至今沒有原諒他爸爸,這個心結存在他心裏很多年了。”

    陳老師語氣緩緩地,悠悠地,餘微微聽得也是心有戚戚。

    “他爸爸……癌症晚期,時日不多了,我跟奶奶都希望他能在他爸爸清醒時去見他一麵,原諒不原諒的,都是後話,終究父子一場,讓他爸爸帶著遺憾離開,我們都於心不忍。”

    “沈卿辰……他不願意去嗎?”

    “我勸過他,他說,他從 15 歲開始就沒有父親了。說到底,他是替我不平。微微,你幫我勸勸他,好嗎?”

    餘微微心裏明白,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勸容易,勸不勸得通卻很難說。

    “等他這周回來,我想辦法勸勸他,您也別擔心了,沈卿辰不是心狠的人,他隻是暫時沒有想明白而已。”

    “微微,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是個好姑娘,小辰有你陪伴,是他的福氣。”

    陳老師走後,餘微微的思緒久久不能平靜。

    那年陳老師毅然決然帶著沈卿辰背井離鄉,她也隻是從別人口中聽得一星半點兒事情的原委,等她跑到村口去追,陳老師已經拉著沈卿辰上了大巴車,隻一眼,沈卿辰隻轉頭看了她一眼,然後車子便絕塵而去,消失在她之後的生活裏。

    恨和報複固然可以帶來一絲絲短暫的快感,但反噬的終究是自己,這些年,他心裏該有多苦!

    晚上沈卿辰打電話來,餘微微第一次那麽直白地表達思念。

    “沈卿辰,我很想你。”

    沈卿辰也很動容,“我也想你。”

    餘微微笑著,語氣輕柔,“我是說,你剛走的那些年,我很想你,幾乎每晚都會夢見你。”

    沈卿辰將電話握得很緊,想說些什麽,卻發現喉嚨裏幹澀得發不出聲音。

    為了餘微微這一句“想你”,沈卿辰周五一出實驗室便馬不停蹄地直奔機場,想回去見她的心情一刻都不能再等。

    餘微微周五等沈卿辰的電話等到十點,他依然沒有打來,想著或許是忙著?或是有別的事情耽擱了,便準備給他留言後就去睡了,哪知門鈴聲響起,餘微微過去看時,竟是沈卿辰一臉笑意、風塵仆仆而來。

    晚上兩人相擁著躺在床上,沈卿辰有一下沒一下地拍著餘微微的背,像是在哄孩子睡覺。

    “你困嗎?”餘微微抬起頭在他有些胡渣的下巴上蹭了蹭,像隻慵懶的小貓。

    “還好,你怎麽還不睡?”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好啊。”

    “古代有一位年輕公子,他的父親除了有一位正妻,還有兩位妾室,他既不是家中長子,也不是父親最看重的兒子,他跟母親在家裏受盡了冷眼,母親積勞成疾,含恨而終。從此這位公子便一心求取功名,並暗自發誓,此生與父親死生不再相見。後來,父親病重去世,他在父親入土後才知曉此事,他告假回鄉,在父親墳前泣不成聲。”

    沈卿辰靜靜地聽著,沒有隻言片語,黑暗中餘微微也無法看清他的表情。

    “這位公子在父親在世時避而不見,待父親去世後卻痛哭流涕,你道為何?”

    “為什麽?”

    “因為他恨的不是父親這個人,而是恨父親對他跟他母親所做的錯事,究其根本,他對父親不是恨,是愛而不得,他覺得父親天生應該愛他,愛他的母親,可父親卻虧欠了他們,這才是他心裏的痛和恨,但再痛再恨,在生離死別麵前也可一????????????筆勾銷了,天人永別的痛苦會抵消所有的愛恨情仇,他發現,他自此再沒有父親了,他連恨都無所歸依,徒留遺憾。”

    餘微微抱著沈卿辰,感受得到他身體的僵直,她知道,他聽進去了。

    “陳老師說,你爸爸癌症晚期,時日不多了,去看看他吧,南京離得不遠,明天早上我陪你一起去,開車很快能到的。”

    沈卿辰默默了良久,久到餘微微以為他睡著了,才聽見他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