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與君共勉
作者:手太陰肺經      更新:2020-04-01 10:13      字數:3324
  上原縣是秦州與朔北的交界之地,之所以得名是因為向北出縣城百裏就是朔北聞名遐邇的萬裏寒原。那裏寸草不生四季如冬,人煙更是難見,除了一些故土難離的老人,沒人在那裏生活。

  當然,即便如此也沒有影響上原縣的興盛,因為這裏是由北地進入草原的唯一路途,各種皮貨牲畜的交易大都在此地進行,間或還夾雜著極北冰原的特產,使得這個小小的縣城好不繁華。

  西出上原縣不到四十裏地有一處村落叫平澤溝,這裏的村民並不多,有本事的人都到縣城討生活了,剩下的勉勉強強有個二三十戶人家。

  但這裏也並不冷清,逢年過節總會有些從這裏出來的人回來走親訪友。

  正逢社日,一輛藍頂馬車離了上原縣城向平澤溝駛去。車身以韋布遮蓋,用以禦寒,想來也是富貴人家。這北方皮毛眾多,價格自然較賤,而布匹稀少,猶然價貴,能用以鋪車,自然不是一般的土豪可比。

  車把式是個有些年紀的老人,他裹在一件新襖裏,一路上時不時驅動馬韁,矯正方向。

  忽然,他一愕之下,勒緊韁繩使馬匹駐足,仔細向前方看去。

  “秦伯,怎麽了?”甜美女聲自他身後車廂中響起,語帶疑惑。

  “回夫人話,前麵的雪堆好像不太對。”秦伯如實回道。

  “小桃,去看看。”

  隨之一十五六歲的紅衣少女掀開簾幕自馬車中走出,眨著一雙大眼睛向老人手指的方向看去。

  那裏是個雪包,正擋在路中間,高高隆起,仔細看去還能見微微的蠕動。

  少女沒有中原女子的嬌弱,很是彪悍的直接走了過去,扒拉開雪堆查看。

  “呀,”少女本以為是凍僵的獾或麅子,可實際看到的景象卻讓她大吃一驚,回頭衝著馬車喊道:“夫人,是兩個小孩。”

  馬車中一默,車簾掀開,一位白衣素裙裘皮對襟夾襖的美貌少婦懷抱繈褓走了出來,看清楚外麵的情景,急忙對秦伯道:“快,快把他們抬上車。”

  秦伯人雖老,但行動很利索,在小桃的配合下,將埋在雪中的兩個孩子扒拉出來,抬到車廂之中。

  在北方生活的人對這種情況自有一套處理的辦法,小桃熟練地幫兩個凍僵的小家夥舒活經血,灌下藥酒,隻是讓她詫異的是這兩個小家夥一個是真凍僵了,另一個卻隻是疲憊過度昏迷過去而已,身上的溫度與常人無異。

  不過她也沒有太過奇怪,北地之民大多有些功夫在身,這孩子雖小,但也到了習武的年紀,有些根基也說得過去。

  陳安醒來的時候,渾身酸痛欲死,他知道,這是自己體力消耗過度。盡管他們那天已經走出了荒原,可還是找不到人煙,現在的他已經足足餓了兩天了。若不是他身體被各種藥浴強化,在沒有真氣內力的支持下,根本撐不到現在。

  他感受著所處之地的顛簸,明白自己應該是在馬車之中,當是被人救了,不禁暗暗舒了口氣。但還是擔心黎光的安危,勉力睜開眼睛查看周圍,映入眼簾的是一張耐看的嬌顏,少女長的並不精致,濃眉大眼,但自有一股落落大方的氣質,和北地少女特有的爽利勁。

  小桃見他醒來,麵現喜色,轉首向旁邊的少婦道:“夫人,他醒了。”

  陳安順著她的目光看去,隻見她旁邊還端坐著一位抱著嬰兒的少婦,眉目婉約不類北地女子。

  少婦微微一笑,吩咐小桃將備的參茶給他喂下。參茶在中原是精貴東西,可在北地,稍微殷實一點的人家都能置辦一些用來禦寒。

  陳安很快注意到躺在一邊的黎光,這小家夥呼吸急促,兩腮酡紅,當是被風寒所侵。

  他懸著的心這才算放下,風寒他並不在意,隻要尋到了人煙,有藥可用,自己就能將他治愈。

  此時陳安才有空關注一旁的少婦,目光誠摯地道謝:“謝,謝謝您。”

  他少受人恩惠,也不知怎樣道謝,因此這句話說的磕磕絆絆。

  少婦倒並不曾在意,這北方生存艱難,碰到落難之人,大家都會不吝援手,互為臂助,若不然誰能保證在這惡劣的環境中一直生存的很好。

  她微笑看著少年道:“看你們應該是從朔北逃難過來的吧?那裏遭了兵災死了好多人,你們能逃出來,也不容易。”

  她臉色帶著悲天憫人的慈悲,晃得陳安一陣眼暈。不過她的話武斷的解釋了陳安的來路,省的他自己編故事。

  “敢問夫人姓氏,今日之恩,他日必報。”陳安不習慣以這種姿態與人說話,所以說出這句話很是別扭。但他向來恩怨分明的性格,不喜歡欠別人什麽。剛剛在雪地之中昏倒,他自己有行血咒在身或許沒事,但黎光就危險了,所以他還是承情的。

  小桃噗哧笑出聲來,看他這麽個小人兒,一本正經的說話,煞是有趣。

  “小桃,”少婦也覺陳安小模小樣的說出這番話很有意思,但還是斥責了小丫鬟的失禮,這才向君月一道:“別在意,這丫頭就這樣,妾夫家姓沈,就住在上原城裏,這次是回鄉省親的。”

  她心中雖並不在意君月一所謂的厚報,卻也不想傷了這小家夥的自尊,所以還是詳實地報了家門。

  若是以前有人敢嘲笑陳安,絕對是死無葬身之地,但現在的君月一心境變遷,很多事都不再掛礙了,他對自己現在的模樣也有所了解,清楚小桃的笑點,所以也並不在意。

  暗暗記下少婦的話,便轉向黎光,屈指如錐在其身上的風門、風池、風府等幾處穴道或揉捏或擊打。其實現在黎光的狀況可不好,已由風寒轉為熱症,再拖下去更是麻煩,因此他先用推拿法緩解一下,等有了藥材,再妥善處理。

  少婦看他動作先是迷惑,接著恍然,小桃卻嘴快問道:“你打他做什麽?”

  陳安眼皮不抬:“我在給他診病。”

  “你懂醫術?”

  “略懂。”陳安這倒不是謙虛,比之慕少平和陳洪,他那點醫術確實隻能算是略懂,甚至慕晴在這方麵都要比他強出不少。

  但畢竟是家學淵源,一出手就是高明的手段。

  高明不高明少婦看不出,但走路上隨便撿兩個小孩子就有個會醫術的,還是讓她不禁側目,更何況對方的年紀看上去還如此之小。

  “你真會醫術?”小桃又重複了一遍,語氣中滿滿的不可置信。關鍵是陳安的外表太具有欺騙性了,看上去隻是個蛋大的孩子而已。

  其實陳安性格一向陰鬱,從來都習慣隱藏自己,這次主動表現自然有其目的。

  他久居上位,習慣了做每件事都帶著些許功利。這沈家的夫人衣著雖然樸素,但他陳安何等樣人,一眼就看出其氣質不凡,就算不是豪門至少也是個富戶,若能露這一手,得其青睞,也能很快在這陌生的地方立足。

  因此即便小桃話語中滿是懷疑,他還是破天荒地再次對著小桃肯定地點了點頭。

  陳安確實已經累到不行,萬裏寒原一路奔波,時刻精神緊繃不敢有半分懈怠。如此作為早就耗盡了他最後的力氣,要不然也不會暈倒路邊被沈夫人撿到。

  現下終於脫離了危險,他盤腿而坐,調勻呼吸,放緩氣血運行,以此休息。一來他是心掛黎光不敢深睡,二來,他天性善疑即便是沈夫人救了他們兄弟,他也習慣的保持最基本的戒心,所以隻能以這種方法緩解疲憊。

  不過這種高明的內家吐納之術,也不比深度睡眠稍差,一會功夫,身上便恢複了些力氣。

  他也不擔心沈夫人看出什麽,此處與大周北地相當,生活環境惡劣,就算是窮苦人家的孩子五六歲時也會隨著村中教練習武健身,以期有個好身體,才能在此繁衍生息。看小桃的身手,想來北地之民人人會武。自己在其間絕對不顯另類。

  果然沈夫人並沒有在意陳安的舉動,隻是想再詢問些少年的身世,可看出他的疲憊,便不再言語更止住喋喋不休的小桃,讓陳安好好休息。

  一路無話,唯有輒輒的車輪聲單調乏味地不時傳來,成為這一路的唯一色調。

  好在這種境況並未持續太久。

  傍晚時分,嫋嫋炊煙出現在視野之中,追本溯源清一色的灰牆瓦房尖尖冒起。一座整體呈灰黑色調的村落,出現在馬車之前,道路阡陌,井然有序,青石街道碎了夕陽,泛著微妙的光暈,雞鳴犬吠孩童歡笑聲向世人訴說著此處的平靜安寧還有溫馨。讓初見此景之人不禁心生感動,下意識地沉浸在這天倫之中,反問己身似乎一生所求便在於此。

  平澤溝並沒有想象中破舊敗落,反倒有一絲世外桃源的韻味。

  “這裏走出過很多能人,衣錦還鄉反哺桑梓者亦不在少數,久而久之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似乎是怕陳安對平澤溝這個名字先入為主有所誤解,沈夫人微笑著解釋了一句。

  陳安被這種溫馨的氛圍包裹,心靈為之滌蕩,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他從未想過,平淡也可造就如此景致,和之相比整日裏計較得失,與人爭勝鬥狠又有什麽意義。可能這種生活才是自己真正追求的東西。

  嘚嘚聲中,馬車駛入村落,打破了繁忙的安寧。