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世家之論
作者:手太陰肺經      更新:2020-04-01 10:14      字數:3715
  “千堡人也敢這麽玩?”蘇晗嘖嘖地想著。

  千堡乃九原五州四域之一,在很久以前這裏備受戎狄欺淩,為了防備戎狄劫掠,當地居民抱團取暖,紛紛建立堡寨。

  他們在整個一塊空曠的區域內建立起無數個獨立的城堡,密密麻麻地矗立在西北邊塞的大地上,完全阻礙了戎狄東進的道路。使得他們的騎兵根本跑不起來,也不敢深入,在抵禦外敵上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但是這些堡寨之中有耕地、有曬穀場、有糧倉、有桑林、有蠶室、甚至有牧場、有鐵鋪……就像蘇晗前世的西方種植園經濟一樣完全可以自給自足。周圍更是設置柵欄或石牆,周邊還有箭塔望樓環繞,在自給自足的同時,還能抵禦外敵,有自己的武裝力量。簡直就是國中之國,怎能不讓當權者忌憚。

  而且堡寨主擁有分配資源的權力,這平時看起來當然沒什麽,但在西北那苦寒之地,人們艱難求存,能夠掌握資源的分配,簡直就是生殺予奪的大權。

  權力使人膨脹,在有外敵的時候還好,麵對戎狄,這些堡寨主們會團結一致,組織生產,集合抗敵。但在戎狄勢弱的時候,難保他們不會為了生存資源自己先打起來。

  那時靈州城外統計在冊的就有七千堡寨,小的百十人,大的萬餘靠上,養活著整整二百餘萬人口,一旦糜爛,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而且在鎮國公秉政之時,大乾國力昌盛,甚至一度西征北討,這些堡寨的存在反而阻礙了大乾往西進取的征途。

  於是鎮國公便下令改革,拆除堡寨,編戶齊民。

  隻是鎮國公縱有謀國之才,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做到麵麵俱到,下達命令的人是他,可具體執行的人還是下麵的官吏。因此命令到了靈王那一層,便開始變了味道。

  靈王把千堡的頭人根據遠近親疏,凡投靠他的,堡寨留存,劃為軍鎮;凡不聽他的,全部強行拆除,堡中之人驅逐的驅逐,貶為奴隸庶民的貶謫,強行把整個千堡變成了他的地盤,成為了靈州一上郡。

  對著鎮國公的命令就是一道奏疏,言違製堡寨已盡數拆除,但戎狄雖去,歸胡部落不得不防,由是請建軍鎮。

  鎮國公心裏當然知道怎麽回事,但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對前代靈王這老不要臉的,也隻能捏著鼻子批了個“可”,由著他去玩。

  靈王雖吞了千堡,但對待千堡之民卻沒有像他治下的其餘百姓一般一視同仁,就別說靈州四郡的親兒子了,連其他三州百姓的一半都比不上。

  畢竟這些人是後來者,又與戎狄雜居經年,胡化嚴重,在上位者看來這就是民風刁鑽,民心不定的典範,需要加強管控。當然其中還夾雜著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歧視意味,導致哪怕已是百年之後,經曆了三代靈王,就連千堡道都已經並入了靈州體係,居民以靈州人自居,但這種別於他地的管製依然是存在的。

  所以蘇晗看到千堡人也敢濫竽充數糊弄靈王才會如此驚訝。

  隻是昆侖書院既然唱名了,便是承認了這個學子,就算是以後靈王要追究也有學院為之斡旋,這就是十方巨擘的底氣。

  陳安麵無表情地領過自己那份物資,毫無懸念地他也被分配到丙字卅六房,於是他便施施然地走到蘇晗身邊,等人領路去宿舍。

  沒錯,就是陳安,那日將行囊整備齊全後,他便被專人領著來到了界門,進學昆侖學院。

  也就在那時候他終於知道自己到底來到了哪裏,隻是就算知道了這些,對他似乎也沒有太大的幫助。在他的位置想要到西域去尋找小光的下落,隻有三條路可走,一者往北去飛馬走廊,徒千裏之地,便是西域,這一路雖是坦途,可盜匪無數,不經曆一番廝殺,根本別想到達;二者便是往西橫渡無盡瀚海,這條路上且不說有著天塹阻攔,同樣縱橫其間的沙盜就能讓人絕望;最後一條路很簡單,就是翻越眼前的昆侖山,但那可是連宗師都要掂量掂量的事情。

  若他還是處在全盛時期,這三條路雖險,但豁去性命未嚐不可走他一走,隻是憑他現在的情況,踏上這三條路根本就是十死無生。

  陳安是不缺乏搏命的勇氣,但卻也不傻,明知必死還要前行的不是英雄,是傻缺,所以他不得不暫時放棄尋找小光的計劃,蟄伏於此,磨刀不誤砍柴工,先找到恢複實力的辦法,再圖後計。

  想來小光跟在宗師身邊安全方麵也是無虞,應當能撐到自己去救他,更何況他的眼前現在就擺著一個天大的機會,斷不容錯過。

  昆侖學院的名氣,他在朔北的時候就聽到過,他還記得在上原縣的酒肆茶樓裏,那些過路的行商每每提到這個名字,就是一臉的羨慕向往。隻是現在他一個無身份,無背景,甚至是無過所的三無人員竟然有資格進學這等學院簡直是不可思議。這讓他有時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時來運轉了。

  一路想著心思,陳安一行就來到了學院西園的某處地域,這裏是一座座獨立院落,每座院落三間房舍,每間房舍四個鋪位,他們在舍管的安排下,放置好物什就算是完成了入學手續。

  明日開宗堂,祭拜先王就算完成了一切入學儀式,可以正式拜見教習,請求安排學業了。當然這也就是西北民風粗蠻,禮儀不重,若在中原還要殺三牲六畜祭祀,要請師者授書等一係列麻煩的儀規,不折騰個三天三夜簡直不算完。

  “見過各位同窗,大家以後還要一起生活經年,不若現在先認識一下,在下張進,天水張家的人……”那張進雖是小小年紀,但倒是大大方方,放下行囊就先與陳安三人見禮。

  隻是讓他十分尷尬的是,回應他的隻有趙牟的撓頭憨笑,陳安的淡漠點頭,以及蘇晗的一臉假笑。

  “張兄客氣了,剛剛唱名時都已經認識過了,此時再執這些虛禮豈不顯得生分,幹脆以兄弟相稱,學業尊謂,既全了禮數,又顯親近,張兄看可好?”蘇晗十分老油條地圓場,他當然知道這張進是什麽意思,小屁孩的心理,先是炫耀家世,自己等人若是納頭便拜呢,接下來估計就是請客吃飯,收攏人心的把戲了。

  真是不得不說,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大人有大人的江湖,孩子也有孩子的江湖。

  不過他也沒有因為幼稚而不屑理會。雖然是熊孩子,但沒辦法,還要一起生活不短時間呢,說點好話哄哄他,能省卻不少麻煩,惠而不費。而且他也不得不出言接話,旁邊兩人一個嘴拙,一個臭屁的要命,他不出言暖暖場子,拉拉關係,難道以後見麵都要尬聊不成。

  張進幹笑道:“甚好甚好,還是蘇兄想的周全,剛剛是小弟著相了。”

  又轉頭看了一眼還是沒有表情的陳安和一直憨笑的趙牟,心中鬱悶。他也是學習家中大人待人接物的方法,誰知今兒第一次用就碰了一鼻子灰。於是又表麵謙恭地告罪了兩句,便走了出去,似往其他院舍串門去了。

  蘇晗看著他的背影搖頭失笑,什麽張集張家他還真沒聽說過,不過能以家名為一集鎮命名當是豪紳一流不是普通富戶可比。但豪紳之間也是存在差距的,甚至這個差距有時候能夠達到天塹的級別。

  大乾編戶齊民,為戶籍定義為豪紳,富戶,中戶,貧戶,赤貧五個級別,這五個級別也是官麵書文上所明明白白記錄的,以作為稅收依憑。但是在豪紳之中還有一些約定俗成的級別劃分,分別為世家,士族,寒門,庶人四個階層。

  這個階層劃分傳承自前魏,大乾建立後宣布齊民,消除階級,於是將之廢除,但是階級當真能夠廢除?就連蘇晗前世都辦不到,別說如今這武力為尊的異界了。

  在這四個階層裏,世家在大乾隻有十七個,他指的是擁有一物可以立下千年家業的家族,這一物或為絕世神功,或為詩書經典文學巨著,又或為神兵法寶等物件,乃至是金身高人本人。

  隻要能保證家族傳承千載,哪怕期間出現宗師斷層,也可稱之為世家。若是沒有這些事物,僅僅隻是有幾名宗師坐鎮,就算一時實力強悍,也決無可能會被冠以世家之名。

  士族又稱世族,指的是名望地位權利達到可以傳家的程度,這個程度在前魏時有明確的規定,那便是族中起碼三代有人擔任過郡守及郡守以上的高官。這便是底蘊,一個大家族的底蘊,

  而寒門便是沒有這種底蘊的存在,在世族眼中,寒門就是一群鄉下土財主,再有錢,再有勢力,再有權利也逃不出暴發戶的根底。蘇晗所在的徐家就是一戶由寒門向世家轉變的家族,隻要蘇晗這代再出一個郡級高官,那徐家就能獲得世族之稱。

  這個稱號表麵上看起來沒有什麽,沒有半點官麵上的好處,甚至大乾朝廷都不承認,僅僅隻是能獲得其他世族的正視。但卻能帶來實實在在的利益,比如與其他世族通商,通婚,利益捆綁。瞬間就能讓徐家的家資翻上一翻,不見方和揮了揮手就為徐家打通了西域的商路麽。

  至於最後的庶人,那就更不值一提了,人家寒門好歹也是州望郡望,庶人最多也就是個鄉望,是豪紳之中最低的階層,估計也就比平民稍好一點,甚至一些沒落的,還不如富戶中戶日子過的舒坦,畢竟他們還要承擔高額的賦稅。

  每年大乾都要對治下統計戶口資財,以便標準稅收,這個過程中由富戶晉級為豪紳的都有不少,由豪紳跌落富戶中戶,乃至貧戶的更是常見。變動太大,因此大乾真正的上層人氏都不會把他們列入貴族階級之中。

  這也是蘇晗覺得張進幼稚的原因,天水張集已經到了縣裏,若他真是郡望,唱名之時就該報天水張家了。既然沒有如此唱名,那這張進恐怕就是個庶人。他竟然敢以張家自稱,也太不知所謂了一些,要是碰上真正的豪門大戶非磕個頭破血流不可。

  哪怕寒門都沒有資格自稱張家,能以家稱之,非世族不能。蘇晗的徐家盡管距離真正的世族隻僅有一小步的距離,可也隻敢在自己家裏喊喊,拿到外麵自我介紹簡直就是貽笑大方之舉,還容易被人鄙薄針對。

  但這張進隻十歲有餘,能知道個什麽事情,多半還是家裏給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