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浮生若夢
作者:手太陰肺經      更新:2020-04-01 10:14      字數:3325
  陳安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在夢裏,他變成了一個小孩子,一個沒有父母,在家族中備受欺淩的小孩子,被所有人欺負排擠,甚至得不到家族武學的傳承。

  因此性格執拗的他妄圖不依不靠,全憑自身的努力成為高手,並且固執的認為自己一定能夠成功。沒有指點,沒有武學典籍,光憑自己揣摩,想要成為武道高手簡直是異想天開。

  可是事實卻仿若一部傳奇故事,他先是不知道從哪裏撿來了一柄破刀,每日對著海潮揮刀萬次。這萬次練習的隻是一招劈砍,他也隻會這麽一招。但他卻並不覺得枯燥乏味,他忍耐寂寞,忍耐孤獨,忍耐族人的白眼,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不停的練刀。

  一晃十年,當他成長為一位少年人時,來來去去還是隻有這麽一招。在這期間他受盡了各種嘲笑,但他依然我行我素毫不動搖,堅持著每日萬次揮刀的習慣性練習。

  直到有一日,他在野外遇到了一隻斑斕大虎,這虎身高丈二,三丈長短,有房屋般大小,明顯是一隻成了氣候的虎妖。

  麵對如此妖物,不拚即死,於是他在忐忑中揮出一刀。

  這一刀毫無花哨,與平時練習對海潮揮刀時一樣,盡管忐忑,依舊專注,充滿希望,充滿期待。

  結果……刀落虎死。

  麵對如此戰果,他自身都驚訝非常,一個不修內氣,不練武藝,隻會一招的人,竟然能輕鬆揮刀斬妖,也太過虛幻不真實了。甚至他都意識到了自己是在做夢。

  他連忙看向手中之刀,這柄生鏽的破舊柴刀,不知何時竟然變成了一把墨玉為柄血色塗刃的弧形彎刀。

  “血月刀。”

  轟……

  陳安腦海猶如被閃電擊中,炸出一聲悶響,眼前事物變的虛幻起來,他的視野也開始飄升,並且越拔越高,穿越千山萬水來到了一處山間窄道上。

  他以至高視角審視這裏,發現在山道上有兩人對峙。

  一人身形魁梧,怕不是有著丈二高下,圓臉虯髯,甚是粗獷,身上披著一件黑底白紋的寬袍卻根本掩飾不住其下結虯的肌肉,讓他看起來渾身上下充滿了爆炸性的力量,並且蓄勢待發,更令人恐懼的是一雙黃色的瞳仁泛著凶戾的光芒,其凶意以及戾氣之重嚇都能將人嚇死。

  而另一人,雖然身材矮小,幹幹瘦瘦,但卻完全沒有被對方的氣勢震懾到。他隻是安安靜靜的站在那裏,就有一種詭異驚悚之感,仿佛是自九幽絕淵中爬出的修羅惡鬼,連滿天神佛都能給拉下地獄,給人恐懼和絕望;又如天地仲裁的意誌,高緲威嚴,隨時能降下雷霆之罰,讓人心驚膽顫。

  這一邪一正,相互雜糅,全然不顯違和,反而在闡述著某種本質。

  “這是……”

  陳安的意識高懸九天,立刻察覺到了這裏竟然是萬勝山的山陽道。而對峙的兩個人竟然是那鬼梧妖王和,自己?

  不,那不是自己,陳安心中篤定,那是被血影代替的自己。

  莫非自己已經被血影奪舍,不然怎麽解釋眼前的這一切。不過若是如此說來,那之前的夢中問答又怎麽解釋?以血影之能,完全抹掉自己的存在,徹底奪舍自己,全然不費吹灰之力,何必多次一舉,說一大堆狗屁不通的話來忽悠自己。

  正這麽想著,下麵的兩人動了。

  妖王鬼梧就地一滾,變成了一隻仰天咆哮白紋黑虎,並且在咆哮聲中,越變越大,法天象地。眨眼間就膨脹到了山巒般大小,“陳安”的身軀在他麵前連根毛都比不上。

  可這種超具視覺衝擊的對比,卻在“陳安”抬頭的那一刻改變。

  “陳安”的身軀沒有變大,卻給人一種他就是萬事萬物的中心的感覺,目光不有自主的就會忽略掉仿佛已經成為了背景板的鬼梧,而投注在他的身上。

  一雙血紅色的眸子洞徹四極八荒,令萬族俯首,神魔顫栗,妖鬼肝膽俱裂,讓一切直視它的存在在恐懼絕望中瑟瑟發抖。

  那就是一切恐懼害怕的源頭。

  那是恐懼之源——血月瞑瞳。

  在同一時間,“陳安”的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柄虛幻的彎刀,墨玉為柄血色塗刃。

  他握著血色彎刀緩緩揮下,輕盈隨意,就像是吃飯喝水一般的平靜日常,沒有一絲的殺意死氣,隻有專注虔誠,對做任何事情的專注,對這一刀的虔誠。

  而被血月瞑瞳注視著的鬼梧仿佛回憶起了某段傳承記憶,想起了眼前的一幕到底代表著什麽,於是他便再也動彈不得了。

  直到一輪彎彎的血色月牙升起。

  猩紅色的月光,灑在鬼梧龐大的妖軀上撫平了那因驚悚而豎立的毛發,鬆弛了那因害怕而僵硬的身軀,驅散了其眼眸中的絕望恐懼,隻餘一片欣然,去迎接那最終的弧光。

  似乎那根本就不是什麽要命的東西,而是母親的懷抱,情人的心扉,最終的歸宿,隻有回到了那裏,才能感受溫暖,讓心靈安寧。

  轟……

  無頭虎屍,虎頭落在另外一邊,麵上再無凶戾煞氣,也無恐懼絕望,隻有欣然笑意……

  陳安的意識漂浮雲端,目睹了這一切,心中似乎對血月弧光的奧義有了一絲明悟:世間一切莫不痛苦無奈,世人俱在苦海中沉淪,不得超脫。而血月弧光並不止是一式刀法,更是接引之光,渡化之光,渡化世人超脫苦海。

  同時這也是無解之刀,永恒即超脫,死亦是超脫。

  一刀之下,不死即永恒。

  他似乎也明白了之前血影所言:執著生死,不為造化。

  不過陳安從來不是眼高手低的人,雖然在那一式血月弧光之下,獲益良多,但真正需要麵對的問題卻也浮上水麵。

  血影為自己演示血月弧光斬幹什麽?

  之前讓自己化身少年對海潮練刀,是血月彎刀的起源;那之後斬鬼梧一刀就是血月弧光的最終形態,僅僅隻是讓自己了解血月刀的過往,好能去東萊拔起它嗎?

  陳安覺得不會這麽簡單。

  但又實在想不出血影到底是什麽意思,於是又低頭再次向下麵看去。隻是這時血影所化的“陳安”也恰好抬頭。

  四目一對,陳安腦海中“嗡”的一聲,猶如被重錘砸擊,眼前再次一黑,仿佛掉入了無底深淵之中,不斷的沉淪了下去。

  不知過了多久,陳安周身各處疼痛之感如潮水一般襲來,他猛然坐起,如離水的魚兒一般,雙唇不停地闔動,拚命地喘息著。

  “呃,呃……”

  周圍有異聲傳來,他定了定神,循聲望去,入目是一張滿是風霜的老臉,溝壑褶皺遍布。

  但此時這張臉麵對著陳安正洋溢著喜色,顯然是因為看見他醒轉的緣故。

  神念一複,前事原由立刻在陳安心湖重演了一邊,使得他疑聲道:“老丈,是你救了我?我這是在哪?”

  他唯一記得的是在山陽道上被妖王鬼梧劫了下來,至於夢中之事太過虛幻,剛剛醒來腦子還不太清楚,分不出是真是假。所以他現在急需弄清楚自己是在哪裏,是已經回到了中央界,還是還在昊天境之中。

  他一邊詢問,一邊還在老者身上打量了一遍。

  這就是個普通的老者,約莫六十上下,不過外貌看起來還要蒼老許多。雙手粗糙,腰背佝僂,腿腳彎曲明顯是常年操持體力活計的緣故。站姿倒是沉穩,因是早年練有功夫在身,但並無天人交感的痕跡,不入天象便是凡胎,老不以筋骨為能,這些功夫多半也是荒廢了。

  “啊……呃……啊……”

  老人看見陳安起身詢問,連忙伸手想要把他按回床上休息,一邊還比劃著什麽,口中赫赫有聲。

  陳安心思機敏,眼角餘光立時掃到了老者口中,那裏隻有半截舌頭在彈動著。他心下一慟,想到了小光,不由生出三分親切之意,兼且他也確實疲憊,身處何地遲早能弄清,自己現在的身體狀況卻不容忽視,哪怕身陷囹圄,也要修養好身體才能圖謀脫困。

  於是他便沒有反抗,順著老者的意思,重新躺倒。

  隻是這時他發現了一個問題,眼前老者竟然身量奇高,手掌也有蒲扇大小,莫不是異族。

  異族的傳說,他在大乾這麽久還是聽說過的。傳說其為先天神祗的後裔,隻是被大將軍王驅逐後落毛的鳳凰不如雞,連續幾朝幾代都被貶斥為奴隸,備受歧視,就算是如今的大乾號稱兼容萬族,也還是沒有翻身,隻能在一些偏遠地區苟延殘喘。

  若這老者真是異族,此地又是何處?

  一邊這麽想著,陳安一邊躺了回去,這個過程中,他看到了屋梁,看到了房舍中的家具,看到了床鋪,還看到了自己短小幹瘦的手臂……

  短小?

  陳安心頭一涼,猛然再次坐起,伸出雙手放在眼前仔細打量。

  手掌手指都有些偏瘦,膚色發黃顯得有些營養不良,但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這雙手小巧稚嫩,明顯是小孩子的手。

  然後,他驚恐的看向自己的全身……

  這哪是老者身材高大,明明是他自己變小了。

  盡管已經經曆過了一次,但還是一時接受不能,本就重傷之軀,經此一嚇,陳安雙眼翻白再次昏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