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嶺佑故事
作者:手太陰肺經      更新:2020-04-01 10:13      字數:4335
  晚飯之後,一家人在廳中敘話。

  陶氏拉著愛子怎麽都是看不夠,眼角的皺紋亦隱隱舒展開來。

  蘇晗也在打量著父母。徐亨武功不俗,年近花甲之人卻半點不顯老態,與二十年前相比除了眼神不複往昔銳利,更加內斂之外,無甚變化,中年人一個。

  相較而言,陶氏就老了許多了,縱然這些年來保養得宜,但畢竟是五十許的人了,兩鬢染上塵霜,眼角魚紋深深,讓蘇晗看得頗為心酸。

  “蔭兒,這些年來你到底去了哪裏?”雖然愛子無恙歸來,但看著那滄桑疲憊的麵容,陶氏還是忍不住發問。

  “孩兒這些年來可是踏遍了千山萬水,領略了世界廣袤,後來憧憬海上風光,又在南海待了許久,最近南海出了一夥強盜,孩兒被逼無奈才回歸中原。”蘇晗玩笑似的回答道。

  陶氏不在意蘇晗的語氣,似責備似關愛地問道:“那怎麽不回家呢?你知不知道累得我和你父親有多擔心。”

  蘇晗當然不能說是心理接受不了這兩便宜父母,於是低沉著語氣胡謅道:“孩兒在外麵窮困潦倒,沒有麵目回來。”

  陶氏鼻尖一酸:“你這個傻孩子。”

  徐亨眉頭一蹙,他可沒陶氏這麽好糊弄,剛剛本著老子的威嚴,沒有開口,可此時實在是聽不下去了,就要徹底問個究竟。

  忽然,一道緇衣人影從堂外跨步進來,於門口立定。他發色全白,滿麵風塵,眼眶深深盡顯疲憊之色,皺紋隱隱難掩蒼老音容。此時的他直直地看著那早已站起向他望來的蘇晗,語調沉穩,又有著一絲若隱若現的欣慰:“回來就好。”

  說完,不給其他人見禮的機會,甚至不和蘇晗言語,便直接轉身離去。

  徐亨的問話被堵在口中不得而出,是啊,回來就好,何必尋根究底。孩子總要長大,去麵對風雨的,自己這個做父親的隻要給他提供展翅高飛的平台,以及疲勞時可以休憩避風的港灣就夠了,過多的幹涉反而不美,因此他便也不再開口。

  “爺爺”,直到這時,蘇晗口中凝滯的話語才脫口而出,他心中清楚,老人家愛麵子怕待在這難掩心中酸楚,於是早早離開。一句“回來就好”承載著幾多牽掛,幾多思念。

  蘇晗鼻頭微酸,眼睛發澀,彈指三十年,前世種種早已模糊,今生所有才是真實,這裏才是自己的家,這裏有自己的家人,外麵再好,再是逍遙,再是自在,終不及家的溫暖,也許自己早該回來的。

  夜色深深,驅雲遮月。

  老爺子的回歸使得大家也無心繼續,宴席草草結束,蘇晗懷著忐忑的心情,推開了後院書房的門扉,走了進去,看到了那滄桑的身影。

  衛遠侯徐家雖不是天下十七世家之一,但卻也算是嶺佑大族,常住沁陽府,與其他臨湘府的懷遠侯張晉,昌平府的靖遠侯林真,陳潭府的鎮遠侯李棟,南嶺府的威遠侯屈通,以五府之地鉗製大乾南疆屬國。另有南陽郡公邵顯祖,手掌七軍,世鎮嶺佑。五府七軍就是大乾在嶺佑的最強力量,這裏有接近三十名先天外景強者,邵顯祖本人更是法相宗師,如此力量,已經能夠與頂尖勢力相比肩了。

  但非如此不足以震懾南疆。

  橫斷山脈深處的南疆腹地不說,就是與大乾接壤的東南十六國,也非全是人族,更有異人神裔雜居。大乾人族向來對這些異族很是防備,盡管在十六國內也是人族掌權,但對這些異人的戒備從中古至今就從未斷過。因此廟堂之上,局勢再是緊張,嶺佑一州卻也是風平浪靜。

  徐家徐亨本人是天象境的武者,蘇晗的二叔徐卉也堪堪元氣共鳴,老爺子徐宏更是天象巔峰已然能夠映射外景。

  武道一途,打開天人間隔,元氣共鳴後就可遨遊元氣大海,一方麵閉鎖精元,一方麵補足先天元氣,延壽甲子。一旦達到天象巔峰的境界更是可以映射外景照見己身,祛除舊疾,完滿自身,還能再延壽一到兩個甲子不等。

  老爺子早年打拚出一份家業,成親較晚,此時已有近百歲高齡,但對於天象強者兩三百歲壽元來說不過正當壯年。

  可蘇晗眼前之人卻盡顯衰頹,半點沒有絕頂高手的精氣神,渾身上下風塵仆仆,盡顯滄桑。

  蘇晗心情沉鬱,一如院中夜色,誠心誠意地躬身施禮道:“不肖孫兒給爺爺見禮。”

  徐老爺子看著麵前的孫子形容複雜,這是自己的長子嫡孫,又有隔代親之說,簡直視之如珠如寶,單從其名一個“蔭”字,就能看出老爺子對他的寶貝。

  這二十年來,徐老爺子雖用盡手段,但天下何其之大,怎能找遍。近年來,甚至卸下了衛遠侯的爵位,一心找人,卻沒有半點收獲。

  當下見到,本應是個好消息,但看其腳步沉重,呼吸隨性,也無與天地元氣交感特征,可見武功是荒廢了,如此寄予厚望的孫子窘迫如此,又哪有好心情歡慶相逢。千言萬語最終還是匯成一句話:“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

  蘇晗回到臥房的時候已經月上中天,老爺子不是善於表達感情的人,他們祖孫二人隻是靜靜安坐相顧無言,最後還是蘇晗先開口把剛剛在前廳對陶氏所言的經曆又講了一遍,便告退了。

  蘇晗此時的臥房,不是他原本的院落,而是一間客舍,畢竟原來那裏住著夏紫嬛,雖然按大乾禮法說是名正言順的夫妻,但畢竟不曾謀麵,若是直接回去難免尷尬。

  所以蘇晗隨便找了間客房安寢,至於夏紫嬛的事,隻能以後再說了。對這種情形,陶氏也理解,沒有多說什麽,假作不知。

  就寢尚早,也沒什麽娛樂,蘇晗走進臥房跌迦而坐,直接入定,每日功課必不可少。

  在蘇晗入定之時,徐府東廂的一處院落中,假山活水伴著青鬱古木,將這點不大的空間點綴的頗為欣然,無一處不透著匠人的別致心思。徐府下人行走此間,常懷敬畏之心,因為這裏住著的是徐家長媳,雖隻是個小商人的女兒,但老爺夫人對其寵愛有家,絕非其他各房公子小姐可比。

  院落正屋,夏紫嬛換了一身淡粉色的輕便睡袍,坐在妝台前,對著銅鏡,靜靜卸妝。房中隻點了一盞燭台,廊簷凸顯,月光也照不進來,四周一片黑沉,搖曳的燭火,把夏紫嬛一張清秀的俏臉照的明滅不定,投射在銅鏡上的景象更是有幾分光怪陸離之感,顯得莫名詭異。

  夜色漸深,屋外喧嘩盡消,房中隻有夏紫嬛一人還在靜靜的梳理著青絲,她的動作輕柔雋永,仿佛一副唯美的畫卷。

  “對這件事情,你們有什麽想說的?”

  夏紫嬛輕啟朱唇突然開口,打破了這種唯美的氛圍,她聲音軟糯,宛若對情人的低語,但配著她一個人獨處的環境,卻有別樣妖異透出。

  “事發突然,我們正在調查。”回答她的不是其他,竟然是銅鏡中的夏紫嬛,一樣的聲音,一樣的詭秘。陪襯著周曹環境,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氣氛漸漸彌漫開來。

  “這就是你們給我的答案”,夏紫嬛的聲音陡然轉厲,無形氣勁充斥房間,連一旁的燭火都不再搖曳,靜滯了下來。

  但鏡中之人並不害怕,聲音也低沉了幾分道:“天心公主,這是個意外,誰都不想的,還有,上麵要我告誡你,以後少發脾氣,這次回來的不止是徐若蔭這小子,還有不動礁岩徐宏這老家夥,他的萬劫散手什麽火候不用我提醒你了吧,現在他孫子回來了,我們也沒有借口再把他再調出去,你的隱藏難度直線上升,更可慮的是他現在是心結盡去,升華法如成就武道宗師指日可待。升華法如的大宗師,是什麽個程度,有著什麽能為,你就算不清楚,也應該能想象到,麵對這種存在,你是人是鬼他們一眼就能看出。所以讓你小心,是為了讓你保命。”

  夏紫嬛眉宇間滿是陰霾:“這麽危險的活計為什麽要交給我來做?為什麽還不把我撤回去?”

  鏡中之人同樣強硬:“門中策劃了十餘年之久,怎麽可能因為這點小意外就終止?”

  “那如果我已經暴露了呢?”夏紫嬛勉強平靜下來,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或許,那徐若蔭就是朝廷的人。”

  “絕無可能,”斬釘斷鐵的聲音自鏡中響起:“你當徐宏徐亨是什麽人,連自己的血脈都分不清楚?若說朝廷早有準備也講不通,那家夥消失了二十年,我們十年前才有計劃,總不可能朝廷二十年前就設網在這等我們了。若他們有這等手段,我們也不用隱藏了,直接抹脖子算了。”

  夏紫嬛徹底安靜了下來,沉默良久才道:“叫我留下賣命也可以,但我要支援,我要七心花。”

  “哦?你七情入滅了?”鏡中聲音先是訝異,隨即輕鬆起來:“這是好事啊,你實力越強,越有利於我們計劃,這幾天你找個借口離開徐府,我們派人,幫你消化七心花,助你突破。好了,現在府中高手如雲,你我不宜相談太久,如沒什麽事,不要輕易聯係。徐若蔭的底子查清楚後,我們會設法通知你,現在就這樣吧。”

  話音一落,屋中黑暗,莫名淡化了幾分,月光自窗外射出,灑在夏紫嬛恬靜的麵龐之上。她像往常一樣放下玉梳,站起身來,走近床塌,側臥而眠。

  ……

  西廂也有一處精致小院,院門上書著“玉瓊苑”三個大字,龍飛鳳舞頗具情懷。

  院中正房裏,蘇晗的二弟媳祝英黛眉深皺,來回走動,每每望向那端坐正堂,持著一卷書冊,沉靜閱讀的身影,便是一陣欲言又止。

  不經意間,堂上燭火炸開一點焰花。徐敏行抬眼瞥了一眼祝英,不耐道:“好了,你別轉了,我都被你轉暈了。”

  祝英見他搭話,立時站定急道:“你還有心情在這看書,我……”

  “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徐敏行麵色淡然,揮手打斷道:“前些時日大哥不在,為父親分憂,我責無旁貸,現在大哥回來了,他是嫡長子,自然一切都要交還給他。”

  祝英氣急:“就知道你是個榆木腦袋,徐家能有今日,還不都是你的功勞,就因為他比你早出生兩年,就要將這一切拱手相讓?”

  確實,徐家並非世家大族,隻是從徐宏一輩才開始發家,徐宏徐亨的確武功不俗,但於經營一道上卻並不擅長,若無徐敏行在其中謀算,絕無今日能獨霸一府雄視四夷的威勢,畢竟再大的勢力也需要金錢支持,所以也難怪祝英不忿。

  “砰”徐敏行濃眉一挑,重重地把手中書冊捶在桌上,嗬斥道:“混賬,什麽他他他的,連大哥也不知道喊了嗎?還有沒有禮數?”

  徐敏行成親時,徐家還未如此發達,因此祝英隻是徐亨手下校尉的女兒,出生市井,徐敏行平時一沉臉,都嚇的她不敢吱聲,更何況現在都摔書了。

  頓時嚇的她噤若寒蟬,不敢再言,但眼中還是有著一抹濃濃的不甘閃過。

  徐敏行自然窺見,他並非盛氣淩人之人,夫妻之間也一向相敬如賓,沉思一下還是解釋道:“你那真是婦人之見,首先,徐家能有今日,是爺爺和父親功力日深威震蠻夷的結果。其次,早出兩年就是嫡是長,長幼有序是亙古不變的道理。隻有遵循這個道理,才能斷絕那些妄者念想,大家各司其職,一起為家族出力,避免內耗。若是長不知幼,幼不敬長,放之一家便是家宅不寧;放之一國便是天下大亂。自古以來,功參絕頂者就能立下百年世家,可至如今,真正能稱之為世家者有幾何。還不都是禍起蕭牆,你爭我奪才衰落下去的。如此多的前車之鑒,若不警醒,徐家也同樣過不了三代。今日我有心替了大哥,他日三弟就有心來替我,異日四弟再起心思,徐家安能長久?人心無足意,如此而論何時是個頭。我意已決,明日回稟父親,輔佐大哥處理家務。”

  “好了,我累了,就寢吧。”

  說完也不理祝英能不能想通,揮手斬滅燭火,轉身向臥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